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特别眼尖,树根边上埋得头也见不着的菌子,他都能挖着,常能打到蛇,他还骗我吃蛇胆——”景生问斯江,“蛇还挺好吃的,你想不想吃?我去捉。”
斯江直摇头:“不要!我怕蛇的,蛇啊老鼠的我都怕。”
下午吴婆下山去集市上卖菌子,景生和斯江留下帮她修家具,敲敲打打两个钟头,两人把竹楼上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景生提了两桶水到楼下竹林边,看着左右无人,干脆飞快脱光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斯江从楼上丢下一个桃核,捂着半张桃花面笑话他:“喂!侬哪能噶覅面孔额啦?(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啦?)”
景生笑着提起剩下的一桶水,抬头答道:“面孔没,蛇有,哈伐?(怕吗?)”
“流氓!”
“流氓欢喜侬,侬欢喜流氓。”景生笃悠悠地套上衬衫长裤,笑着回到楼上。
第360章
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半掩半露在丛林中,景生牵着斯江的手,沿着一条久无人走的小道走进山的深处。脚下没了石阶,只有纷乱的野草,青苔从硕大的树根下蔓延出来,像一块浸透了眼泪的油绿色台布。斯江拎着装满菌子的竹篮,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吴阿婆的竹楼了。
“别怕,我记得路,回得去。”景生握紧她的手。
“不怕,回不去也不怕,”斯江挠了挠他的手掌心,“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带你去看看我妈以前和爸爸偷偷摸摸跳舞的地方,”景生的声音很温柔,“应该还在。”
像突然嚼碎了几粒花椒,麻意从上颚冲到鼻腔,斯江眼里毫无准备地蓄满了泪。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渐渐这条隐约的小道也消失了,灌木、野草、藤蔓纠缠在一起。景生停下脚,往四面看了看。
斯江没有催他,不知怎地想到小时候那次为了搬到外婆家,假装一个人要坐火车去新疆的事。有那么两分钟或者一分钟甚至只有三十秒,斯江不确定,她站在月台上,列车员阿姨去拿一个什么东西,她看着远方的铁轨,意识到如果真的上了火车,应该能见到爸爸妈妈。她走近绿皮火车的车门,那两个台阶很高,铁丝网下就是铺着碎石子的铁轨,她生怕自己会掉进那个缝隙里,但是还没来得及上车,阿姨就回来了,笑着跟她说别怕,现在就带她回万春街找舅舅。这个细节究竟是她后来做梦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还是真实存在的,斯江并不确定。
景生掰下一根手腕粗的树杆,挑开繁复的藤蔓枝条,一条青色的小蛇嗖地蹿了出来,朝密林深处游去。
斯江不禁笑出声来,曾经最怕蛇的她,现在看见蛇竟然第一时间不是害怕尖叫,而是想到景生耍流氓说起的“蛇。”
景生也笑了:“不许想歪。”
“咳咳,我没想歪,本来就是歪的——”斯江仍旧嘴比心快,说完自己脸上腾腾地发热。
景生手里的树杆挥得噼里啪啦响,也盖不住他的笑声。
又走了十来分钟,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
“到了。”景生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斯江仰起头,四周参天的合欢树的树冠因为羞避原理在空中画出了蜿蜒的曲线,一线线的天像永无止境的迷宫,日光穿过缝隙在她掌心投下了斑驳光影。她深呼吸了一口,山崖上瀑布溅起的水汽和植物的气息交缠着进入鼻腔,浸入肺腑。一蓬火烧一样的凤凰花执着地不肯凋谢,从瀑布边上露出星星点点,花下已经挂上了翠绿色长长豆荚,随风轻轻摇曳。
“雨季才有这个小瀑布,旱季就没了,”景生指了指树上,“我那个树屋还在——我爸给我做的。”
斯江注意到那棵大榕树下铺着几块不小的石头,还有几块拼接的木板,已经腐烂了,野草填满了缝隙,灰黑色的泥迹中积着几滩还没来得及蒸发掉的雨水。
“他们躲在这里跳舞。”景生轻轻笑了起来,拉起斯江的手,“跳伐?”
斯江踢掉凉鞋,踩在野草上,刺痒刺痒的。景生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景生低声唱着,几乎是气声扑在斯江的耳边。
“想起我的阿哥妹在深山——”斯江抬起头,轻轻地和了一句。
有风吹过,斯江的眼中也氤氲上了一层水汽。她穿过了时光的河流,站在偷看大人跳舞的小景生身边,她伸出手,牵起他的手。
我们也来跳舞。
我和你。
舅舅和舅妈应该会紧紧拥抱在一起,来,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你。
他们还会亲吻,来——
斯江抬起头,吻住了景生。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景生看见斯江眼里的自己,在斑驳的光影中,明亮又闪烁。斯江也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沉溺在大海的深处,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爬上了树屋,树屋里有一块蝶豆花染过的旧麻布,没有染匀,抖去灰尘铺在地上,浓淡不一的蓝色像泼墨像云朵又像花瓣,有一种逶迤的美。
窗外瀑布哗哗的水声激打在树石上,斯江咬着唇,承受着近乎不会停歇的惊涛拍岸。她疑心这只是一场梦,梦里她融入了景生的骨血里,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分开。又好像时间匆匆折叠了一下,她和景生只是在重演当年深爱彼此的男人女人。
斯江在日记里写道:你填满了我,我填满了你那片空白的时光。
——
景生和斯江回到家的时候,斯南因为偷吃了没煮熟的见手青中了毒,一屋子人正围着她和赵佑宁着急。
“你回来了正好,快,把她扒下来。”顾东文气得把斯好的大腿都拍红了,“一个两个的不听话,要不是在家里,我看这两姐弟在景洪根本活不过三天。馋老胚!”
陈斯好抿着嘴忍着笑:“二姐姐连肚子都不疼的。”
陈斯南像只猴子似的吊在赵佑宁脖子上,眯着眼点头:“为什么?你们从哪里来的?跳舞有什么好玩?走,跟我去跳泥坑,别走别走——”
顾东文摇头:“真见到小人了,算了,景生,你扛上她,善礼,麻烦你开车送她们去趟人民医院。北武,你跟着去。”
吧唧一口,赵佑宁躲避不及也没想着要躲,被斯南糊了一脸的口水,油汪汪的还有见手青的香味。
“你们别硬拉她,会痛的。”赵佑宁把斯南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抱着她直接往外走,“走,上车吧,赶紧。”
“323237216——放我下来,我要跳舞!我会跳!”斯南揪着赵佑宁的衣领哇啦哇啦喊,“大阪城的姑娘——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景生抬腿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醒醒!别装了。”
赵佑宁迅速转了个身,把斯南保护到另一侧:“你踹她干什么,她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