道贺的人流水一般络绎不绝地到来,原本瞧不起陆时宴的人一改往日的轻蔑之态,陆时宴借着儿子的光,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陆起也为自家公子开心,他如今已经能看懂很多字了,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陆久安和其他文人士子诗词唱酬时,他连蒙带猜的也能明白其中大部分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公子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陆起心里美滋滋地,脚程不由地加快,恨不得立马出现在陆久安面前,一睹他的风采。
这时候,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起皱起眉头。
他认得对方,姜琴是陆久安的表妹,出落地亭亭玉立,经常隔三差五地来陆府,很是粘陆久安。
但是陆起曾不只一次在私底下听仆人悄悄谈起,两人男才女貌,这位表妹未来很大可能会许配给陆久安。
可是她这么骄纵跋扈,怎么配得上自家公子呢?
就比如现在——
“陆起,陆久安是我的表哥,不是你的哥哥,以后你不许这么称呼他。”
陆起低垂着头,没有回答她。
姜琴跺了跺脚,恼怒道:“你耳朵聋了?本小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别以为同姓陆,就真当自己是表哥的弟弟了。”
陆起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反驳:“可是老夫人……”
“闭嘴!”姜琴打断他,手指几乎要戳到陆起脸上,“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下等的仆从,与表哥云泥之别,别痴心妄想了。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叫他哥哥,我掌烂你的嘴。”
陆起瞥了一眼庭院方向。
那里人声鼎沸,陆久安被簇拥在中间,众人酒到兴处,正起哄着要新举人作诗,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角落。
姜琴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陆起不甘心地紧了紧手掌,嗫嚅半响,轻声道:“知道了。”
次日,陆久安更换着装,意气风发地去赴鹿鸣宴。
鹿鸣宴是专为新科举人而设的宴会,陆久安作为解元,理所应当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带头拜师。
主考官罗进深笑容满面地把他们扶起来,特意看了陆久安一眼。
这个身量矮小的少年在一堆青黄交接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太稚嫩了,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羊羔,可他偏偏在秋闱中博得了头筹。
十四岁的解元,少年天才啊,毫不怀疑,他将是大周夜空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我,罗进深,是他的座师。
想到此,罗进深笑容越发和蔼可亲:“明年三月晋南的会试,你会参加吧。”
陆久安摇头。
罗进深愣住了。
几乎所有举人都会选择参加第二年的考试,若是中榜了,同年四五月直接进行殿试,殿试并不存在黜落的问题,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
若是会试落榜,则还要继续等上三年,除非遇到恩科,但也得赶上新皇即位或者皇室庆典,可遇不可求。谁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罗进深不明所以:“为何不一鼓作气应考下去呢?”
陆久安回答地不卑不亢:“学生书文经义浅薄,此番中举,不过是侥幸得之。若是急于明年上京赶考,说不定白跑一趟,不如留在阆东潜心修行,待学问精熟,方不负老师所望。”
“你那文章,说是侥幸,未免太过谦虚。”罗进深有些可惜,同时又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能做到不骄不躁,胸有成算,实在难能可贵,“也罢,那为师就在晋南等你三年吧。”
陆久安的打算,自然瞒不过家里人,奈何陆久安主意已定,全家上下轮番上阵地劝说他,也没能动摇他分毫。
陆家家主为此很是头痛:“久安哪儿都好,就是太倔了,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陆家家主毫无办法,气冲冲地离开了,等大堂内只剩两个人时,陆文瑾独自叫住陆久安:“你停下,我有话问你。”
陆久安乖乖站定。
“今日你说的那些话,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陆文瑾水波无痕地眼睛直直看着陆久安,“告诉大哥实话,你不去晋南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祖母。”
尽管陆久安每日悉心为老太太调养身体,依旧改变不了她每况愈下的状况,今年年中,老太太还晕过去一次,醒来后记忆也断断续续的。
老太太就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没有人能抓住她的生命力。
陆久安瘪了瘪嘴巴,水雾慢慢弥漫眼眶:“大哥,我有点怕。”
陆文瑾察觉到他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地发抖,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有大哥在。”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才十四岁,我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大哥,我不想留下遗憾。”
陆久安中举五个月后,陆家老太太病逝。陆家挂起了白幡,陆久安在家守孝一年。
自此,所有人终于恍然大悟,对陆久安滞留阆东的事闭口不提。
陆文瑾知道陆久安难过,偶尔会带他去铺子上转悠散心,陆文瑾在后院与商人谈判营生时,陆久安就搬了条板凳,坐在角落支着下巴旁听。
时间长了,陆久安发现自家大哥表面上虽然是一个儒雅温和的人,但一旦涉及生意场上的事,就变得言辞犀利寸步不让,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大哥,你好厉害。”
陆久安一脸崇拜的样子让陆文瑾哑然失笑,他净了净手,问:“在铺子里待着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