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用眼角余光发现那手臂没有衣袖，确认这不是乐园也不是车主的手，不声不响，不愿意张扬，心想，我不说出来，这件事也就罢了，就算要找我做什么，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我装作不知道，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就算是被发现了是装的，身边还有人。

那些东西未必能把我怎么样。

勉强镇定了一些，梁老板继续往前走，走在最前面，一阵浓雾弥漫而来，他几乎要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还在不在了，眼下是十分泥泞难走的路，又下着雨，怎么都听不出来脚步声的，越是走，越是觉得身后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了。

梁老板又被风飘过来吹了个正着，打了个哆嗦，十分寒冷，裹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喃喃道：“遭了，这样的雨越下越大，我是没有伞的，若是大雨来了，这么走恐怕是下不去，本来就打算在天黑之前回家的，现在天黑了，时间却不是晚上，我就是要休息也休息不了。哎呀。”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没有问，只是往前走，走了一步，感觉背后有一股喘息的热气，就从那只搭着他的肩膀的手旁边传过来的，是带着腥臊气息的呼吸的热气，但气息直来直去，打在他的脖子上，他觉得十分奇怪，因此浑身寒毛直竖。

身体比之前更加僵硬了，走在路上，步子几乎是丈量好了迈出去，根本没有过一点脑子，没有思考结果就是，眼前的路平，还好，路要是不平整了，他就真真切切跌了一跤，这一下子，他也顾不得回头不回头的规矩了。

虽然他心里知道，黑漆漆的陌生的山里不好回头，祭拜了祖先的坟头之后更不好突然回头，有一种说法，人的身上有三盏灯，一盏灯在头顶上，另外两盏就分别在两个肩膀上，要是一个肩膀被人按住了，那肩膀的火就少了一些。

若是自己迅速地转过头去，另外肩膀的火又要少一些，还有可能因为转头的那一阵风而把自己肩头的火给熄灭了，若是熄灭了这灯，阳气衰弱，就要遭罪，比如突然看见平时不会看见的东西，突然遇上平时不会遇到的东西，突然走错路到了平时根本走不到的地方。

那种平时走不到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进去了，十有八九，进去了之后也是出不来的，走不了只有死在里面，别人看见了尸体也不过是这个人走路不小心，居然在路上摔一跤就死了，真是可怜可惜，也没有更多的想法更多的话，还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死了之后归给谁去。

只要想一想这些身后事就觉得十分放心不下，本来千般万般的恐惧，如今一下子变成了干木头柴火堆捅进他的心眼里，磨蹭着就起了一把火，火越来越大，就像是之前在坟头点燃烧纸钱的那把火，烧得整个人都是一股的烟熏火燎的香烛纸钱气。

那气味儿大得，不用走近就知道这人刚做了什么。

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缓缓从后背爬到了脖子上，如同雨夜里偷偷爬进屋子里的毒蜘蛛，又像是带着一身黏腻液体和鳞片爬进床头被窝的毒蛇，梁老板浑身打个哆嗦，试图驱散那股不明来历的寒意，瞪大眼睛往周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以为自己至少会看见一个人，却半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他越发害怕了，几乎要大哭起来，如果现在可以放声大哭一场，或许他心里的情绪都可以消除，但是，这种环境，他不敢，他害怕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惹过来，到时候，就比现在更麻烦了，还不知道是不是更危险呢。

他哆嗦完了，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衣服已经脏了，本来地面就是人走来走去，十分脏的，这里又是泥巴路，比普通的水泥路更脏一点，加上下雨，又走来回，更是脏了一层，他这么摔下去，是一点防备没有，一点保护没有，全都在衣服上了，免不得要脏一些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看着衣服，自己安慰自己，在心里安慰过了，抬起头来，害怕自己会看见一张突然贴近的惨白的别人的脸，但是没有看见，松了一口气，浑身紧绷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还是没有看见跟自己以前来的人，就大步往山下走去了。

他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来打扰我，难道我还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下山去？下山的路我清楚，我既然来过，要再下去也简单，找不到其他人就找不到，他们在这种事情比我厉害，要是他们走不出去，就是半吊子，没有必要着急，因为他们帮不上我的忙，我只需要打电话找人。

要是他们走得出去，那就太好了，说明他们真有点本事，可以帮上我，我若找到了事情的源头，也可以松快一二，比现在这样好一些，绷得太紧了，容易断，不舒服。

梁老板想完这些事情，走得更快了，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被雨水和大风灌满了，一股子独属于大山深处清新而黏腻的野外植物的气味裹挟着地底下的泥土，顺着他的鞋子爬上来，拉扯着他的衣摆，爬到了他的衣袖，又试图钻进他的袖子，被他甩了甩手，就抓着他的衣带子。

就像是数不清的虫子爬进了他的衣服里，在每一个鸡皮疙瘩之间，哆哆嗦嗦地筑巢安卵，仿佛外面天大地大还是不够，只有这里才暖和舒适又安全。

梁老板使劲隔着衣服摩擦自己的手臂和腰间，两条腿更快了，差点又摔一下，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就站直了，身边没有人来扶他，也没有手出现，他大声地喘气，继续往前走，眼前几乎是全黑，是个睁眼一摸瞎，伸出手去都看不见，怕自己不小心撞上什么，手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