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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荷,你的眼皮怎么有一点肿?」雅琳嚼着可颂问道。
这堂是早上九点的必修课,也是大学一年级的重点课程,教授治学严谨,上课认真,于是大家纷纷早早就座。
「嗯,我『那个来』…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昨晚没睡好。」无精打采的我随口撒了个谎言,将一杯热拿铁放在桌上。
我赫然发现讲桌上多了个白色花瓶,插上一朵奶油色加上粉香檳色彩的玫瑰花。
「雅琳,讲台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一朵花?」
「挺美的呀,这样美化教室很不错,也能让上课气氛好一点,不然真的会昏昏欲睡。那朵花应该是『黛安娜白玫』,虽说是白玫瑰,实际上却属于粉色系玫瑰。」雅琳家中曾经营过花店,因此她对花卉具有一定知识。「那朵花会是谁特意摆上啊?其他教室似乎都没有这种待遇。」
「黛安娜白玫有什么特殊涵义吗?」我好奇地询问。
“youaretheonlyoneilove.”(你是我唯一钟爱的人)
雅琳慢条斯理吐出一句英文。
「该不会是有人想偷偷告白?好浪漫喔。对了,你的手錶找到了吗?」
我对她微笑点点头,然而心思全放在那朵黛安娜白玫之上。
其他同学坐定后赶紧将早餐给「囫圇吞枣」,就像对待这门课的一贯态度,有好几位同学察觉教室变得不太一样,交头接耳地谈论,没想到一朵花就能够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亘荷,昨天下午到傍晚之间,有一个怪怪男生一直打听你可能会出现在哪儿?你可要多多注意。」
我喝下拿铁后回应:「怪怪男生找我?」
「好像是法律系的男同学,不高不帅,相当普通,不过很有礼貌,口条表达能力也不错。开学一个月以来,果然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打听你。除了你的韶安学长之外,你要好好思考做选择才行。」
雅琳言下之意并不认为我和韶安学长是属于真正恋爱交往中。
我露出莫名的笑容回答:「说不定是柯罗诺斯的剋星。」
「谁呀?先是小丸子里的人物,现在又有奇怪的萨诺斯?对了,明天是週末,是不是要和韶安学长约会?」
一位坐在附近的男同学很有兴趣地听着我和雅琳的晨间谈话。
我无奈摇摇头:「我得和爸妈去一场无聊餐会,今天晚上要去买新衣服才行。」
「韶安学长家中不是代理某服饰品牌,所有衣物配件都可任你挑选,应该不用伤脑筋,好令人羡慕。」
「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牌子的衣服,完全都不适合我的气质。」
和雅琳的欣羡相比,我的语气充满愤慨,也打算暂时保密自己和韶安学长之间可能已经破裂或濒临荒腔走板的关係。
上课鐘声一敲响,授课老师准时步入教室,丝毫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始终板着脸孔的教授今天好像也有点不同,脸上隐约浮现出一股笑意,并且偷偷望了我一眼─但愿不是另一个断头台或技安。
「今天一开始就可以来个生动的个案教学。各位同学,你们所学到的东西不是死板的知识,绝对可以运用在生活当中。」教授信誓旦旦说出本日开场白。
台下有个不知死活的同学发出嗤之以鼻的不屑声。
教授十分有自信接下来的话题会让大家提振精神,他继续述说:「人本主义学者佛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提及爱一种是创造,而不是给予。他主张爱是一种创造力,并且具有四大要素─关怀、责任、尊重与瞭解。贯彻四大要素后,便能在与社会的连结上提供一定的创造力。这些不仅仅适用在爱情而已,除了足以使自己达到一种身心的平衡健康状态,更能使他人也处于相类似状态。大家可以同意吗?」
面对佛洛姆与教授的循循善诱,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谅谁也不敢「逆鳞」。
老师的话语让我想起韶安学长的行径,这四项要素没有一项符合,非但不具有创造力,反而带来无尽毁灭之力。
「今天早上有个外系同学在上课之前跑来找我,并且说佛洛姆主张的爱之创造力少了最重要的一项,他说还要加上英国法学家边沁(jeremybentham)所说的『效益』,也就是『快乐』,因为製造爱情是makelove…」
台下同学发出如雷般的爆笑声,老师也罕见露出爽朗笑容。
「製造爱情会带来形而下的快乐,可是形而上的快乐能够满足精神上的空虚,原本的四项要素都在填补这种失衡状态,爱所带来的快乐足以疗癒精神上的苦楚,如果不从快乐或疗癒出发,对于现代人而言,要发挥不自私的爱之创造力,实在太过困难。」
边沁有句名言说:「创造你能创造的幸福;去除所有你能去除的痛苦。每天将让你为他人的快乐增添些什么,或者减少一点他们的痛苦。」如此一来,就能够使社会的效益极大化,减少痛苦,便会增加快乐。
同学们难得兴致勃勃思考老师所转述的话语,翻阅授课资料,低头勤奋作笔记。可是我的心跳逐渐加速:玫瑰、爱情、快乐与法学家边沁,那位同学该不会是……
教授继续未竟的话题:「因此佛洛姆的主张也必须与时俱进,毕竟学说不能落实的话,就像天方夜谭或白雪公主永远属于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劫的王子,非常不切实际,对于应用科学来说,就只是白纸黑字而已。」
「老师,白雪公主不就是和白马王子幸福快乐在一起吗?」一位女同学提出疑惑,好似在等待生命中的白马王子,前来打劫过去的不快乐生活。
「你真的这样认为?你有想过七位小矮人的心情吗?倘若以佛洛姆加上那位同学的主张,或许白雪公主只有得到形而下的快乐而已。」
老师的隐喻再次引发台下同学的掌声及笑声。
我从小就非常讨厌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因此老师的比喻深得我心。
「总而言之,那位同学的想法很值得大家思考,也告诉我们自己所学必须和这个社会紧密贴合,慎思明辨当中的虚实对错,当然要先从自己内心与本体出发。不仅如此,那位同学还央求我进一步协助他实践刚才所提到的快乐。」
台下同学发出鼓譟声,彷彿预见了接下来的奇幻场景。
「没有爱,人类连一天也不能存在。佛洛姆曾这样说。那位同学目前好像快消失了,所以老师决定帮帮他,也算是一种爱的表现。」
教授不慌不忙从德文版的《爱的艺术》(diekunstdesliebens)扉页中取出一张卡片。
〈单恋的继续犯〉
是的,我自白认罪
我是一名单恋的继续犯
越狱的心住不惯其他牢房
我无法停止爱的逃亡
从上一具肉体到下一具肉体
我已无可救药
思念是严重的毒癮
而你就是我最终的牢房
我在里头注射单恋的海洛因
希望你能在我自由的那天
在囚禁我的监牢门前放上一朵deadflower
原本理应死气沉沉的教室内,响出阵阵口哨与震天欢呼声,摇身一变成为演唱会或足球比赛的现场。身处演唱会舞台或准备主罚十二码点球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心紧张不已的我。
老师念出了卡片内容,是一首改编诗人罗叶〈爱的前科犯〉的诗句。我的脑海浮现”deadflowers”旋律:
在大雨滂沱的早晨,吸毒嗑药的男子拖着蹣跚步伐走到susie的墓前,从黑色大衣里取出一朵已枯萎的黛安娜白玫,轻轻放在墓碑之上,悼念着已消逝的宝贵一成时间报酬。
「deadflower好像是一首歌曲,那时老师正好刚到英国伦敦留学。大家在年轻时充分享受爱情非常好,但是千万不能吸毒。现在有没有哪位女同学要出来保释这位单恋的继续犯,让他能够继续活下去?」
底下的鼓譟声持续撼动着那座囚禁单恋犯的牢笼,犹如法国大革命时的巴士底监狱,发出足以震惊全世界的叫嚣声。
「对方有胆量为你捎来一朵快乐的玫瑰花,你没有勇气出来认领吗?即便是让对方继续关在单恋牢房或者感受失恋的滋味,你也做到了关怀、责任、尊重与瞭解的四大要素;至于有没有边沁主张的快乐,这就要你自行决定。」
我低头看着自己紧抓棕色菱格纹短裙的双手,在松开裙摆的那一刻,有如见到花纶的右手拿着针筒,准备朝左手臂打入令人狂喜的deadflower。
我用力从椅子上起身,甩开那些看不见的束缚绳索,缓步迈向讲台领取我的早晨死亡之花。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不停发出口哨声─我顺利踢入了那颗致胜的十二码点球。
「郑亘荷同学,其实卡片有属名要给你,那位同学是单恋的继续犯,老师则是爱的诈欺犯。如此看来,我好像和他变成共犯了?」我收下笑逐顏开老师递出的卡片并且取走花瓶中那朵黛安娜白玫。「老师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责任?你表现非常好,总成绩加五分。」
我的双颊像苹果般红润,双耳发烫,在同学的掌声下走回自己座位。
「亘荷,你现在的腮红真美,好羡慕。」一位女同学低声对我说道。
身旁的雅琳一脸愕然,她此刻的讶异程度不亚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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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发出规律震动,敲响了自己内心的粉红色巨鐘。
『收到了吗?』
我故意回传生气的表情符号。
『不高兴吗?』
其实我感到相当开心,虽然场面有点侷促和困窘,只是我不想让他轻易得知自己的真实感受。
『你犯规!』
『参见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他再次回传简讯。
我偷偷翻阅着小六法,找到了令人讨厌的民法。
按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虚偽意思表示,隐藏他项法律行为者,适用关于该项法律行为之规定。」
天啊,又来了。分明每个字都读得懂,一旦组成句子之后,却又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法律简直就是人心的反射,一样都是奥秘难懂。
「亘荷?你还好吗?我叫你好久了。」下课时,雅琳微蹙双眉喊道。
「啊…对不起。」
接下来除了上下课的鐘声之外,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我的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