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城依山傍水,三水绕流,可谓八方风雨临城,得天独厚。”
杨真突然插口道:“武兄在洛水府想必是位响当当的大人物,可对?”
武令候朗声一笑,道:“家父武阳王,领洛水府镇南节度使,在下承父命任麾下参将一职。”
杨真似笑非笑道:“看来在下一介升斗小民倒是高攀了。”在船上这十多个时辰里,他早从随船军士口中隐约得知武令候的身分。
武阳王乃大汉国唯一一位外姓王爷,传闻中武解阳少十八领兵,武功盖世,与深藏南方万里山莽大泽的蛮族征讨百战,无一不胜,令百族南蛮闻风丧胆。正因他的存在,才令大汉南疆得保太平数十年。
武令候摸了摸颔下轻髯,煞有其事地拍栏喝道:“既然知罪,为何还对本将军盛情左推右辞?”
杨真深邃的目光,沉入江上碧波浪涛中,久久不言。
武令候见状垂叹一声,道:“我观杨兄所行尚无去处,不若随我去王府住下,再决定行止如何?”
半晌,见杨真神色不动,苦笑道:“莫非杨兄嫌弃在下高攀,不屑折节下交于武某”
杨真盛情难却,当下只得道:“武兄言重了,在下从命就是。”
“这就对了。”武令候重重拍了杨真肩膀一下,指着临江岸堤舟楫云集的繁华景象道:“到了武某地头,自当一尽这地主之谊,洛水城的好去处可是不少,杨兄定会流连忘返。”
洛水城背依北邙山,东南西三面临水,水见三弯,整座城池躺在河曲怀抱之中,同时也是地势高起之地,盛夏暴雨之季,也不虞有洪涝之害。
城分外廓城,内城两大区域,外廓城是临近城墙,与沿岸码头之间的外城,多是方圆千里郡县行商走贩的货运集散中心,以及零散摊贩营生之地。
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头里,天地皆为白雪覆盖,喧腾的人流车船,透出一股洁净世界中的喧嚣。
城池四面各有一道城门,当中城西和城南由内城河贯通,往来船只可通过城防栅栏水门直接出入内城。
随着楼船直抵西城水门,杨真在高高的楼台上,看着岸上外城云集的船只长帆起落,来往穿梭,货物流通东西南北四方的鼎盛景象,再仰望高达十丈,为厚厚冬雪覆盖的雄伟城墙,不由大为期待内城之景。
武令候扶手昂然而立,享受着城墙上军士的注目礼,再看了飘然出尘的杨真一眼,不自觉嘴角绽出一丝笑容,他有信心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门弟子,带进这物欲横流的天地,再离不开去。
不论是为己,还是为南疆日渐膨胀的蛮族,他都必须获得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随着城墙水门铁栅的绞车转动,楼船缓缓驶入了一个繁华世界。
杨真也将彻底被卷入这碌碌世间,暂离云天之上的修真界。
在仙府见惯清宫寒院的杨真,抵达城东北的武王府,继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酒肆茶楼高耸云集的鼎盛景象之后,又另为大开了一番眼界。
府门开在街北,两对石狮蹲坐,兽头大门齐开三间,六名锦衣门卫在前,角门东西侧开,王家的气派扑面而来。
仪门三重,方算入得王府,在参天古木相夹的前庭大道上,遥望开去,白皑皑殿宇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栋栋殿台楼阁掩映在雪粉压枝的苍松翠柏间,恢弘而洁净。
深入府中,一路上假山怪石不胜,各处冬梅盛放,雪草葱白,在重重院落中,穿庭走廊,轩奇壮丽的景观叫人目不暇接。若非有侍从相引,只怕他在那院落回廊间就会迷失了方向。
他被安排在后庭一隅僻静的阁楼小院中,倒正合他口味。而玄机子一下船后,就独自离去,不知去向。
梳洗一新后,杨真用过下人送来的膳食,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日落时分。
在阁楼里,轻纱玉帐中,杨真盘坐在软榻上,嗅着房内的花草熏香,目扫房内古色古香的红木陈设,铺地的西戎绿绒毯,再望向后壁缕花轩窗外的庭院,如置梦中。
荣华富贵竟是唾手可得么?纵然他对眼前一切并无多大兴趣,顶多有些感觉新奇,却并不敢保证时日一久不会产生贪恋之情,那可是修身大忌,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再多想。
刚到掌灯时分,一身锦衣玉带公子哥打扮的武令候,神清气爽地找了上来,他身后还跟一个精灵的蓝衣丫鬟。
“走,去怀月舫,听说来了个妙人,全城风流名士趋之若鹜,我这回出行的可不是时候,再不去,只怕连汤都没得喝了。”
武令候自说自话,却不见杨真动容,只好强行一把拉起了他。杨真却皱眉道:“武兄,你不是有言南方军危,怎还有寻欢作乐的闲情?”
武令候信然摇首,道:“洛水府所辖通州境内南十三郡征遣大军已枕戈待旦,只待开春,就从水陆两道进发,兵临南疆,武某暂且留在后方,正是为战前准备。”
杨真点点头,又道:“令尊大人呢,他乃最高统帅,可在府上?”
武令候苦笑道:“近年来,今上猜忌,家父已甚少过问时局,空挂了个镇南节度使,前方另有人坐镇。秋末蛮族试探性北上,家父只遣了武某前去监军,呵呵家父入冬前进京述职,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杨真摇了摇头,无从插口。
武令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前厅等候的丫鬟磨磨蹭蹭地揭帘而入,捧来了一套玉袍和一领紫色大氅,重重地放在门房一侧的小桌上。自杨真拒绝收回那套皮裘后,武令候也识相地不再送回,此番倒算是暗中弥补。
见丫鬟不情不愿的样子,武令候皱了皱眉,终还是没有发作,吩咐道:“巫丫头,从今儿起,你就留在别院伺候这位公子爷了。”
那丫鬟收回打量杨真的好奇目光,顾左右言其他道:“灵儿到别院,那小姐怎么办?”
杨真这才留意到这随武令候来的丫鬟。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水嫩的脸蛋却是灵秀逼人,一双月牙眼不停地眨动,如满天星辰一般闪亮。
她穿了一袭缀有素色小花的水蓝色夹袄,齐肩的丝发绑成十几簇细小的麻花辫子,随着她头一摇一摆,一派清新活泼。
令他称奇的是,她面对武令候丝毫没有卑下之感,胆大无忌。
武令候板下了脸,睨眼道:“听说有无邪给你撑腰,府中上下多少都要看你脸色,看样子你都快翻天了,是不是?”
“冤枉呀,武爷。”巫灵儿登时低眉顺眼,一脸纯真无害地看着自己不住挪动的脚尖。
“无邪回来了,我作大哥的自有交代,你要好生伺候好杨公子,否则本公子唯你是问。”武令候盯着调皮丫头,肃面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小王爷。”巫灵儿虽扁着小嘴老大不情愿,终还是委屈地点了点头。
武令候伸指弹了丫鬟头皮一下,叱道:“不许叫小王爷,你是明知故犯!”
巫灵儿瑟缩着摸了摸头,苦兮兮道:“是,武爷”她故意把声调拉得老长,令她本别有异域腔调的口音更显得俏皮。
杨真看着这丫鬟,不禁想起了刁蛮的萧月儿,淡笑道:“武兄,我不惯有人伺候。”
谁料杨真的好心却引来了巫灵儿的迁怒,她不岔道:“谁想伺候你了。”
武令候厉声喝道:“不得无礼!”
巫灵儿娇躯一颤,一脸满腹委屈无处诉地垂下了头。
杨真有些不忍道:“武兄”
武令候坚决道:“出入府中,早晚也要有人照应,你迟早会习惯的。”随后命巫灵儿为杨真更衣,说罢先行出门而去。
巫灵儿拉长小脸,慢腾腾上前就要为杨真更衣,却见杨真推拒道:“灵儿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谁要给你换了。”巫灵儿抱起衣裳一把摔到杨真身上,转身就跑了出去。
杨真捧着长袍新裘呆立了半晌,尽管他心中不舍得脱掉那山中岁月的记忆,但穿上那身道袍行走只怕更惹人注目,有前车之鉴,他只好受了武令候的好意。
待他换上一新后,来到楼下大厅中,丫鬟和武令候俱是眼前一亮。
眼前青年目如朗星,一头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玉袍紫披衬着他稍微清瘦的挺拔身姿,一派英武而不失儒雅。他额前发梢飘坠着一缕白发,凭添了几分沧桑,其有些忧郁的深邃眼神,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武令候不无嫉妒地调侃道:“杨兄,我都有些后悔了,你这一去只怕抢了武某的风采,哈哈看,这小丫头都脸红了。”
巫灵儿本薄有绯色的脸蛋,顿时红霞一片,她埋头羞恼地嗔道:“等小姐回来了,奴婢告诉小姐有人欺负灵儿。”
武令候哈哈大笑一声,拉过杨真,携手出门,他见巫灵儿跟了上来,调笑道:“灵儿莫不是要跟着一起去怀月舫?”
巫灵儿在门前顿时止住脚步,冲两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依在门廊前,待两人远去,脸色忽然沉静了下来,星眸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第四章巫女
武令候和杨真两人漫步在城内洛河畔烟花地段,一路行来,河上花舫、街巷青楼酒肆内丝竹靡靡,笙歌不绝,跟熙来攘往的车马人声交织成一片,正是盛世繁华之象。
杨真不时看见有装束奇特之人,便问道:“这里有异族人?”
这时,刚行来一伙高鼻深目、虬髯横生喝得醉醺醺的雄壮大汉,哼着小曲,这些人勾肩搭背相互扶持着,走路歪歪倒倒,行人莫不走避,生怕惹了是非。
武令候随手指点道:“这群人肤白粗糙,体格高大,是辽州北狄人呃,当中一个是极西万里之外燕州的吐火罗人。”
“这怎么分辨?”
“你瞧他一头脸的粗卷红毛,比北狄的鬼方人还要白,深目勾鼻,眼珠子绿得跟鬼火一样,还有那一身臊气十步外都能熏死人。”
杨真看得大为出奇,走了一阵,他指着路边两个操着异族口音大声交涉,近乎争吵的中年男子道:“这两人与我中土汉民无异,又是哪里人?”
武令候哈哈一笑道:“自东海转怒江下来的青州夷人。”
随后他指着另一伙走路小心翼翼,皮肤黝黑,身材矮壮,打扮却是中土一般的人又道:“这群是南面来的蛮子,倒也学了个精乖,最近半年南疆局势紧张,这些南蛮都懂得改头换面了。”
杨真问道:“难道不怕探子混了进来,洛水府就没有监察禁令?”
武令候笑着反问道:“为何要禁?况且真能禁得住?”
杨真哑然。
武令候伸手遥指四方,铿锵有力道:“这等时候,不但不能禁,还要大开四方,广进粮仓,安定人心。
“否则,人心惶惶,这南北要冲之地,不再四海人往,我洛水府这繁华景象,只怕就像那水中花、镜中月一样脆弱。不过,洛水府府尹确实与父王为此争执,至少目前看来,父王的选择是正确的。”
杨真闻言不解道:“令尊武阳王乃一方节度使,手掌重兵,岂是一个区区府尹能指摘的?”
武令候摇了摇头,面上浮上一层隐忧,却未作解释,他踩着步子吟唱道:“人生最苦为行商,抛妻弃子离家乡。餐风宿水多劳役,披星戴月时奔忙。水路风波殊未稳,陆程鸡犬惊安寝
“商人趋利,天大的风险也抵挡不住他们的步伐,只要有利可图,冒着砍头的风险也值得一试。”
杨真却为他前面的话大为感兴趣道:“听你的样子,倒是很熟悉他们的生活,我怎么觉得这跟你小王爷的身分可搭不上关系。”
武令候呵呵一笑,负手道:“在下七岁就离开王府,随师父上山修行,十五岁开始行走江湖,有一两年就曾跟着一伙戎商行走北塞。说句心里话,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闯荡生活,可惜有些东西却是不得不背负的。”
杨真更不解道:“玄机子老道怎会看中你这样身分的人上山修道?”
武令候自然明白杨真的话有所指,笑着道:“你以为世俗道观与你那仙门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也要营生,一样食五谷杂粮。
“悬空观就在城北十里外邙山内,观中上下几百人,一年的生计开销少说也有上万两纹银,师父当年找上我,也许更多的是看中武某的身分吧。”
杨真自然知道昆仑山中也非是烟火尽绝,至少有大批年轻弟子在修行的同时要自力更生,也不便提起,他又问道:“像悬空观这样的道观,有多少?”
“听师父讲,昆仑山的凡俗枝叶遍及九州四海,单是大汉境内就不下百座道观,当中以通州悬空观和雍州清风观为首,当今天子册封的太师听说就是师出中南山。”
中南山?杨真想起了与昆仑派齐名的太一门,他心晓那太师多半是太一门的名下,便道:“这样岂不是出家人也能干政?”
武令候摸摸下巴,道:“当今天子不仅礼道,更是沉迷炼丹飞仙之术,近年来疏于朝政,只怕跟那太师脱不了干系。”
杨真笑道:“人人都想长生不老,谈何容易。”
武令候自是想起了当年苦修的日子,不住点头,道:“不过说起来天佛寺的和尚庙才是遍布天下,游方化缘的和尚随处可见,直可与道门一争高下了。”
杨真听了若有所思,正待说话,一阵马蹄声从后急骤而来,大道上一阵人仰马翻,待这伙人冲了过去,武令候一脸铁青地站在路旁,望着远去的马队,狠声道:“这群王八羔子越来越不象话了。”
“他们是谁?”
武令候摆手道:“不说扫兴的事,我倒想听你讲讲昆仑山中的事。”
杨真望着碌碌的人群,忽然发觉昆仑山其实一直离他很近,因为那里的人儿始终在他心中盘桓不去,尽管如今仙府早在千里之外。
武令候见他眉头深锁,也识趣地不再提起,领路加快步伐沿着迂回的洛水街前行。
不一会儿工夫,武令候突然打住脚步:“到了。”他们身后远远跟随的几名随从快步赶了上来。
前面有一座横跨洛水的青石拱桥,桥头不远正是一处小码头,停了不少白条条的舢板。
片刻后,他们一行登上了一艘舢板,穿过石桥,很快前面出现了一段宽阔的内河湾,河心处大小花舫云集,当中一座花舫尤其出众,船楼高出三层,比早间武令候的坐驾大了一半有余。船上灯火辉煌,船楼舷窗中丝竹琴韵、猜拳斗酒之声鼎沸,甚是热闹。
杨真已经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随行的六名护卫目中也泛起了炽热之色。
登上花舫后,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艳妇领着几名龟奴迎了上来,未语先笑道:“哎哟,武大公子有好一阵不上怀月舫了,可把奴家的女儿们想坏了。”
武令候一把将缠上来的艳妇揽在怀里,逞足手足便宜后,拨开她的貂绒披肩,在她水红胸兜那道晃眼的乳沟前塞入两张银票,这才放开了她,介绍杨真道:“艳娘,这位是杨公子,可是武某的上宾,千万伺候好了。”
艳娘目光一下子就飞到了杨真身上去,见他有些拘谨,不由笑道:“这位公子爷好面生呀,以公子这般人才,任谁家女儿都一见难忘,看样子怕是头一回来洛水河找姑娘吧,咯咯”杨真轻轻挣脱艳娘缠上来的手臂,不快道:“想不到武兄还是一等一风流人物,杨某可是来错地方了。”
武令候冲杨真作了个少安毋躁的表情,对鸨婆道:“废话少说,我等今日是冲那巫羡鱼来的,那些庸脂俗粉就不用上了。”
“放心,武公子,武大爷,就是今儿人满了,艳娘拼着得罪人,也要给您挪个位置,在这洛水府,除了老王爷,就属您最大了,咯咯。”
艳娘也知情识趣,不再招惹杨真,吩咐一群姑娘上来招呼武令候的护卫,领着两人入了船首登梯,直上三楼大花厅。
在底层花楼大厅坐席内,不少与美妓极尽调笑的一众豪客风流人物,正纵情声色,眼见两人一路登楼,都露出艳羡之色。不过当中一些人见了武令候后,却是脸色倏变,不敢吱声,尽埋头温柔乡去。
杨真一路看在眼里,他对这些浓妆艳抹、脂粉气十足的妖艳女人,颇有几分厌恶,多少有些后悔随武令候前来。
这时,他眼前一亮,一间灯火通明,极尽奢华的大花厅已经到了眼前,分立厅门两侧六名美婢当即上前。两女为他们脱下披风,余下四女分别掀开厅门厚厚的御寒帐幕,开道在前。
“武公子到!”厅前龟公扯着嗓子高叫道。
本热闹喧腾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十多席人齐齐望向厅门,武令候先引过身后的杨真,大步直入堂中。
厅内席位都置放在临窗处,空出了大片地方,此时席位已经差不多尽满。
厅内四角都燃着檀香暖炉,一室温暖如春,红色帐幕在组组风灯的映照下,令整个大厅充满了绯红暧昧。
武令候不怀好意地盯着上席一个正搂着两个美妓热乎的锦衣青年,大摇大摆走上前去,阴恻恻地道:“我道是谁,原来府尹公子也在,嘿嘿。”
“你,姓武的,别以为我怕你,我”那锦衣青年登时站了起来,说话有些哆嗦,显然在武令候前吃过苦头。
“武某不在这些日头,洛水的姑娘们怕都给你爪子占尽了便宜,看来我那妹子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哈哈。”武令候这才恢复了他公子哥一面。
“姓武的你熊什么,这回平南大军,你爹不也被晾在后头”
“我呸!他奶奶的,你跟老子熊,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敢情是活腻了?老子杀过的人,比你摸过的**还多,狗东西”
“砰!”武令候一靴踩在案上,虎目生威直逼府尹公子,席下两个女人吓得惊叫着闪躲了开去。
在后的杨真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武令候还有这样骄横跋扈一面。
“武公子,这里请上座,给艳娘个面子,不要伤了和气。”艳娘赶紧站了出来,跟两个占据花厅上席的年轻公子直打眼色,那两人倒识趣得紧,赶紧退到了下席,腾出空位。
府尹公子气得浑身发抖,终是不敢再激怒武令候,怒哼一声坐了回去。
艳娘适时拍手道:“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巫羡鱼姑娘可有特别节目等着献上,这是最后一夜,诸位大爷公子莫要早早上了火气。”
她这话顿时惹来一片调笑,场面又活络了开来。
武令候和杨真各自择了座,两名侍女翩然而至,为两人换上酒盏。这时,内厅乐师弄起丝竹,乐声欢快喜乐,正是一曲夜潇湘。
接着,左右偏门各有一列盛装美女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席前载歌载舞,彩带飞舞,霓裳如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演绎出千般曼妙舞姿。
众女舞姿稍歇,齐唱:“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杨真目光落在场中的奼紫嫣红,灵魂却飞到了天际云霄,他想起了萧清儿的仙乐一般柔丝箫音,想起了山中的苦与乐。
轻歌曼舞到了尾声,艳娘领着一众女子来到上席,一双双美目盯上武令候两人。
“武公子,这可是奴家一批新出炉的女儿,可是个个完璧无瑕,特意为公子准备”
“让我兄弟先来。”武令候挥手打断道,转首对神思不属的杨真道:“杨兄,可有看得上眼的?”
杨真待要拒绝,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幽幽道:“你还在惦记着她”
“你肯说话了?”
“奴是前世今生都欠了你,就算变作孤魂也要缠着你,不舍离去,可你呢,整日里牵挂着那寡情薄义的丫头”
“狐娘,不要再说了。”
“奴要说,奴偏要说,你忘不了她没关系,奴只求你对奴好一点,把奴放在心上”
“杨兄”一旁有个声音再次叫道。
“我忘不了?”似乎被捅到了心中最柔弱的地方,杨真心中吼声反驳着,他仿佛要证明什么,目光望向了眼前一列春兰秋菊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伸指点了两人。
“好,好”见杨真肯领略风情,武令候振奋下,也随手指了两个柔媚丰满的女子。
“公子,怎么不说话?”被两条柔嫩的小臂缠上,娇声软语在耳,从未受过如此风流阵仗的杨真,登时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
另一边,武令候已与两女耳厮鬓磨,行酒猜令玩得不亦乐乎。
“公子,香儿为你斟一杯。”一女为杨真斟上了酒,另一女半个身子伏在杨真身上,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
杨真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杯子,仰头一口入喉而尽,当即正襟危坐,表示不再要服侍。
“不嘛,青儿也要你喝。”另一女顿时不依,伏身上前斟上了另一杯。
“清儿,你叫清儿?”杨真刚接下杯子,冷不丁一惊,这才仔细打量半依在怀的美妓,这是个婉约细致、惹人爱怜的美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
“青山绿水的青,公子喜欢就好,来,再敬公子一杯。”青儿喜颜一笑,更殷勤了几分,她知若是攀上这么一个富贵人家,比这花舫卖笑生涯强甚百倍。
杨真怅然若失,来者不拒,任由两女灌送,转眼就喝了七八杯,醉意和愁绪一起上了心头,却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突然间,花厅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最后只余下几盏昏黄的琉璃辉光。
下一刻,莺声燕语顿消,所有人皆知道最后的大戏已经到来了。
洛水怀月舫日前隆重推出“怀月七宵”上戏的乃一群来历不明的神秘女子,尤其为首的神秘女子巫羡鱼,被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只是其规矩却是古怪,非名流权贵不得其门而入,这样一来,反倒令洛水城为之疯狂,四方来客也无不抢破了头,意图一睹风流。
在接连推出六夜后,这已是最后一夜,却仍旧无人识得巫羡鱼真面目,吊足了风流客的胃口。
众人都屏息静气,期待这第七夜又有何等好戏开锣。
一阵铿锵的金石之音从天外传来,起初微不可闻,似隔着三街五巷,后来渐渐高起,仿佛有两人手持兵刃交锋正酣,追逐到了近处,众人喉咙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跟着鼓瑟之音急促了起来。
轰!一声擂动巨响,声息忽然尽敛,万籁俱静。
花厅正门一阵冰冷的狂风卷来,红帐翻飞,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了此处,两个娇小的黑衣人缓缓走进了门厅。
“哐啷!”船侧花窗破开,又一股寒流袭来,所有人目光又转到了船舱另一侧,一道蝙蝠一般的黑影翩然掠了进来,厅内顿时一片压抑地惊呼小叫。
三人对峙在厅中央。
“镪镪”琵琶声又响起,接着频密的鼓点响了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又是一声巨响擂动后,转瞬一切声响尽然化入轻缓如逝水的琵琶声中。
三人同时叱呵一声,弹地腾空而起,一长两短,三道蓝色剑光交相辉映,金铁之声高亢响起,火星迸射。
三道黑影迅即纠缠在了一起,伴着瑟音,腾挪闪跃,横剑刁钻,剑花闪烁,明暗之间,看得席下一众心潮起伏,提心吊胆,生怕不一小心就误伤到了自己。
武令候悄悄对杨真传音道:“果然非同凡响,这种别开生面的搏杀戏,如身临其境,对这些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公子少爷来说,正是投其所好。”
杨真无法传音,只能低声一笑,他能感觉到身畔两个女子瑟瑟之心,显然有些骇惧。
白纤情突然在他心中道:“一群肉眼凡胎,怎看得出人家的把戏,你们都给戏弄了。”
杨真凝目看去,这三人贴身肉搏,兵危剑悬,凶险万分,在他看来与生死厮杀几无分别,失去法力神通的他,却是看不出名堂和不妥。
白纤情叹息一声,道:“若奴没看错,她应该是传说中的巫门中人,肉眼看上去三人,实则只有一人在舞剑,你们所见都是幻觉。”
“巫门,幻觉?”
“关于巫门一切都是你当年告诉奴的,你该比奴更清楚才是,唉”
杨真默然片刻,问道:“你是说有人用巫幻之术”
白纤情提醒道:“小心些,莫要用神念偷窥,会惊动她,你目前与其交手,死路一条。”
杨真不解道:“无缘无故,为难我一介凡夫俗子作甚?”
白纤情冷嗤道:“修术者,不论谁都不会擅自在凡俗面前施法,这女子必然有所图谋,若是她伤害你眼前这些人,比如武令候,你能无动于衷?”
“不是有你”“若是遇到奴也无法对付的人呢?”
杨真怔然。
“没有奴的吩咐,你不要轻举妄动就是。”白纤情说完,又沉寂了下去。
又是一串清音爆开,两个黑衣人猛然从厅门倒飞了出去,若有所应,花厅再度亮了起来,一个周身包裹在黑色轻纱里的蒙面女子,玉立场中,一柄长剑斜指在地,闪耀着寒光。
“好!”不知是谁缓过了气当先喝采起来,顿时满堂采声雷动。
刚缓下来的鼓瑟,又随着巫羡鱼轻盈的舞剑步伐,开始奏鸣起来,她裹在黑色轻纱下的一双细长光致的腿,在弹腿起落之间,身内妙处若隐若现,她竟然只穿了件水绿亵衣和小裤。
人随剑走,细长的剑锋如蛇颤鸣,去势无定,在花厅飞射旋舞,挽出一朵朵美丽的剑花,不时飞掠过席旁,挑逗无限。
巫羡鱼轻盈一个旋身,如瀑秀发与黑纱一起飞扬,露出了她亵衣下几欲弹出的坚挺双峰,水蛇一般的柳腰,翘挺的臀部,修长纤细的长腿。
这一瞬间,厅中所有人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她娇喝一声,再度蹬足弹腿,纵越腾空而起,引剑直刺长空,剑光一转,剑锋陡然落向杨真和武令候席前。
就在众人呼吸顿止的刹那,寸余的剑尖如神一般,将红木案几上的酒杯挑空飞起。剑锋在几上弯曲轻弹,巫羡鱼人剑合一,腾空收剑一个回旋,身上妙处春光再度尽现。
当她落下时,刚好跪坐在武令候席前。
而从舱顶落下的酒杯,不知如何已经粘在了剑锋之上,滴酒不洒,稳稳当当。
巫羡鱼玉腕轻舒,剑锋缓缓送向了武令候。
武令候松开搂着两女,大刺刺道:“揭开你的面纱,本将军就赏你个面子。”
所有人火辣辣的目光都落到了此处,巫羡鱼轻声一笑,甘甜充满磁性的嗓音,荡出无限媚意。她猛然仰头一甩,瀑发飞舞,面巾飘落,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秀丽脸蛋,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迷人。
上席一角的府尹公子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着巫羡鱼直吞口水,喉咙咕噜直响,余席的洛水城豪客名流,也好不了多少。
连杨真的心都突突跳了起来,纵然他早有先入为主的提防也有些难以抵抗,正想提醒武令候,却发现他双目呆滞,楞楞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阵银铃一般的娇笑声洒落整个花厅,巫羡鱼大大地后撤一步,飞身而起,又一个旋身,身内无限美好的风光尽掩,一路翩然飘出了垂帘如瀑的厅门。
“啪!”武令候手中的空杯掉在了地毯上,他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神智依旧有些不太清醒,目光痴痴地望着厅外。
“我一定要得到她!”武令候猛然一掌拍在几上,雄浑的掌力顿然将坚硬的长几碎裂成一堆大小木屑。
“武兄?”杨真推开身旁两女,起身拍了拍武令候肩膀。
却见一双狂热而坚定的目光转来,他心中顿然叫糟,难道刚才那女人施展了巫禁之术?
“**如梦,武某先去了。”武令候狂笑一声,左右揽起两女,直寻上房而去。
转眼大厅中就只剩下杨真和两个美妓。
第五章领悟
杨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势必不能丢下武令候,却也不能效仿他,与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来个一夕之欢。
“夜深了,你们自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两女见杨真一脸冷淡,有些不能置信,竟有人对她们的美色无动于衷。
“公子莫非嫌弃我们姐妹蒲柳之姿?”青儿说着,与香儿一般目含氤氲,神情哀怨地仰望着杨真。
“杨某空有赏花之心,却无亵渎之意,辜负两位姑娘盛情了。”杨真拙劣应对道。
“是我们姐妹妄求了,公子人中龙凤,自是看不上我姐妹卑贱的身分。”香儿轻轻放开了杨真的手,垂首黯然。
杨真有过少年孤苦岁月,自然也知没有谁天生愿意操持贱役,大多有着苦命的身世,他心知两女有借他脱离苦海之意。
然而,他此身也与浮萍一般,哪有心思为旁人牵挂,正左右为难,叫青儿的美妓突然道:“我姐妹不敢奢求得到公子恩宠,只盼能与公子良辰美景,共饮通宵,青儿还可为您弹弹小曲,如何?”
见杨真点头,两女花容盛放,转嗔为喜。
盏茶工夫后,三人移驾花舫一间上房,临窗案前对坐,弄琴把酒共饮。
一曲终了,杨真望向船窗外河面上的如鳞月色,感受着窗外的寒意,再饮尽手中杯酒,缓声道:“两位姑娘沦陷风尘,杨某或可助一臂之力。”
两女同声惊喜过望道:“真的?”
“为你们赎身不难,只是,你们可有去处,或者还有亲人?”
两女顿时明白过来,杨真并无收留她们之意,青儿放下手中琴弦,怨道:“公子莫要怪我们姐妹自甘堕落,若是无人收留,我们宁可留在风尘中,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杨真愀然无语,不敢再看两女的凄凉自弃的哀怨神情,自己斟上一满杯,再尽。
这时,一阵怪风吹来,拂在三人身上,杨真立刻回神,在心中问道:“狐娘,可有结果?”
等了一阵,没有回音,却见对面的青儿神色古怪,手脚张动,仿佛被牵引的木偶一般,半晌才恢复正常。
杨真忽见她张嘴吹了口气,风声微响,身旁一侧的香儿连同手中的酒壶一起摔落在地,没了声息。
“这具皮囊虽然差了点,但还凑合,咯咯。”
“白纤情?”杨真反应了过来。
“呆瓜,这才反应过来。”白纤情伸指轻了一下杨真的额头,含嗔带怨,转头,她又对自己脸蛋、小臂反复抚弄捏拿,仿佛很新鲜的感觉。
“武令候那边没有动静吧?”杨真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哭笑不得。
“动静?那个色胚这会儿在女人肚皮上忙着呢。”白纤情尝试着来回走了两步,身姿摇曳,大感满意。
杨真忙直起身,道:“我是说,那巫女去向呢,有没有什么发现?”
白纤情这才回身,款款来到杨真跟前,一脸笑靥道:“奴没追去,她不在花舫了,这船上不少人有中过迷心法术的迹象,不过,倒不妨事。只是,这姓武的就说不上来了。”
见白纤情漫不经心,杨真有些明白道:“他没有生命之危,只是中了寻常的巫蛊之术?”
白纤情白了他一眼,道:“奴对巫门了解不多,怕你一不小心倒进了温柔乡,这才急着回来看紧你,咯咯。”冲杨真抛了个媚眼,她自顾着走向了一旁梳妆台,顾影自怜起来。
杨真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心中涌现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滋味,自己糊涂的身世,白纤情与他糊涂的关系,将来如何是个好?
念头转动着,喉咙一股渴望升起,他抓起酒壶,重重仰头灌了一口,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喜欢上了这杯中之物。
“这两个女子”
“放心,她们只是睡一小会儿,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白纤情恋恋不舍地回身,轻踢了脚下女子一脚“你跟他一样,都是个多情种,呵呵”杨真脸色沉了下来,半晌后,低声道:“弄醒她们,我们先回王府再说。”
白纤情叹息一声,挥袖卷起地上的女子,一并躺到软榻上,一道白光飞回杨真头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夜风吹拂下,杨真登上了上岸的快艇。
“这样离去,武令候不会有事?”
“那巫女若要取他性命,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那这巫羡鱼究竟有什么企图?”
“用你人族的话,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公子爷,到了。”船家的声音传来,快艇缓缓靠上了码头。
同时,白纤情和杨真也结束了对话。
杨真回到王府已是午夜时分,丫鬟巫灵儿被府中管家叫起,她睡眼惺忪地从独院厢房中出来,气恼道:“公子早不回,晚不回,半夜回,是不是给人家姑娘踢下了床头?”
“我跟你家小王爷出去只是饮酒作乐无关风月。”杨真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骗人,满身脂粉气味。”巫灵儿走近杨真,鼻息一嗅,将信将疑道。
“逢场作戏,杨某也是头一回,灵儿就莫要取笑了。”杨真不知为何面对这俏皮无邪的丫头,总不欲在她心中留下污点。
“你们这些公子大老爷不知道,这作下人的也是人呀,灵儿没睡好,第二天会变丑的。”
“灵儿姑娘莫恼,从今儿起,你自行其事,杨某不需人照料,你早些休息去。”杨真一脸歉然地摸了摸下巴,随着她走进了大厅。
“真的?”巫灵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杨真如此好说话。
“让灵儿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劳累,杨某可不忍心。”杨真见她神情可爱,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花言巧语。”巫灵儿脸红了一红“武大公子、武小王爷吩咐了,您是王府天字第一号贵客,不得怠慢,奴婢这就给公子打水去。”
杨真对这古灵精怪的丫鬟颇为喜欢,也随了她的意,将外袍交给她,径直登楼而去。
待巫灵儿离去后,杨真并没有睡下,巫门中人的出现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他记得姬香说过的话,他并非没有恢复法力的可能,奥秘就在体内。
思绪平稳后,他很快入了定,沉入紫府元神将乾坤印反复摸索,却始终一无所获,莫天歌留给他的记忆当中,法门无数,却无一对他的现状适用。
心诀?苍茫万象法,一段为他刻意遗忘的密法浮现在了他识海深处,一歧或者莫问天,在阳岐山封印中所授密法。
努力摆脱那扰人的前世宿缘,他惊奇地发现这心法,竟与截神道如出一辙,走的是炼神之道,只不过一个是法门,一个是心法。
他所困扰的,正是如今空有念力,却没有运用的法门。
不过,没有气脉中的真元循环养汲,神气空虚不足,念力不能持久,但总归是他所能驱使的术法之力。
随着泥丸宫内那团淡金色元神周而复始地搬运起心法,天地渐渐静了下来,万物化作虚无,最后连身体也不复存在,只剩下意识在虚空飘浮。
谷神自在,惟有太虚,他心念缥缥缈缈,从心海中荡漾着,如同涟漪一般散了开去,漆黑的房内亮如白昼,万物纤毫毕露,一切具体而微的动静都尽在心神中掌握。
奇妙的感觉,让杨真错以为失去的法力又回到了体内。
浑浑噩噩间,一夜过去。
日上三竿,楼板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杨真蓦然凝念归一,心神无限膨胀,好似将身外的天地放大了百倍,本轻灵的脚步声顿然变作砰砰巨响,他很快捕捉到了丫鬟巫灵儿登楼的动静。
心神全力集中下,少女的动作仿佛变慢了一般,只见她探手欲敲房门,手指刚触碰到的瞬间,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敲了下去。
“砰!”房门轰声作响,过了一阵,没有反应,少女嘴角一撇,猛一把推开了房门,揭开前厅门帘,目光落到了帐幕中盘膝而坐的杨真身上。
她仿佛大吃一惊般,小心翼翼收回了前冲动作,站在原地观察着杨真。
此时,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若隐若现地从杨真头部散发出来,成一层层浅浅的光圈,不住荡漾着,回收,又释放出涟漪,仿佛佛陀一般庄严神圣。
杨真心中无限愉悦,他仿佛找到了一条新的大道,尽管前方是一片迷雾,但总算有一线希望所在。
光芒渐渐自头部消散,最后在他印堂处尽敛,他六识回窍,心念中一切缓慢运行的天地,恢复如初。
他睁开了眼睛,凝滞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了门房前呆立的少女身上。
“巫灵儿姑娘,起得早。”
“还早呢,府上就你一人还在睡大觉。”
巫灵儿脸上异色散去,冲杨真作了个不害臊的可爱表情,少女的清馨活泼让杨真精神一爽,几个时辰的心神修炼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翻身弹跃而起,落在榻前。
在庭院水榭的小亭内,丫鬟巫灵儿正在烹煮早茶,杨真神情怡然地斜倚在石椅栏杆上,看着她纤巧轻柔的动作。
冬雪寒芳,院落中散植的腊梅盛放,淡淡的清香飘浮在清冽的空气中,让他隐约找到了昆仑山中的感觉。
“杨公子,你先前是在练功吗?”
杨真随意应了一声,却见巫灵儿搁下热气腾腾的茶壶,歪头道:“公子可是小王爷请来的道门仙家高人?”
“高人?”杨真自嘲地笑了笑“一介凡夫罢了。”
巫灵儿端来茶盅,星眸闪了闪,不满地嗔道:“又骗人,小王爷对你可比对他师父还看重呢。”
杨真接过茶盏,揭开杯盖,轻嗅了一口芬芳,抬眼不经意问道:“如何见得?”
巫灵儿撇嘴道:“王府的几个大小管家都给他训示了,无论公子你有任何要求,都得满足你;还有,没有你的吩咐,独院附近不得有人打扰您老的清静,他师父来也不见这样紧张呢,哼。”杨真听了心下有些不安,忽然道:“你家武小王爷可回府了?”
巫灵儿摇头道:“他不在还好,小姐这两天就回来了,小王爷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嘻嘻。”她说着,一头小辫子晃动不休。
杨真奇道:“小姐?你家小王爷还有个妹妹?”
巫灵儿摇头又点头,得意道:“是老王爷的义女练无邪姐姐,练姐姐武功可高强了,小王爷在她手下一招两式就一败涂地,连小王爷师父都对她赞不绝口呢。练姐姐在老王爷心中更是一块宝,恨不得练姐姐变作男儿身。”
武令候在他面前曾有意无意地提及过这叫练无邪的女子,且言辞闪烁,颇有几分畏惧,想来他在这妹妹面前讨了不少苦处。杨真不禁对这官家奇女子产生了几分好奇。
“灵儿,谁把你遣到这别院来的?”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冷不丁传来。
“练姐姐,你回来啦。”巫灵儿一声欢呼,就飞扑了出去,如一只小云雀一般沿着弯曲的游廊飞奔。
杨真目光跟了过去,只见院西月门处出现了一个身段修长的宫装绝色女子,面色不善地望着他这个方向。
巫灵儿很快将来人领了过来,一路在旁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来人约莫双十年华,一袭朱色连理长裙,广袖合欢襦,显然不畏寒暑。她肌肤如寒玉一般光滑细致,眉若秋月,目若寒星。尤其引人的是,她鼻梁端正挺直,山根高超,细腻分明的红唇弧线,整个人充满坚强个性。
活泼的巫灵儿跟她在一起,仿佛一对大小姐妹一般,两人神态之间,一冷一热,却又显得分外亲密,明眼人一眼可看出,非是主仆关系。
此时,绝色女子面有寒色地注视着亭中负手伫立的杨真。
“你就是武令候请来的仙家高手?”女子的声音矜持而骄傲。
“不敢。”杨真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眼前绝色女子的蔑视。
“你自然不敢了。”
“练姑娘这是何意?”杨真脸色变了一变。
“想不到大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把一个骗子奉作上宾,若非灵儿在此,本小姐也懒得过问,现在么”练无邪看了巫灵儿一眼,回头脸色转寒“看在大哥面上,你自己滚出王府!”
杨真脸色铁青一片,对这女子的美好印象化做乌有,心中气郁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
练无邪冷笑道:“怎么,还要本小姐送你不成?”
杨真深吸了一口气,在两人之间错身而过,忽听一声:“站住!”
“练姑娘还有何吩咐?”
“去帐房领二百两纹银,就说本小姐吩咐的,莫要说我王府小器。”
杨真一脸寒霜,气极反笑道:“本人何尝有攀附你王府之心?这区区一府荣华,杨某未必放在眼里。”
练无邪转过身来,高洁的面上露出一丝奇趣之意,正要说话,一旁巫灵儿拉着她的衣袖道:“练姐姐,他”
“他怎么了?还欺负过你?”
“没有了”巫灵儿小脸一红,口舌伶俐的她仿佛一时找不到了说辞“小王爷很看重他,若他走了,小王爷”
巫灵儿的话未说完,练无邪一脸不屑道:“我不知他如何骗了大哥,看他脚步虚浮,百会灵光涣散,长的人模狗样,偏要作个骗子,我王府不养这等废物。”
杨真雷霆转身,怒视练无邪,震怒之下,不自觉地提起了初窥门径的苍茫万象法,念力如波激射开去。
练无邪惊疑一声,扬袖而起,一道红色飘带从广袖中如灵蛇钻出,撕裂了空气,宛若刀锋震颤一般瞬息飙射至杨真胸前,欲寻隙一击。
在杨真意念深处,延缓的感官下,袭来的红绫在极窄的空间里,极尽刚柔变化,如千浪迭起,变幻出万千道残影,胜逾闪电。
柔韧的杀机和法力罩住杨真浑身上下,难以动弹,忽然心海深处,乾坤印如心脏一般猛然脉动了一下,接着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元神传来。
仿佛一道雷霆劈在脑海中,奇妙的感觉席卷整个肉身,仿佛身体化做了虚无,融入了空气中,来自**的压力顿消,如同轻羽一般飘浮起来。
杨真福至心灵下,知道自己无意间领悟了乾坤五诀中的第二诀“遁”字诀,可乘风遁迹天地五行之中。
他当即在识海中阻止了白纤情出手,进窥乾坤印堂奥的天大良机在即,焉可放弃?
练无邪本是试探出招,却见杨真身外一阵朦胧,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神念竟失去了他的踪迹,芳心大讶下,手中飘绫蓦然飞涨,化做一片红色天幕,罩下了杨真所在。
陷入狂喜当中,杨真正临阵参悟这五行遁法,忽然之间,心神一紧,元神在瞬间却如同被扎上了一个铁箍,压力由内而外生出。
他眼前尽是铺天盖地的暗红色,这才发现周身为一个古怪的法宝罩了进去,心中大骇,他忽然醒悟武令候这妹妹非同凡俗之流,与他一般乃是修真界中人。
杨真这个想法刚冒出,一阵尖锐的撕裂空气声就冲进了耳鼓,乾坤印轰然一震,在空气中形成的虚空印结溃散无形,牵连下元神震荡,意识深处一阵雷鸣激荡。
在他肉身失去知觉前,他只觉得千百道裂体而入的法力切割而来,最后化做一道巨力重重轰击在身上。
练无邪看着被扫飞落到游廊外雪坪上的杨真,敛袖皱眉道:“看来还懂一些旁门小道。”
“他会不会有事?”巫灵儿呆了一呆,急匆匆跑了过去。
“小丫头,出手也太狠毒了。”一声怪叫从天外深处传来。
练无邪一惊,抬起螓首,正见一个小黑点从极远的天边掠来,速度惊人无比,一个眨眼工夫,一只神气的青色大鸟已飞临庭院半空,盘旋了下来“哪儿来的妖鸟,光天化日胆敢上我王府作祟!”
青鸟在天叫嚣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本鸟乃太古西王母座下神鸟,咕咕。”
练无邪朝天冷声一笑,一道霞光从她袖底从再度射出,青鸟刚巧一个盘旋回迎了上来,迎着闪电冲来的霞光猛然化做一道灵动的青芒,两道光芒交错而过,青芒直扑练无邪而来。
却见练无邪手上法诀轻捏,一拂袖,移形换位让青鸟扑了个空,同时扑空的霞光灵巧一折,倏忽回转身前,张开了一道光幕,让绕空再度回扑的青鸟一头栽了进去。
“蓬!”青色光芒大戚,顿然化做百十道流光一般的青芒,如同蜂群一般环绕着扑袭红霞光幕,每每一触即退,红青两色光芒交相辉映,斗的煞是激烈。
到后来,练无邪完全融入红霞当中,蹁跹起舞,与青鸟化身的青色流光,在庭院中、假山、楼阁、花树、游廊之间四处闪掠追逐起来,爆裂声连绵不绝。
出奇地,院落中唯一的旁观者巫灵儿,没有分毫惊慌,只是将杨真扶起放到楼堂外廊道上,站在一旁,目中异采粼粼地看着一人一鸟斗法。
斗了有一刻工夫,青鸟主动收兵,练无邪也心有默契地放弃了对它的追逐,对翩然飞落一簇梅枝上的青鸟道:“你是哪座仙山洞府来的灵兽?”
青鸟拍了拍翅膀,不快地叽咕道:“毛丫头,本鸟乃鸟中之王,再胡乱叫嚷,看本鸟不剥了你的皮。”
练无邪淡淡嘲道:“你这妖鸟就知道嘴硬,不服就再来打过!”
青鸟垂下小脑袋,丧气道:“算你丫头狠,本鸟不跟你打了。”
“不打就不打,这个姓杨的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哇”青鸟惊叫一声,这才想起受伤昏迷的杨真,青光一闪,慌忙落到了走廊上“糟了,这小子还没死吧,香香要知道了就惨了,咕咕。”
巫灵儿爱煞了这奇趣的青鸟,蹲下摸了摸它的翎毛,甜甜笑道:“鸟前辈,你可真厉害,灵儿第一次见有人能跟练姐姐打得不相上下呢。”
青鸟抖了抖翅膀,奇怪地瞄了巫灵儿一眼,心中嘀咕怎会给这灵气十足的丫头摸上了,都没警觉。
“本鸟不想大动干戈,不过是让着那丫头,咕咕。”
“鸟前辈好神气啊,灵儿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神鸟,嘻嘻。”
巫灵儿见青鸟不排斥她,伸手便将它捧到了手心,青鸟发觉杨真并无大碍,放心地享受着小丫头小手的抚摸,叽咕道:“小丫头嘴真甜,几百年不下山,这人间都换了样儿了,唉。”
巫灵儿神秘兮兮地问道:“那鸟前辈和这位杨大哥很熟悉来着?”
不等青鸟说话,练无邪收拾好散乱的衣襟,走来道:“这人鸟一看就是蛇属一窝的。”她目光突然一转,落到院门处,道:“大哥,你又跑出去鬼混了。”
“无邪回府了,大哥想煞你了。”武令候踏着虚浮的脚步姗姗来迟,他有些惊喜过望地看着练无邪,忽又看到躺倒的杨真,大惊失色道:“杨兄弟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