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为选美的事,压力太大了,您可要注意身体。”
王克飞点点头。趁着沉默的间隙,他问道:“不知道您听说过魏灏的凤冠没有?”
他曾猜想这消失了的凤冠会不会最终落入黄太太的手上。所以他问这个问题时,眼睛一直盯着黄太太的脸,试图捕捉她在听到凤冠时的瞬间反应。
黄太太的神态倒轻松自若。她眯起眼睛问道:“王科长怎么也关心起珠宝来了?”
“只是最近从书上读到了,觉得很奇异。珠宝行业真是既怡情养性又开阔眼界。”
“这只是个传说吧?”黄太太仰头抽了口烟。
“您不信?”
黄太太笑了笑,露出眼角的鱼尾纹。“我是不信的。翠鸟生性凶猛机警,谁能把扬州府的翠鸟全都活捉?我也从没听说过翠鸟有金色的羽毛。恐怕只有当我真见到了这凤冠,我才会相信。”
这时,黄太太一边拿起一把指甲刀锉着指甲,一边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她在说“那件事”时拖长了调子,王克飞立刻心知肚明她在说哪件事了。他感觉有些胸闷,想尽快离开这个房子。
“没留什么尾巴吧?”黄太太抬起眼睛瞟了一眼王克飞。
两人的目光相撞,王克飞有些慌乱。
留尾巴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能瞒过黄太太的眼睛?跟踪我的男人是黄太太找来的吗?她会不会发现了我的调查?要坦白吗?不要?要?可万一她并不知道呢?
王克飞吸了一口气,正视她的眼睛,回答:“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处置妥当,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王克飞又坐了片刻后起身告辞。黄太太本想叫用人带王克飞下去,但唤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嘀咕道:“今天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王克飞急忙摆手道:“我来了那么多次,自己出去就行,不用人带路。明天是大日子,您早点休息。”
他一边下楼,一边奇怪今天的黄公馆怎么特别安静,没看到其他客人不说,用人也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到达一楼时,经过一个房间,看到门虚掩着。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留意到靠墙的一排书架上放着很多笔记本。既然身边没人,他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第一次来黄公馆时,黄君梅带他进来过这个房间,并试图从他嘴中套话。这像是间画室,支了四个画架,除了有一幅画被白布盖住外,其他都是普通的静物水粉画。
靠墙的书架前插了很多皮笔记本。他打开几本随意翻了翻,像是黄君梅的读书笔记。王克飞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一本,放入包中。
他想要离开时,又注意到了那幅白布盖住的油画。画的是什么呢?为什么盖起来呢?他走到画架前,揭开了白布的一角。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些反胃。
这幅油画画的是一个双头怪物。在同一个宽肩膀上长了两个看上去是七八岁小女孩的脑袋。她们中的一个头仰面大笑,几乎可以望见深红色的喉咙;另一个表情凶恶,眼睛里闪着寒光。
一种不祥的气氛从画布上跳跃出来,在房间里弥漫,让四周的家具看上去都如同黑压压的乌云,房间光线也暗淡了下来。
“你喜欢吗?”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把王克飞吓了一跳。
第29章
王克飞回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黄君梅。她裹了一件宽大的浴袍,鬈发还是湿漉漉的。或许因为刚洗完澡,她的面颊潮红,棕色的眼珠发亮,盯着王克飞。
“你画的?”王克飞问。
“是啊。”黄君梅看着自己的画说道,“她们生活在本世纪二十年代的法国。”
“这是真实的人?”王克飞好奇地问,他曾以为这种双头人只是马戏团里骗人的把戏。
“嗯。她们共用一个身体,但长着两个脑袋,性格又截然相反。”黄君梅踱到王克飞的身边,说道。
“我在想啊,如果她们不喜欢对方,会怎么样呢?每天不停争吵,可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绝交。她们每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得不脸贴着脸,这有多痛苦?她们巴不得对方去死,因为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可以成为完整的、完好的人。可怎么做才能杀死对方,而不弄死自己呢?”黄君梅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怎么做?”王克飞转向黄君梅。
“可惜那一期杂志缺了一页,我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她的瞳孔在这个夜晚放大,颜色变得极淡,像猫眼一样透着一丝兴奋。
王克飞沉吟了一下,问道:“对了,关于那副耳环,我能问下福根上次给珠宝行开了什么价吗?”
“这恐怕不便多讲。”
“噢,抱歉,我不应该多问。但是……”王克飞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那天找了位权威的珠宝专家。经他初步鉴定,这对耳环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件珍宝,价值不菲。”
“是吗?那看来是我们有眼不识珠了。”黄君梅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惋惜。
这时,黄君梅走到王克飞跟前,仰起天真的脸庞,小声说道:“您一定猜到了,那天晚上,其实并没有抢劫案吧?”
那天晚上?王克飞立刻想起了他们在黑巷子里接吻的那个晚上。黄君梅给他打电话,声称自己被人抢走了钱包,叫他去老船长酒吧接她。其实,王克飞早就怀疑并没有什么抢劫案。只是,她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事呢?她为什么要承认?
“那天我觉察到你的情绪不对……”王克飞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你那晚究竟遇到了什么?”
黄君梅裹了裹浴袍,踱步到了窗边,自言自语道:“您有这样的感觉吗?人的意识有时候总是比直觉慢半拍的。比如说,有些小细节并不会被你的意识觉察到,却与你经验培养的直觉冲突了,所以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只有等到意识也察觉到的时候,你才恍然大悟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别扭。”
王克飞仔细琢磨着这句话。也许的确如此。比如说,人们总是沉迷于一些人和物,当意识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难以自拔。意识比直觉,也比情感慢半拍。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吗?”黄君梅面对着夜色中的花园,说道,“第一次在海默那里见到那封恐吓信时,我就觉得哪儿不太对劲,有一个地方不合理。当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直到某一天我自己写信时,才突然明白过来。”
“哦?是什么?”王克飞很好奇,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
黄君梅轻轻叹了口气,颓唐地说了一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王克飞还想追问下去。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或许只有她能回答。但黄君梅却下了温柔的逐客令:“王探长,明天是大日子,我要回房休息啦。”
她走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又说道:“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