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跟农夫和阿奴开了个阴晴不定的玩笑,然后开始真正回暖了。
每天的太阳都变得惊人的炙热又温暖,却又不至于炎热,相比残酷的冬天那种恨不得把人手脚都冻掉的寒冷好了太多太多。农作物陆陆续续种下去了,短暂的繁忙过后开始闲适起来。连漫山遍野的小动物都活跃到简简单单一个小陷阱都可以捕捉到很多。而且由于天气回暖,肉食不宜储存,也用不着捕捉太多。
阿奴肚子越来越大了,再没有提过回去的话,按理说,农夫心情应该不错才对。然而人生便是如此,烦恼无穷无尽,去一个又来一个。
婴儿意味着新生,却也意味着母体死亡的可能。即使农夫知道可能只是他在杞人忧天,然而每次看着小小的阿奴挺着大大的肚皮艰难地走来走去都让他忧心不已。阿奴……太小了,还是个孩子,他却让他要生孩子了。说不出的情绪积郁,农夫日渐焦躁。
“好了!不要再转了!我头都晕了。”阿奴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农夫在整个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他扶额,觉得有些头痛,“你在烦恼什么?”
“没!”农夫看了又看他,欲言又止。阿奴脸一板,“说。”
“农夫眼神游离,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忍不住,“俺很担心。”
“担心什么?”阿奴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农夫嘴巴张了张,眉目纠结,最终一字一顿地说,“俺很担心你。”他的眼中盛载着深情的光。
“好啦,我明白了。你呀!成天东想西想的,哪里那么容易出事?我会没事的,孩子也是。”阿奴将手放在已经大到近乎恐怖的肚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泛着柔软的波澜,“你看,他那么大……肯定很健康。”
“就是因为大才担心啊。”而且俺担心的是你。农夫叹了一口气,郁结地闭上眼,复又皱着眉睁开。慢慢走到阿奴面前,拉起阿奴的手,握着。他的手心温暖潮湿,眼神挣扎纠结,定定地看了阿奴好久,好久,像是缓慢地用刻刀将阿奴的身影雕刻在心上,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奴,你一定要要好好的,万一……你出了事。”
他咬了咬牙,“俺是说万一,你要是出了意外,两个只能保一个,俺只能……”他的眼神深处悄然滑过决绝的狠意,“俺会做出抉择的。”
“什么抉择?嗯?留我?不要孩子。还是要孩子不要我?”阿奴淡淡地说道地说道,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颤动不停的睫毛却透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在俺心里,你比俺自己都重要。”农夫低下头,轻声说道。
“呵呵。”阿奴昂起头,张开嘴疲累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的时候眼神嘲讽,“趁我没骂你的祖宗,闭上你的嘴吧!如果这就是你纠结了许久之后想给我说的话,我真后悔选择了你,还为你……怀了他。可怜我和他啊,都是可怜的孩子。以前我父亲不在意我,现在我的孩子也不被父亲所在意。我和我娘,都瞎了眼。我和他,也不知是前世做了多大的孽,才摊上同样可恶的父亲。”阿奴冷冷地说道。
“俺知道。”农夫垂下头,“俺不曾做过父亲,也不曾有过父亲,俺不是一个好父亲,和俺父亲一样。但俺……说了会对你好,对你最好。俺期待他的到来,因为是你和俺的孩子,但如果非要做出选择,俺会选你,然后……一辈子被忏悔折磨。”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动、开心吗?”阿奴的声音低落了下去,分外落寞的样子,“算了,随你怎么想吧,我好累,不想跟你吵。到时候听天由命吧,我已经想好了。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一点儿也不怕。”
“阿奴!”农夫平静的眼中压抑着蓬勃的怒火,“你不怕?你再说一次?你不怕俺却怕!俺没睡过一个好觉!俺怕得很啊……怕你舍下俺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丢下俺一个人,你走了……俺就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算什么家呢。俺从小没了家,好不容易有了,俺怕啊,怕有没了。俺哪天梦到了,你倒在血泊里,没了,俺心里难受啊,俺血都哭出来了,怎么叫你你都不理俺,你醒不过来了,再也不醒来了。你以为俺不想要孩子吗?俺想啊,俺也想,小孩子谁不喜欢,小小的软软的会说话了还会叫阿爹、阿爸、父亲……可是孩子是花椒、梨子,有了自然开心,你却是俺的大米、盐巴,俺不想失去你,也不能失去你啊……”他说着,把头偏了过去,“阿叔说……你可能怀的是双胞胎,肚子太大了……可能会难产……俺都不敢给你说……”
“你……”阿奴静静凝视了他半响,然后转过头,“你呀。”
“俺不能没有你,阿奴。”
“俺不能没有你,阿奴,早知道如此……俺不会让你怀孩子,怎么也不会。”
阿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挫败。他缓缓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玉坠,玉坠呈淡青色,只是普通的玉,却被保存的很好,周边圆润透亮,显然被主人时常把玩,上面没雕佛祖菩萨,却刻了两个字“阿奴”。他手指轻轻地熟练地摩擦着,眼神中有怀念也有遗憾,阿奴闭上眼,睁开时已经没了不舍,“这个,给你。”
“农夫楞楞地接过来,捏在手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送给你吧。虽然往坏处想,我死了它也是你的。但我还是想亲自送给你……你不要多想,我很早就决定了,只是……”他眼神遥遥地看着那个吊坠,用轻柔的目光抚摸着它,像无数个独身一人的时刻,他拿出它缓慢地抚摸它,然后思念已经逝去的母亲一样,“一直舍不得。”
农夫脸有些发烫,“这对你很珍贵吧,俺看得出来。俺……没什么可以回送你。”他有些不好意思,紧紧捏着却又舍不得换回去。在他心里,这是……阿奴给他的定情信物,就像娶亲时给的嫁妆一样,象征着一种被承认的身份。
阿奴含笑不语,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然后亲自给他挂上,“你给我够多的了。”
农夫呆呆地捏了捏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坠,“阿奴,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奴微笑地看着眼巴巴看着他的农夫,似乎他一拒绝那朴实的大眼睛就要滚出硕大的泪来一样,他很想答应他,却还是艰难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生死有命,我不强求,我希望你也一样。你给我说,阿叔说了没,还有几天?”
“十天左右,不清楚,反正近了。”农夫将玉小心地塞进去,垂到心口的位置,然后半跪下来,脸贴在硕大的肚皮上,眼神茫然中带着痛苦,“阿叔说,叫俺们随时准备着。”
“十天啊……好快,”阿奴低喃,语气中有着自己不曾发现的眷恋和不舍,轻轻吸了吸鼻子,觉得此时气氛太过沉痛凝重,他刻意将语气放得轻快了些,“你想好给他们的名字吗?”
“你取吧。你聪明,取的好听。”
“傻话,我哪里聪明了?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还来得及没想,你想了吗?想了就说给我听听吧。”
“那要不……女孩就叫可儿,可爱的可,男孩叫小俊,英俊的俊。”农夫试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