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庆山拱手:“一切但凭参议吩咐!——不过,我这个人很讨厌管束,喜欢自由自在。”
汪若海笑道:“军中自然规矩多。没有规矩,还怎么称军队?至于地方上,虽然没有军队中的那些条条框框,实际官员的规矩只有更多,恐怕也不合你的心意。”
栾庆山有些无奈地道:“我自己明白。以我的性子,很难在节帅手下做事。节帅自律甚严,更何况对手下的要求呢?我知道,节帅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就是不喜欢。”
汪若海笑着点头,低头想了一会。道:“按你性子,节帅治下还真是难以安排。不过,我们也有在敌人治下做事的机会,没有那么我规矩,不知你意下如何哪?”
栾庆山一怔,没有回答。
敌人治下做事,栾庆山可是不陌生。丁进是怎么死的?虽然自己参与其中,但说到底,王宵猎的势力是幕后推手。现在的登封,到底有多少王宵猎的人,栾庆山也说不清。
火并丁进后,石坚和栾庆山做了首领。不过两个人明白,之后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都主动地接受曹智严的命令。此次大军北伐,两人连做名义的首领也不合适了,各找出路。石坚主动向曹智严表示愿意做军人,而栾庆山一时茫然不知该向哪里去。
想了好一会,栾庆山才道:“不瞒参议,敌人治下做事的我也见过,规矩森严。我的性子,如何做得来这种事?我自生下来,谁让我规规矩矩做事,便如杀了我般。”
汪若海道:“你放心,不会那样的。敌人治下做事的有许多种,不是一种。最多的,是打探敌人的情报,自然规矩多。还有一种,就是对抗金贼统治,自然又是一种。”
栾庆山心中一动。道:“便如在舞阳的时候吗?那种活计我还做得来。”
汪若海点头:“差不多吧。总而言之,相对比较自由,没有那么多规矩约束着。”
栾庆山听了拱手:“若如此,但凭参议吩咐!”
汪若海点头。对曹智严道:“人人皆说栾庆山是一条好汉,逃出军中委实可惜了。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节帅治下,规矩很多,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节帅自己说过,这么多规矩,如果是可以选择,他自己都不会当官,也不会参军。可是为了国家做事,没有规矩不行,规矩少了也不行,不得不如此。这个世界上的人各种各样,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觉得守规矩很难,有的人就甘之如饴。不是谁都可以做官,也不是谁都可以当兵的。国家有难,不得不当兵。怎么办?不愿守这些规矩的人,就定一个期限,期限到了去做别的事。现在我们军中是五年,五年到了除役,无非不做军官而已。人可以换,但不能为人坏了自己的规矩。栾庆山本是旧军人,不适合新军队,我们要为他找到合适的地方,为国家效力。”
曹智严道:“节帅的规矩虽然多,但与寺庙的清规比起来,也没有很多。”
汪若海大笑:“你是和尚参军,当然与别人不一样。节帅说过,我们做官的人,与以前不一样,现在更像是求道。只是我们的道,在官府中,在衙门里,在天下的大事中,在百姓的点滴生活里。圣人神道设教,官做得好,官府可以封神吗。”
曹智严愣了一下。道:“封神?怎么封神?神仙还可以封的?”
汪若海道:“就是这么说,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可以了。世间的神,哪个不是官府封的?不经过官府敕封,无非是淫祀。只是节帅的意思,神要关注百姓生活就是了。”
曹智严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做官虽然待遇好,薪俸高,但如果没有出路,还是有人会生出懈怠之心。所谓封神,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实际跟以前官府做的没有区别。真正好的官员,会建祠堂,甚至为其建庙,让他的几代后人在寺庙为其奉祀,相当于一条出路。
手中握有大权,一言决万人生死,再高的待遇也是不够的。不为他们找一条出路,总有人会自己找出路。比如为子孙后代,为自己宗族,为自己小集团谋福利。神道设教,是为官做的好的人谋一条身后的路。封的神是不是神,并不重要。
时间长了,汪若海慢慢摸到了王宵猎思想的脉络,抵触心理也淡了。
栾庆山是王宵猎军中逃跑的军官,身份敏感。王宵猎的意思,不管是地方官,还是军官,不愿做可以不做。我不羁放纵爱自由,受不了那么多规矩。但是做了,就要做好。栾庆山做为逃出军中的军官没有什么,问题是后来立了功,封赏就麻烦了。
既不能限制栾庆山的自由,又要酬他的功,想来想去,只有派他到敌后去了。如果在王宵猎的管制之下,要不了多久,必然惹出麻烦来。到那个时候,封赏还是封赏吗?
第566章 忠恕而已矣
几个人聊得热烈,慢慢气氛放松下来。栾庆山紧张的心,也渐渐变得轻松。
正在这时,王宵猎从外面进来,几个急忙行礼。
让众人落座。王宵猎道:“适才正见几位军中的将领,慢待了栾将军,莫怪。”
栾庆山急忙道不敢。
王宵猎道:“之所以让栾将军到这里来,是因为现在的形势,登封一带不适合再有单独的势力。石坚已经答应,愿意参军为军官,先接受训练。新野军校的刘提举正在准备,年后大部搬到汝州,在新野留一个分校。那个时候,石坚入军校,以后另有安排。栾将军本来是军中的军官,因为受不了管束,逃出了军中。将来怎么样,我们总要商量一番。”
栾庆山起身,拱手道:“我在军中顽劣不堪,给节帅添麻烦了。”王宵猎道:“坐,坐下说话。当时因为受不了军中规矩,逃跑的人可是不少。这些人聚在颍昌府和陈州一带,惹出来不少事端。最后还是解立农得力,一一都平定了。逃走了这么多人,说明确实有许多人受不了军中的规矩,没有办法。也因为如此,军中改了规矩。士卒不谈,凡是军官和效用,在最初的一两年间觉得自己受不了管束的,可以离开。军中提供便利,还专门为他们开办了学校,教给各种技能。有什么办法呢?一支军队,军纪必须要严,军纪散漫还有什么战斗力!但是,不是谁都受得了管束,总有人不愿过这种生活。所以只能让不适合的人离开,把位子让给合适的人。”
栾庆山道:“节帅以人为本,实是宅心仁厚!”
王宵猎笑道:“让人做事,总要是心甘情愿才好。你不情,我不愿,强逼着去做,怎么能做好?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其他人问曾子,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这句话,很多人觉得难以理解。什么是忠恕?意思能说明白,却说不明白为何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子之道是仁。怎么理解仁?从忠恕两个字去理解。忠恕的意思历朝历代大儒说得很明白,我要强调的是,忠恕是相对而生,缺一不可。没有忠,也就没有了恕。没有了恕,也就没有了忠。这不是讲一个人要对上忠,对下恕,而是讲对一个件事情的两个人的态度。做事的人,要对拜托自己的人忠,尽心尽力。而发命令的人要对做事的人恕,要理解事情过程中的各种困难,不要苛求。一个人忠,一个人恕,同时存在,这就是仁了。现在总有人要求下属无条件地效忠,而忘了自己对下属要理解,要宽容,这是不对的。”
栾庆山挠了挠头道:“节帅说这些子曰诗云,小的就不知道要怎么搭话了。”
王宵猎道:“就是要你明白,在我的手下做事,我要求你们尽心尽力。你们尽心尽力了,我也会充分理解你们的不容易,不会苛求你们。你受不了军中的规矩,那就不要当兵了,做些其他的事情。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事,就发一笔钱,安安稳稳过日子。”
栾庆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节帅没来的时候,汪参议跟我讲,可以到敌后去。依然是为节帅做事,却没有那么多规矩,最合我的心意。”
王宵猎转头看着汪若海道:“原来参议安排过了。”
汪若海道:“栾将军原是军中逃走的军官,再安排他参军不合适。又是自小在军中长大,做其他的事情也未必合他的性子。想来想去,还是到敌后为好。依这些日子姜敏在神山县传回来的消息看,金军在河东路兵力不多,管治不严。我想设一处山寨,为供暴露身份的人员遮风避雨。”
王宵猎道:“山寨设在哪里?”
汪若海道:“暂定设在晋州附近,靠近南边的山区,还要跟垣曲交通方便。”
王宵猎听了不皱眉:“姜敏在神山县建堡寨,不是正好合适?”
汪若海道:“节帅,我们探听情报,最好跟正规军不要有什么牵连。如若不然,军事一有什么不利的时候,很容易受影响。而且,我们做事与姜敏不同的。”
王宵猎想了想,道:“参议说的也有道理。你这山寨,明面上的兵不一定多,但暗地里的势力必然不少。而且要跟江湖上各种势力打交道,确实不同。”
汪若海道:“节帅说的不错。总的来说,跟以前张均在颍昌府一带做的事情类似,稍有不同。因为不是正规军,自然就没有正规军的军纪约束。以栾将军的性子,相信他能干好。”
王宵猎点了点头,对栾庆山道:“你觉得如何?不要勉强,总有位置安置你。但是,若答应了,到河东一定要干好。要尽心尽力,听从参谋厅命令,不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栾庆山听得明白,汪若海建的山寨,与正规军是不同的。因为要隐藏身份,很大程度上跟地方势力有些类似,便如自己在登封一般。自己想的,不正是这种日子吗?
拱手道:“节帅放心,我一定要竭尽心力,听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