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不喝吗？”

他笑了，笑声很轻，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姑娘不喝孟婆汤……带着这一世的记忆投胎转世，来生会很痛苦的。”

“鬼差大哥，求求你了……实在是因为，我有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人。”少女眸光一闪，咬了咬唇，还是小声哀求道。

“不能忘记的人吗……”他似乎是若有所思的轻声重复，而后又忽的冷笑了一下，“这世上所有不愿投胎的孤魂野鬼里，谁没有几个不想忘记的人呢？”

“不必多说，这碗孟婆汤，你一定要喝。”

他看着她，一双眼睛沉沉的，漆黑深邃，无端端的让她有些心慌。

“那……那好吧。”她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敢与鬼差做对，还是有些不甘的接过了他手上的汤碗。

少女闭了闭眼，咬咬牙正欲一饮而尽，却突然又被对方抓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轻不重，身上冷冰冰的，一点儿温度都没有，忍不住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解的抬头，却看到他漆黑眼瞳里一片深不见底的哀恸。

“在喝之前，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他转过脸去不看她，音色冷冽清透，有些像是碎在江南烟雨天的一片泠泠雨滴。

“什么故事？”少女疑惑的皱眉，他却垂下眼，盯着河岸自顾自的开口。

“很久之前，有一名赴京赶考的书生途至江南，却遇上倾盆大雨。他有些狼狈地抱着怀中书册四处躲避，恰巧有位好心的姑娘撑着伞远远走过来，举到他头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从此入了心魔。

后来书生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却再也找不到那位姑娘，后寂寞终老。死后因魂魄执念太重，迟迟不肯入轮回，于是只好在尘世间辗转流连，寻找姑娘的转世。

第一世她是一名采莲女，书生将魂魄附于她船桨之上，每日伴她轻舟浅渡，江河日暮。后来她被一富商公子看中，嫁过去做了侍妾，遂扔掉了那只船桨。

第二世她是相府千金，平日里刁蛮任性，他便化作她腰间七尺银鞭，纵容她四处作恶。后来宰相谋反失败处以极刑，宰相府中男丁发配为奴，女子没入娼籍。那天夜里他眼睁睁看着她悬梁自尽，却只能盘绕在她腰间，伴她尸身冰冷。

第三世她是天子身侧一位不受宠的才人，他钻入她腰间香囊，陪她深宫寂寞。后来皇帝南巡召她随行，路遇刺客埋伏，人群四散逃离，惟有她跑出来挡了一刀，当场身亡。那一刻她心头热血洒到他身上，书生忽觉这世间当真是了无生趣。”

他安静的讲着故事，偶尔停顿一下。从头至尾语气都很平静，平静到毫无起伏，平静到让人心慌，平静到……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垂眸看着她，他的语气里慢慢的涌上来一些感伤，似温柔，又似凄苦，“一世又一世，我等着你长大，看着你爱上别人，陪着你嫁人生子，到最后或凄凉或圆满的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过是一缕孤魂，若不是因抱着对你的执念不入轮回，恐怕早已从这世间消失。偶尔我也会想，我喜欢的究竟是三百年前那个在雨天为我撑起纸伞言笑晏晏的你，还是后来每一世那些形态不一的你。”

“长安，待你喝下孟婆汤之后，也该到了我魂飞魄散的时候。”

他轻声地唤她的名，而后疲惫的叹息，细听之下会发现尾音稍微有些颤抖，若有似无的缠绕着些许隐忍哀伤。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少女的神色从最初的迷惑渐渐变成震惊，到最后突然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她伸手有些颤抖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鬼差流泪。

他却安静的将她手上汤碗端过来，而后放至她唇边，示意她喝下去。少女怔怔低头，跟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的启唇咽下。

记忆残留之际，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仍然在叹气，语气平静清淡，字里行间却都是掩饰不了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