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道:“节帅如此说,我们如何当得起?这一餐饭,无论吃什么,都是我们的福气!”
王宵猎摇摇头:“余统制,你这话说得可是过了!这几年时间,你不带兵了,倒是油滑了许多!”
杨审道:“难免的。节帅不知道,日常跟百姓打交道,不油滑怎么行?那些商人,一个个奸滑似鬼!见面了关系如同蜜里调油,等到转了身,怎么想只有天知道!”
王宵猎道:“面对这样的人,我们也要公事公办,不要学着跟他们一样。”
杨审看看余欢,闭嘴不再说话。
平时负责商业上的事情,跟商人打交道,哪怕公事公办,人也会油滑起来。王宵猎想得很美好,实际当中哪里行得通?不过这种事情,自己心知道就好,没有必要说给王宵猎听。
看崔青带着亲兵在那里忙碌,杨审道:“崔统制,你也是节帅身边老人,粗事交给他们就好。”
崔青笑一笑,不说话。
王宵猎道:“今天都不是外人。崔统制不要忙了,一起喝一杯酒。”
崔青躬身称是。
不多时,酒菜上来,各人落座。崔青倒了酒。
王宵猎举起酒碗道:“当年救洛阳,我们遇到了多少险情!你们一直在我身边,竭心尽力,才有今日!现在我们可以说,我们占住了洛阳城!回想起从前,真是做梦一样。来,我们共饮一杯!”
几个人举起碗来,与王宵猎一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几人说些闲话。从去年末听说翟兴北伐,王宵猎大举北上说起,到最近的陕州大捷,几个人无不是兴奋非常。来洛阳之前,王宵猎终究是小势力。哪怕是实力再强大,别人的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占据了洛阳,就完全不样了。不只是占据多大地盘,而是占据洛阳这样重要的地方,金军竟然无可奈何,这才惊人。
余欢道:“当年洛阳城外,丁进抛下我只顾自己逃命,没奈何我只能投了节帅。哪里敢想,竟然会有今天!那时我们没有救下洛阳——其实现在想来,救下了又如何?终究守不住。四年之后,节帅就统大军重回洛阳!金军想把节帅赶出去,也做不到了!”
杨审道:“是啊,真是不敢想!当时为了几百人吃饭,我愁得睡不着觉。现在节帅十几万大军,再不缺粮!这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几年之前哪一个敢想!”
王忠道:“你们不敢想,小舍人是敢想的!从官人罹难,小舍人接手以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小舍人皱过眉头?从那时候到今天,变化虽然大,小舍人终究没有变!”
第630章 供销社和营田务
听了王忠的话,王宵猎不由苦笑。自己当然皱过眉头,人也变了很多,再不是当年了。但在这位老人眼里,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英姿勃发。
杨审道:“阿爹说的对。节帅目光深远,岂是我等能及?”
王忠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我是看着小舍人长大,不是你们能比的!”
王宵猎道:“今夜请你们来,吃顿便饭,说些闲话,就不要聊这些国家大事了。我们说一说,每个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困难。公事自然公办,但是私事,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杨审道:“我现在俸钱优厚,家里面又没有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余欢也忙道:“我也一样。节帅发的俸钱,可能是天下间最良心的。只要用心做事,能有什么难处?”
见王宵猎看着自己,王忠忙道:“大娘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亏待了我!”
王宵猎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我是个念旧情的人,闲时总忘不了你们在我身边,随我拼杀的岁月。这个世界上人各有不同,每个人有自己适合做的事情。我不能因为你们的旧情,就犯了公事上的规矩。比如一回到汝州,我便让杨提举卖了自家酒楼。如果不卖,就只能离开军中。为什么?因为他做公事,管着这些事情。朝廷官员,有一项叫做回避法。做地方官,治下不能有自己的产业,也不能有亲友的产业。做朝廷官员,牵扯到亲友的事情,就必须要回避。我觉得回避法,是天下最好的法律。有了这项法律,官员不必因为亲友,在法律与私情上为难。百姓也不会因为官员的亲友,遭到打击迫害。”
杨审道:“节帅说的是。说实话,当时让我卖酒楼,当时还真舍不得。”
王宵猎道:“哪一个能够舍得?祖传的酒楼,全家的衣食,就这么卖了。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当时我以为你必然会舍不得酒楼,从此离开军中了。没想到你真把酒楼卖了,随着我到了襄阳。想起往事,真是令人感慨。”
杨审道:“我们随着王通判起义兵,救国家,命都豁出去了,又如何会舍不得一座酒楼呢!”
王宵猎道:“人就是这样。为了国家大义,命都可以不要。但要舍弃自己祖业,又有几个人狠得下心?当时你们赤心跟我,有条件了,我也会尽力报答你们。现在提举掌管供销社,虽然累了些,收入也还好。”杨审笑道:“一年一千多贯,俸钱可不能说是还好了。天下间有几个人一年可赚这么多钱的?”
王宵猎有些感慨。道:“做一个首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简单的,如何分配钱财?我们是官员、将领,大致可以按照朝廷规矩来。但许多地方,其实没有规矩,要自己建立规矩。有的人就舍不得钱财,发给手下的人,像割自己的肉一样,一文钱也不舍得。却不知道,赚不到钱财,手下的人如何养家?日子如何过得更好一点?不发给他们,他们自己就要想办法。怎么想办法?还不是要么从百姓身上来,要么是从公家的钱里来,或者是两者兼有。到了最后一算账,即使自己不是亏的,公家的钱一定是亏的。倒不如把该收的钱收上来,发的钱多一点。若不然,贪污舞弊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过规的人只能萝卜白菜。有的人就特别大方,除了俸禄,其余的钱全部分给手下。以为手下的人多赚了钱就会死心卖命了?哪那么容易!你能给一千贯,你的对手就能给两千贯,反正比钱多呗!”
王忠道:“世上的事千难万难,也只有小舍人如有天助,什么事情都能想出办法来!”
王宵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能够想出来什么别人想不出的办法,而是我能够克制自己,尽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尽量不做自己想做但不应该做的事。克制自己,是一个官员应该有的品德。”
杨审和余欢视一眼,默默点头。两个人心里明白,今天晚上王宵猎不只是请他们吃饭而已。
王宵猎道:“万事有度,只要心中时常想着度在哪里,就能够经常做正确的事,少做错误的事。为什么有度?因为我们认识这个世界,所有认为正确的观念,都只是在一时一地正确,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万世不易。当时移事易的时候,就要经常修正自己的观念。什么时候修正?怎么修正?就是这个度!”
余欢道:“我们是粗人,如何明白得了这种大道理?”
王宵猎道:“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你们只要记得万事有度,记得要克制自己,也足够了。”
余欢和杨审一起拱手:“我等一定牢记在心!”
王宵猎道:“到了洛阳之后,供销社的事情会更多,权力会更大。——当然,俸钱也会更多。我打算还是让杨审提举供销社,多做些事,也多赚些俸钱。因为权力太大了,我也怕杨审会迷失自己啊。不知不觉地想多占一点,想多拿一点。时间长了,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来。那个时候,让我为难。”
杨审听了,急忙起身拱手:“节帅尽管放心,我必然会谨守规矩,为令你为难!”
王宵猎让杨审坐。道:“只要你能够谨守本分,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这几年来,你掌管供销社,一切都好。哪怕是规模扩大几倍,我相信你依然能干好。”
说完,端起酒杯来,与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对余欢道:“余欢提举营田务,事情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想着,占了洛阳后,你依然提举营田务。与在襄阳的时候不同,以后的营田务,应该扩大规模。这个规模远不是以前可以比的,将会非常重要。”
余欢拱手:“一切但凭节帅安排!”
王宵猎道:“营田务有几项基本的要求,你要记清楚了。第一,不在于你一年赚多少钱,收多少粮食,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农民的生活。在营田务里,百姓要普遍达到一户人家三十亩耕地,二十亩其他地,一头牛,有足够农具的自耕农的生活水平。大致如此,不能相差太远。营田务之外,如果主户剥削客户太甚,营田务要有能力吸收这些客户。总而言之,营田务是一个农业的调节器,让种田的百姓日子过得不会太差。”
余欢听了,不由怔在那里。自己在营田务干了不少日子来,第一次听说还有这项功能。
王宵猎接着道:“保证了这一点,其余的才是成绩。第一点,要能够组织出人力,开垦荒地。金贼南犯,天下间的闲田何其多!等到人口增加再去开垦,要到何年何月?营田务要按照官府布置,多开垦些荒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