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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1 / 2)

陈逸华摇头:“连默默自己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我们怎么会知道?她说她从记事起就由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刘氏抚养长大,在我们遇到她时,刘氏刚刚去世不久。”

在王克飞思考的时候,陈逸华抓住机会问道:“可您怎么知道她不是我们亲生的?”

王克飞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勒索一事告诉陈逸华。事实上,这也是他昨晚思索了很久的决定。

虽然王克飞强调不能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但陈逸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低声吼道:“为什么会有浑蛋吓唬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默默遇到这么大的事,从没对我说过,也没告诉老师和黄太太?”

王克飞无法回答。如果海默是由捡垃圾的刘氏抚养成人,而刘氏已经死了,那么勒索者和海默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用“尽孝心”这个词呢?

“她在近期是否以任何名目向你要过数额较大的钱?”王克飞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她一向很节省,不喜欢买贵重东西。除了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外,她极少伸手要钱。”

“为什么您之前没提起收养一事?”王克飞问道。

“我不过是想维护女儿的声誉啊!哪怕她不在世了,我也不希望闲人对她的身世说三道四。”

“知道收养一事的人,应该不太多吧?”

“极少人知道。我们做了一切可能的保密措施。幸好我们在欧洲十几年没回国,平时也较少谈及隐私,因此许多人都以为这是我和亡妻在海外生的孩子。在收养了海默后,我们立刻回到了欧洲,在那里生活了一年,之后才回到上海定居,为她在震旦女中办了入学手续。我们对外都说这孩子是在欧洲出生长大的。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些亲人和最亲密的朋友。”大约看出了王克飞在想什么,陈逸华又补充道,“但如果连我们都不知道她的过去,我们的亲人和朋友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个勒索者应该来自她的过去,”王克飞思忖着说道,“我是指她遇到你们以前。”

陈逸华摇头:“可她自从来了我们家后,和过去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包括孤儿院的那些人。那个人是怎么找到她的呢?”

王克飞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是她过去生活中的某个人,从选美的报道中看到她的照片,认出了她。”

“八年了呵,”陈逸华苦笑了一声,“你知道一个小女孩从十一岁到十九岁的变化有多大吗?”

他转身从桌边柜子里搬出一本相册,放到王克飞面前,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我们刚遇到她的时候。”

王克飞端详这张全身黑白照:女孩扎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口,布衣下的身材瘦骨嶙峋,脸上的婴儿肥却没有退去,两颊胖嘟嘟的,消瘦的肩膀让脑袋显得很大。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

“你能仅凭八年前的记忆和现在的一张照片,就联想到,甚至确定这是同一个女孩吗?”陈逸华问。

不,不能。八年前的孤儿和今天的海默完全判若两人。不仅是因为身体发育后带来的容貌和身材的变化,更多的是整个人的感觉不同了。照片上的小女孩虽然眼睛又圆又亮,却又透着一丝胆怯、羞涩和生活带来的苦相。而在钢琴上、墙上、壁橱上的陈海默却自信、从容、谦虚、优雅,完完全全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模样。

脱胎换骨。这个词突然闯进王克飞的脑海。

“有了这封信,也许陈小姐的自杀便有了动机……”王克飞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也符合您记得的,她离开家那天说的道别话……”

“可我们怎么知道信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陈逸华朝王克飞瞪着眼睛,“默默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要找出这个恐吓过海默的人,就必须知道他所说的‘过去’到底是指什么。”王克飞问道,“土山湾孤儿院的什么人会更了解她的过去呢?”

陈逸华抬起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王克飞疑惑的目光相碰。“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第15章

“过去”“尽孝心”“偷走的东西”“老地方”……晚上,王克飞辗转难眠,反复琢磨信上短短的几句话。他设想了自己可以走的每一步棋,可能引起的每一个后果——最坏的和最好的。他一遍遍问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放手这个案子。

如果要利用黄君梅提供的线索调查下去,必然需要找到勒索者,调查他口中海默的“过去”。这项工作就好像破坏道路的表面,挖出下水道一样复杂。这么大动静的“工程”怎么可能瞒过黄太太的眼睛?如果把她激怒了,后果会怎么样?海默已经死了,这结果无法改变。为了一个不能改变的结果,赔上自己的前途,值得吗?

或者,他可以就此放手。

如果勒索信一事败露,他可以抓一个醉酒流浪汉当作“勒索者”,随便编造一个调查的结论搪塞过去。只是自己甘心吗?

快早上时,王克飞又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岸边,看到海默漂浮在黑夜的大海上。她美丽的眼睛像船只的灯光,正在慢慢远去……她将永远地隐没在黑暗冰冷之中。

他明知将永远地失去她,却无法向她伸出双手。

“不,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睁开眼睛,看着清晨的阳光,对自己说。

早上王克飞起床后,去拜访陈逸华提供的地址——土山湾军乐队领队马承德的家。但在去马修士家的路上,王克飞变得疑神疑鬼,总感觉有一个男人在跟踪自己。

他突然转身走进一家街边的纪念品店,推开门时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穿黑大衣的男子立刻掉头向相反方向走去。因为男子戴了墨镜,又竖起了衣领,王克飞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注意到他留了两撇小胡子。

王克飞担心这是黄太太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兜兜转转在城市里绕了好大一圈,再三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前往马修士的住所。

马承德虽然有个中国人的名字,却是金发碧眼的德国人。他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算是半个中国通了,不仅中国话说得好,对中国的文化人情也了如指掌。

他在中国几十年,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是培养了土山湾军乐队。这支隶属于土山湾孤儿院的军乐队并不是他创立的,而是在四十多年前由上海天主教会的一位葡萄牙神父筹募组建的。马承德修士作为任职最长的领队,对乐队倾注了一生的心血。

土山湾军乐队在当年是上海滩最先进和专业的乐队。可谁会想到,这些圆号、萨克斯、军鼓等西洋乐器的演奏者,如此原汁原味的西方交响乐的演奏者,竟是一群衣着破烂的中国孤儿?这些孤儿大多在木工车间或者五金车间当学徒,只是利用下班或放学后的业余时间刻苦排练。许多西方人看了演出,都大为感动。

虽然不再担任领队和车间主任,但马修士依然住在孤儿院里。由于孤儿院是外国天主教会所有,在日据时期没有受到多少骚扰。

早晨王克飞敲开他房门的时候,马修士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闲极无聊的游客而已。直到王克飞说明来意,马修士才把他请到屋中。待在中国这么多年,马修士早已熟知中国人为人处世的规则了。

马修士不喝茶,但他为访客存着上好的碧螺春茶叶,王克飞龇牙咧嘴地喝了一口热茶,立刻开门见山地提到了陈海默。

刚开始,马修士还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当王克飞说到“小山”这个名字的时候,马修士多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了。

“马修士,您能回忆一下当年小山是怎么到孤儿院里来的吗?有什么人会了解她在孤儿院以前的生活呢?”

马修士年事已高,记忆在大脑中变得支离破碎。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对关于“小山”的片段却依然完整地保留着。

见到小山的那个早上,马修士正为孤儿院和军乐队日益增多的开销焦头烂额。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乐队已经具有不小规模,经常在教会组织的各种重要礼仪、庆典中露面。这本是支公益乐队,演出从不收费,最多也就是由邀请方请孤儿们吃一顿饭而已。欧洲局势开始紧张,海外的经费大量减少。淞沪会战一打响后,不少资助孤儿院的教徒纷纷离开上海,经费更是难以保障。马修士正盘算着该怎么给国外的教会写信,才能求得自己需要的资助。

这时,新雇的钢琴师高云清敲门走进了办公室。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穿一件缀满补丁的布衫,扎着两条小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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