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杨元和,也不可能单凭一道遗诏,就行废立之事。
除非……
魏谦悚然而惊!
除非有一个在礼法上足以废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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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找一个在礼法上足以废帝的理由。
魏谦立刻就想到了献王那蹊跷的死亡时间,以及那个他不敢细想下去的可能——弑父!
如果献王执意要废长立幼的话,那么当时摆在永靖帝面前的选择,除了等死外,便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永靖帝显然并不知道山河壁的存在,而要是献王在死前留存下了证据,那么很多事似乎都能够说得通了。
千头万绪,终于在此刻凝成了线。
魏谦顺着这条时间的线绳望去,往事的迷雾终于在柳暗花明中渐次散开。
魏谦也实在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小看了恭王。自家的这位老丈人远比他魏谦想的还要阴狠,还要诡诈。
恭王太了解自己的这位长兄了,也足够有耐心。
恭王知道永靖帝想要还政夺权的心思。
恭王等了十年,而后仅凭张茂恭的一封上书,就掀起了那场震动朝野的议礼之争。
恭王也明白只有借助杨雍才能扳倒永靖帝,所以将这位曾经有拥立之功的两朝首辅,一步步逼到了与永靖帝决裂的地步。
最后在朝会之上,挑明弘德帝遗诏一事,就是要在天日昭昭之下,众目睽睽之间,由永靖帝亲自来揭开这个天子弑父的真相。
而为了这一刻,恭王在湖广蛰伏了十数年,暗中经营布置,甚至不惜将长子送入宫中为质。
然而可惜的是,恭王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输得一败涂地。
恭王的确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但他唯独没有算到杨雍的选择。
不说恭王没能料到,其实就连魏谦也觉得有些费解。
当年的杨雍明明拥有着废立的权力,也掌握着足以让世人无可指摘的废帝理由,更是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但杨雍最后却是选择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而自己则落了个获罪流放,身死族灭的下场。
但魏谦转念一想:其实杨雍的选择一直就没有变过。
就像当初传位之时,杨雍未必不知道永靖帝弑父的事,但他还是选择立长不立幼,甚至不惜伪造遗诏,瞒改了献王的丧期。
也正如后来议礼之时,杨雍明知道会与天子反目,但还是选择维护继嗣的名分,为此不惜搭上了自己的一切:权位、声名、家族乃至性命。
魏谦毕竟在这个时代活了半辈子,对于杨雍的选择,虽然无法赞同,但多少也能够理解。
对于杨雍这样的士大夫来说,所谓的长幼嫡庶,所谓的礼制名分,是一国之本,是执政之基,是比道德文章,甚至是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而恭王这样的人,或许至死都不会明白这些。
此时,一旁的徐机见魏谦脸上渐有恍然之色,心中一动,轻咳了两声。
魏谦回过神来,只听徐机笑着问道:“道济既然是恭王的后人,想来对这些旧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吧?”
魏谦犹是心绪重重,只能搪塞道:“不瞒相爷,我虽自幼在宫里长大,但到底是少不更事。后来又在宫外流离多年,许多事也只是道听途说,未知真假。”
徐机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虽然徐机没说话,但魏谦还是察觉出了徐机的不满,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魏谦心念急转,正琢磨着要如何先应付过去。
就在低眉思索间,魏谦视线的余光扫过徐机手中的茶杯。
杯里的茶水还剩一半,但已是凉透了。
这让魏谦陡然意识到,徐机分明也是想从自己这里套话,而且徐机的态度也并不像表面上这般随意,甚至恰恰相反。
但紧接着,魏谦心中的疑惑又随之而生:如果说自己追溯往事,是为了寻找反制永靖帝的手段,那么徐机又是为了什么呢?
魏谦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想。
本着一试的想法,魏谦连忙改口道:
“不过听相爷这么一说……在下倒确实想到了一桩往事来。”
徐机两道灰白的眉毛一抬,似是来了兴致:“哦?何事?”
“我记得当初杨元和罢官离京之时,百官中唯有张茂恭一人出城相送。”
徐机不知道魏谦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张茂恭小人得志,又不用避嫌,自然要博一个不计前嫌的好名声。”
“相爷似乎是……不待见这位张阁老?”
徐机笑了一笑,说道:“老夫当年被贬福建,全是拜他所赐。此恩此德,老夫也是不敢或忘。”
魏谦听了也是心领神会。他想到张茂恭的长子张修之,多年来一直在地方任上迁延辗转,不得寸进。要不是去年永靖帝为了杨元和定谥的事特意下旨安抚,怕是张修之就要在从五品同知的副职上终老致仕了。
这样恶心人的阴损手段,原来是出自徐机的手笔。
魏谦没有在这事上细究,转又问道:“那相爷可知道,杨元和在临行前,曾与张茂恭说了什么?”
徐机心中愈加狐疑,但还是回忆道:“当时杨元和问张茂恭,来日继任首辅后,欲要如何施政。张茂恭只答不知,请杨元和赐教。杨元和于是送了张茂恭一段话——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