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雨醒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
他仰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这并不是他熟悉的卧室,顿时心中一紧,猛地坐直身体,却不小心牵扯到后颈的伤处,疼的嘶了一声。
这是哪儿?
江初雨记得今天他是要出门的,但临出门前他爹身边的小厮忽然过来,说江平生找他有事。江初雨并不喜欢江平生,更懒得和他周旋,只是现在他还得依靠江平生,那就不能得罪他。
所以尽管江初雨一点都不想去,听了这话还是点了头,“我这就去。”
江初雨整理好情绪,准备去他爹的院子,谁知他刚转身,就后颈一疼,跟着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这儿。
江初雨不知道这是哪,但看房里的器物,恐怕不是一般的地方。
江平生出生寒门,小时候过够了苦日子,后来念书考了探花,得皇帝赏识,娶了京城贵族。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江夫人母家犯了事,一族上百口人被流放西北,终生不能回京城。江夫人因为有了身子而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没活太久,在生下江初雨几年后就撒手西归了。
江平生拼了小半辈子才脱离山村,取得如今地位,却因着江夫人家的错而被皇帝厌恶,所以他恨江夫人,连带着不喜欢她生的儿子。
江夫人死后,没过多久江平生就续弦了,京中虽有人看不起他,江平生却从不放在眼里。他想要钱,需要权,于是他结交权贵,交好一切有利于他的人。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尽管皇帝还会为戚家的事而不重用他,可江平生也不会因此销声匿迹,何况皇帝年事已高,他只要等到新皇登基,就万事皆有可能。
事情如江平生所料,皇帝没几年便逝世了,他等来了新帝。只是新帝年幼,尚不能处理朝政,国家大事便交由摄政王协办。
这些年江平生一直想结交摄政王柳寒桑,无奈他的官级太低,压根触碰不到柳寒桑。但江平生并没放弃,始终在努力。
江初雨不知道江平生怎么想的,他觉得挺没意思的,因为柳寒桑跟江平生压根不是一类人,江平生就算真成功为柳寒桑做事,对方未必会看重他。
江初雨想归想,才不会提醒江平生这些,毕竟江平生又不喜欢他,再者他就是说了,江平生也不会信。
江初雨胡思乱想了半天,回忆起从旁人那听来的江平生的手段,又看了眼房间装扮,心想江平生应该没这么恶毒,连自己儿子都下手吧?
可要让江初雨说不,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不管他到底是为何到的这儿,能够确定的是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所以江初雨从床上起身,打算趁被人发现前,先溜之大吉。
但江初雨没能成功跑走。
他刚走两步,房间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个浑身黑的男人。江初雨打量了他一会,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也肯定他打不过他,不由得有点紧张,却强忍住心底的害怕,没露怯。
江初雨正准备问他是谁,就见黑衣男子忽然抱拳弯腰行礼,紧接着房里又走进一人。
和一身黑衣的男子不同,后进来的男子一袭紫衣,用的是价值千金的越绸,腰间缀着水色上层的玉,江初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名贵的玉。
可对于江初雨来说,这并不是最让他惊讶的,真正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是这人他认识。
“初雨见过摄政王。”江初雨学着黑衣人那边弯腰行礼,语气恭敬,但细听却能发现他声音在颤抖。
江初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柳寒桑。
柳寒桑是谁?那可是先帝胞帝的独子,母亲则是大将军之女,十五岁随军出征,荡平南方蛮夷,二十岁被封镇南王,二十四被先帝托孤,成为本朝第一摄政王。
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权倾朝野。
柳寒桑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江初雨。
早在江平生将人打晕要往他府上送时,影卫就将江初雨的信息送到他面前。诚如江平生所说,江初雨确实当得起一句美人,此时一袭红衣,衬得他像大雪天独一枝的梅花,叫人挪不开眼。
可那又如何?
江初雨问完没得到答复,心中越发忐忑,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权臣,便着急想要解释。
柳寒桑却突然开口,“江初雨?”
江初雨不解其意,还是乖乖点头,“我在。”
可柳寒桑又不理他了,转头去看那位黑衣人,声音冷淡地吩咐,“让他住凛冬阁,”
说完也不等江初雨说话,转身就走了,留江初雨一脸茫然地看着黑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初雨当然不可能跟黑衣人走,他连现在是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又怎么会贸然和人去劳什子凛冬阁。
“你好,我是江侍郎家的江初雨,家住在永新巷二弄,你能送我回去吗?”江初雨扬起笑,温声跟黑衣人说话,“你不要担心,到家后我会付你钱的。”
黑衣人表情未变,甚至都不接江初雨的话茬,只是一个劲地强调,“请随我来。”
江初雨笑容僵在脸上,又重复了一遍刚说的话,怕黑衣人拒绝他还多加了句,“现在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府,我爹会担心我的。”
黑衣人不接茬,“江公子,请跟我来。”
面对油盐不进的黑衣人,江初雨气的攥拳,恨不得使用蛮力冲出去,可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别说面前的黑衣人了,他连江府的小厮都奈何不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
江初雨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冷着脸的黑衣人,他想了想还是保持了沉默,跟着他走了出去。
江初雨从前和人经过摄政王王府,还感慨王府修的气派,够大,如今自己进了府,却痛恨柳寒桑没事把王府修这么大干吗,好好的凛冬阁走了半天都没到。
江初雨不知道凛冬阁在哪,只知道自己跟着黑衣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凛冬阁外。这座小院虽说修的也不错,可四周漆黑,不比刚才沿路经过的小院,想来在王府深处。
黑衣人把江初雨带到凛冬阁就离开了,江初雨站在点了灯的院子里,和台阶边站着的婢女面面相觑。
摄政王府的效率还挺高,前一刻柳寒桑才走,这会儿他院子里都有人了。
“我是江初雨,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要在这长住了,你叫我初雨就行。”江初雨走近台阶,长话短说道。
婢女忙福身拒绝,“那怎么行?”
江初雨在江府并不受宠,院子里也没什么伺候的下人,大多是他娘身边的老人,所以江初雨没少爷架子,更不习惯身边人动辄喊他少爷。
但要是对方坚持,江初雨也不会说什么,就像现在他听了婢女的话,便没再多说,只是问,“你叫什么?”
“奴婢叫雪梅。”
凛冬阁的婢女叫雪梅,江初雨听了有些想笑,心说柳寒桑这是跟着院子名字来分配的婢女么?
不过江初雨只是想了想,没真问出来,而过后也没让雪梅伺候,自己盥漱完便回了屋子,打算好好睡一觉。
然而这一晚江初雨不仅没有睡好,反倒做了整宿的噩梦。
梦里他受孙府小少爷邀约,准备去城郊踏青,出了府却被堵在路上,半天没前进分寸。江初雨便遣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在知道是有人冒犯了某位贵人,江初雨想也不想就要绕路。
可路两边围满了人,马车并不好转向,江初雨却不想在这久留,撩开车帘便下了车,打算步行离开。
只是江初雨运气不好,一下车就看到犯了事的人被侍卫断了手脚,江初雨因为离的近,脸上还溅了血。
原本喧闹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被断手脚的人在哭喊,江初雨吓傻了,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那辆马车走远,街道再次恢复热闹,江初雨才缓缓回神。
但这之后他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并对柳寒桑产生了阴影。
江初雨又一次被噩梦惊喜,猛地坐直,捂着胸口大喘气。
凛冬阁里静悄悄的,雪梅不知道去了哪里,江初雨做了噩梦也睡不着了,索性披好衣服去了院内。
江平生打的什么注意,江初雨再清楚不过,他就是没想到江平生会昧良心到如此地步,连亲儿子的注意也打。
不过江初雨并不打算回去,毕竟他本身就想脱离江府,如今江平生亲自送他出府,也省得他跟江平生周旋。
至于柳寒桑这儿,江初雨虽然害怕他,但同在京城,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的传闻。比如柳寒桑来者不拒,府上养了许多小妾,又比如柳寒桑床上手段多,一般人承受不住,还曾玩死了几个人,诸如此类的流言京城只多不少。
真真假假江初雨并不清楚,可他清楚以柳寒桑的地位,江平生不敢动他。再者柳寒桑就算真收了他,也未必喜欢男人,那也比留在江府被江平生把控的好。
江初雨在院子里吹了会冷风,感觉到有些许困意,便回房睡了,而他走后,另一个人也从院子里离开了。
第二天江初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躺在床上缓神,听到院子里传来的鸟叫声,想着这处环境不错,住着还挺舒服的,就是不知道其它方面,是不是也有这么好。
江初雨爬起来准备洗漱,正发愁去哪儿打水,雪梅就端了盆水进来,“江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
江初雨讶然,他是夜晚来的,还被分到偏僻的王府深处,江初雨便想当然地以为日子会不好过,说不定连饭都没得吃,又哪里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江初雨哦道,“谢谢。”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雪梅恭敬道。
江初雨就不喜欢下人这般,那样他会觉得人死气沉沉的,没有活力,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久了,他也会受影响。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初雨就收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早饭不知道是谁做的,还挺丰盛,吃的比江府好,江初雨饱餐一顿,撑的都走不动路了,只好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然而他不去找事,不代表事不来找他,江初雨有心伏低做小过日子,偏偏还有人不放过他,要让他跟着入泥沼。
有人敲响小院的门,江初雨准备去开门,雪梅却先小跑过去,抢在江初雨前头开了门,而门外站着个着装精致的女子。
江初雨认不出这人是谁,但雪梅对她却是恭敬,想来是大一级的婢女。
江初雨保持沉默,等那女子走远,才问雪梅道,“她是谁?”
“修竹。”雪梅道,“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
柳寒桑府上养了很多美妾,大多数都出身世族,因着种种原因来了摄政王府,而其中出身最为优越的,便是雪梅说的大夫人。
大夫人是南越人,在和柳朝的战争中打了败仗,为表示受降的诚意,将本国的嘉怡郡主送了过来,说是让其嫁与柳寒桑为侧妃。
南越国打的一手好算盘,柳朝又怎会让他如愿?所以柳寒桑当即表示入府可以,侧妃不行。
这无疑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南越,而南越但凡有骨气,就该站出来表明态度。可成王败寇,南越国君有心无力,他是想挽回脸面,边境十万柳军可不是吃素的,南越国君赌不起,只能咽下这口气,让嘉怡郡主入了王府,换来了暂时的和平。
江初雨听到雪梅提到了大夫人,就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果然雪梅紧接着就道,“大夫人在花园设了宴,邀请江公子去赏花。”
后院的事可没那么简单,江初雨不信大夫人是真叫他去赏花的,指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给他下马威呢。
江初雨还不能不去。
他整理好情绪,让雪梅带路,就出了凛冬阁赴宴去了。
如江初雨所想,摄政王王府不仅从外面看着豪华,内里也修的极好,不怪有言臣上书陈事,状告柳寒桑逾越礼制,修了不该修的规模等级的东西。
此时正是初春,王府的后花园却百花齐放,竞相争艳。江初雨赶到时,亭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的江初雨迷了眼。
也更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初雨妹妹来了,大家快给他让座。”江初雨一走进亭子,就听到一阵轻铃般的声音,“我这儿有空座,妹妹快坐我这儿。”
江初雨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儿坐着个身穿红衣,手里头还拿着枝白花的女子。
这人眉眼生的极好,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中听,江初雨明明是男儿身,她还叫他妹妹,明显是在羞辱他。
别的人都没吭声,或在做自己的事,或眼里含笑地看着这边,好奇江初雨会怎么做。
身为男子,被迫屈居人下就算了,还是被亲爹送来讨好权贵的,这事儿说出去都丢人,江初雨但凡有一点男子气概,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江初雨不知道这些人想了什么,他望着最先跟他说话的女子,弯唇冲她笑了笑,再甜下声音乖巧道,“那初雨恭敬不如从命,就坐姐姐身边了。”
江初雨年龄下,过了年才十八,在场的女子大的跟柳寒桑同岁,小的也十九了,所以江初雨叫她们姐姐,也是合理的。
江初雨是舒坦了,被叫姐姐的书青,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了。
南嘉怡存的什么心思,她跟她斗了好几年哪能不懂,书青并不想卖南嘉怡面子,可一众女子的后院突然来了个男人,还直接被柳寒桑收到府上,书青想没有危机感都难。
也正因如此,尽管平时她跟南嘉怡不对付,此时也站到了她这边,想着先给江初雨个下马威瞧瞧,又哪里知道江初雨压根不上钩。
江初雨才不管书青在想什么,坐下后还甜甜地叫了好几声姐姐,跟她问这问那的,听的书青心里烦。
“好啦。”江初雨还想恶心书青几句,耳旁便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大家难得聚在这儿,就别耍手段了,好好赏花吧。”
这人声音偏冷,说的话却直白,不给人留一点面子,臊的书青红了脸。
江初雨心中好奇,抬眸往前看去,只见主位坐了个侠女打扮的女子。
江初雨内心巨震,想着柳寒桑口味还挺多样的啊。
江初雨只在话本里听过侠女的故事,如今在生活里看到这样装扮的,只觉得她很酷。
虽然书青叫人厌恶,不过江初雨对喜欢的人或物向来宽容,既然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懒得再恶心书青,莞尔道,“初雨知道了。”
南嘉怡皱了下眉,似乎是不喜欢江初雨这般态度,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很快便整理好表情,继续赏花了。
江初雨堂堂男儿身,被叫来跟一众女子赏花闲聊,按理说是该觉得羞辱,亦或者格格不入的。
可江初雨却没有这样。
江夫人死时江初雨才三岁,随后江平生续了弦,江初雨也被分到了新夫人院子。续弦虽不至于像话本里那般虐待江初雨,但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她也不会好好养江初雨就是了。
所以当别的同龄人都去学堂念书了,江初雨还在府上呆着,跟着身边的侍女学做女红糕点,而等他被送去学堂,已经和同龄人有了很大差别。
因而江初雨或许不会喝酒,更不会拳脚功夫,却一定清楚茶怎么跑好喝,女红花样有哪些。
此时被叫来赏花也是如此。
江初雨不知道旁的人是什么心情,至少他是看的很开心的,毕竟江府不比王府,江府看不到的花,这儿都有。
况且糕点还好吃,江初雨一不注意就吃了好几块,吃到最后嘴角还沾了糕点,惹得坐旁边的书青笑出了声。
江初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听到书青的笑声就朝她看去,直言道,“你笑什么?”
书青还没回答,先有人开口了,“你嘴角有东西。”
江初雨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小块东西下来:“……”
江初雨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不过他还是很快整理好表情,对着提醒他的女子笑了起来,“谢谢姐姐。”
书青嗤笑,找茬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谢谢她让你出丑吗?”
这人说话夹枪带棒的,江初雨并不喜欢她,闻言也没理她,继续和提醒他的姑娘说话,“我叫江初雨,不知姐姐叫什么?”
南嘉怡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她进王府进的早,那时柳寒桑后院还没人,这些年她看着后院来了一个又一个。有同她一样的,是被送过来讨好柳寒桑的,有自愿来求富贵的,只是无论哪种类型,都没有像江初雨这般的。
江初雨前脚被送进府,南嘉怡后脚就收到了消息,彼时她正在院子里看书,听说府上来了个男妾还不敢信,知道是江初雨后更是觉得荒谬。
江初雨生母是名绝京城的大美人,江平生模样也生的不错,这样两人的儿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南嘉怡就算没怎么出府,也听说过江初雨的名字,知道他出门会被女子掷手帕。
江平生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把江初雨送到柳寒桑府上?
在今天前南嘉怡以为江初雨跟书上记载的美男子一样,端的是玉树临风,压根没想到江初雨如此能屈能伸,言词腔调还有些像街头的地痞流氓,油腔滑舌的。
江初雨并不知道他被南嘉怡分析了个透彻,仍等着那位姑娘回答,只是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江初雨只好收回视线。
赏花到一半,有不少人寻了借口离开,书青也走了,江初雨身边一下空了,他心情极好地给自己倒了杯果酒,浅抿一口后,舒畅地喟叹出声。
“喜欢喝这酒?”江初雨还品酒呢,冷不丁冒出道女声,吓得他都呛到了。
江初雨疯狂咳嗽,回头才发现南嘉怡还没走,此时见他看过去,还挑了下眉,“喜欢这酒吗?”
江初雨还记得刚才南嘉怡的样子,怎么现在人走了,她就变了个样?南嘉怡像是猜出了江初雨心中所想,哈哈大笑道,“人都不在了,就不需要装了。”
“天知道这有多难装。”南嘉怡说,“你要是喜欢喝,等会我让你送些去你院子。”
江初雨能够顺利长到这么大,日子过的还不算苦,就是因为他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表现。
所以他听到南嘉怡这么说,就心中了然,没有多说这个话题,“那先谢谢姐姐了。”
柳寒桑傍晚回来,影十三进屋汇报今日府上发生的事,听到南嘉怡又组织大家去赏花,柳寒桑表情如常,直到影十三说江初雨带了几坛酒回院子。
“南嘉怡说要遣人送过去,江初雨没同意,跟着她去了倚竹轩拿了酒走。”影十三一板一眼道。
“有趣。”
“王爷,那还要继续查吗?”
江平生能够从被厌弃走到今天这步,绝不仅仅是会做人做事那么简单,柳寒桑让手下查过江平生,只是他做事小心,影八跟了半个月,也没摸出任何消息。
如今江平生却将长子送到他府上,说是想让他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柳寒桑可不信。
“先等等。”柳寒桑吩咐道,“盯着江初雨。”
“属下明白。”
柳寒桑忙了一天,现在有些累了,就挥手让影十三退下,准备盥洗睡了。
到王府的第三天,江初雨收到江平生托人递来的信,说想他了,让他回府聚聚。
看完江平生写的信,江初雨都气笑了,他不知道江平生到底哪来的脸,在做完这种事后还好意思说想他?
江初雨置之不理,没想要回去,却托雪梅找上王府管家宋叔。
江初雨也不卖关子,见到宋叔便开门见山道,“宋叔,王爷在府上吗?”
宋叔是老王爷的人,看着柳寒桑长大,在他离家建府后跟着过来了,在王府的地位非可一般,后院明里暗里找他的人不少。
但宋叔忠心柳寒桑,对来打听消息的夫人,一概做不知。
宋叔以为江初雨也是想从他这儿探听消息,脸色便冷了下来,声音也冷冰冰的,“什么事?”
整个摄政王王府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纪律,森严的大宅子,江初雨来了几天,无论是各个院里伺候人的小厮婢女,还是府上不停巡逻的侍卫,都极度有序,就跟话本里被妖怪下了降头的人一般,不私言不妄议,和江家的懒散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以江初雨见宋叔是这般反应,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再开口时心中惴惴,“有些事我需要找王爷说。”
宋叔没急着回话,而是定定地盯着江初雨看,眼睛上下转动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在审视他说的话的真假。
江初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此时只觉得宋叔的视线像刀,一下下剜在他身上,叫他难受。
“宋叔,”江初雨受不了这种看犯人的打量,没忍住再开口,“若是王爷不便,您替我传话也行。”
江初雨以为宋叔会说好,结果宋叔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你跟我来。”
柳寒桑今日难得清闲,不用去操心国家大事,正好最近天气好,他便叫人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又去寻了本书,边晒太阳边看书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从十五岁随军出征,这些年柳寒桑不是在行军路上,就是战场上与敌厮杀,后面好不容易铲除边疆危害,又临危受命成了摄政王,自此弃武从文,替小皇帝守着这江山,独处时间是越来越少。
影十三报告宋叔领着江初雨过来时,柳寒桑是有些不耐烦的,觉得被打扰了。他想了下江初雨是谁,又晾了他一刻钟,才让十三去开门。
宋叔将江初雨带来后就走了,说让他在这儿等着,王爷若是要见他,自有人来开门。
江初雨没敲门,乖乖站着,一站就是一刻钟,等院子门被打开时,他腿已经失去知觉,稍一移动就跟被无数针扎似的。
但江初雨表情没变,冲给他开门的人笑了笑,“还请您帮我带路。”
江初雨不认识这人,不过秉持着不得罪人的原则,态度谦卑一点没坏事。
影十三瞥了江初雨一眼,没出声,沉默地带着他往里走。
柳寒桑倒没再躺着了,拿着书站在树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回头。
江初雨视线和柳寒桑在空中交汇。
影十三将人带到便退了下去,因而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江初雨还记得那个不小心冲撞柳寒桑的人的惨状,这会儿看到柳寒桑他还是会打哆嗦,并下意识想逃。
不过江初雨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想得罪柳寒桑而遭报复,更不乐意回到江府,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江初雨走上前行礼,“王爷。”
柳寒桑声音淡淡,“听宋叔说你找我有事?”
“是的。”江初雨从袖子里拿出江平生写给他的信,弯腰双手递给柳寒桑。
柳寒桑眉头微皱,拿起粗略看了看,“你要回府?”
柳寒桑正准备说这种事不用找他,就听江初雨拒绝了,“不是。”
江初雨抬眸看柳寒桑,话说的很直,“江平生把我送给王爷,我想肯定不是让我讨好你那么简单,今天叫我回去必定是想问别的事。”
“初雨进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人,一切但听王爷吩咐。”
柳寒桑听笑了。
江平生在京城一直是个传奇人物。
早年殿试被皇帝钦点探花,一举扬名,官场情场双得意,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那时柳寒桑还小,跟着他爹参加过江平生举办的宴会。他其实办的很不错,照顾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喜好,也全程陪着,来参加的人都很满意,挑剔如他爹,回家后也夸了江平生一句。
但柳寒桑就是喜欢不上江平生,总觉得这人披了张皮,叫人觉得不适。
这种感觉在柳寒桑再一次去江府,看到他对江夫人的态度而达到了顶点,自从柳寒桑再也没去过江府,在他爹病逝后,更是断了跟江府的往来。
那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可因为有对比,落在柳寒桑眼里就有了别的意思,而后面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想法:江平生确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江初雨说完那句话后就低下了头,他只听到柳寒桑笑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如今半天没得到答复,他也不敢催问,怕像当年惹怒柳寒桑的那人那般,会被他叫人砍断手脚。
光是想想,江初雨就头皮发麻。
院子里霎时变静,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兼有鸟儿轻啼,虽是婉转,却叫江初雨觉得用人用木棍敲打他的心,让他心跳如雷,四肢发冷。
江初雨说不出话来,觉得他是等待凌迟的犯人,在这儿多呆一会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开始后悔过来找柳寒桑时,他终于开口出声了,“有趣。”
江初雨没傻到去问为什么,仍低着头,态度谦卑的等着柳寒桑说话。
江平生打的什么算盘,柳寒桑一清二楚,江初雨自然也猜的到江平生为何如此,只是这些话他并不会主动跟柳寒桑说,因为江平生怎么想的是一回事,要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而他若是说了,这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以柳寒桑的聪慧,江初雨知道他一定能想得到的。
然而任江初雨怎么想,他都没料到柳寒桑在说完那句有趣后,就没再说别的,而是挥手让他走。
江初雨不解其意,觉得柳寒桑奇怪。
不过柳寒桑都这么说了,他要是再说,也不太合适,所以江初雨听话地走了。
江初雨一走,柳寒桑脸色瞬间冷了,他抬手一挥,影十三静声出现,单膝跪在他腿边,“主子。”
“去查查江平生。”柳寒桑冷笑道,“着重查他近些年来往的人。”
影十三点头,“遵命。”
影十三应声离开,柳寒桑的脸色却不见变好,而是紧盯着江初雨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初雨离开柳寒桑的院子就直接回了凛冬阁,雪梅正坐在树下绣帕子,江初雨闲来无事,索性坐了过去。
雪梅吓了一大跳,忙要起身请罪,江初雨皱着眉摆手,“雪梅,我说过不要有这么多规矩。”
雪梅听后,仍固执道,“这是规矩。”
“当真无趣。”江初雨撇撇嘴,已然有些不开心。
雪梅继续请罪,江初雨不想再听,抢在她说话前拿起她绣了一半的帕子,笑了一下说,“你绣的真好。”
“奴婢手拙,绣的一般。”雪梅接话道,“水天楼的陈夫人绣的才好。”
江初雨闻言来了兴趣,“有多好?”
“陈夫人出声江南刺绣大家,女红数一数二,京城怕是无人能与之相比。”
江南陈家,江初雨从前在外置办衣物,倒是听旁边的人说起过,只是他没想到陈家也有人在王府上。
不过这并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江初雨在意的只有雪梅说陈夫人手艺好。
他弯了一下唇,语气像小孩子,攀比道,“我也不差。”
雪梅不吭声了。
江初雨觉着无趣,哼了声不乐意跟她说话了,放下帕子起身回屋,准备好好想想他想做点什么。
江初雨长的美,皮肤还白,小时候就跟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似的,每次府上来人,都爱逗他。
起初江平生还嫌弃江初雨长的不好,后来看他招人喜欢,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尤其是后来他去书堂念书,更是招来不少世家少爷,江平生就更喜欢他了。
也正因如此,江平生陌生了续弦对他的栽培,因为在江平生心里,早在很多年前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将江初雨当女儿养。
所以江初雨虽然不受宠,日子过的却还不错,而他也没让人失望,不过十七,就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这些江初雨都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江平生养大来讨好人的,可他没想到江平生会这么早把他送了。
江初雨花了两天做了一个荷包。
做好后他拿去给雪梅看,想从她那听几句夸赞,王府好是好,就是不自由,江初雨来这儿了几天,每天除了跟雪梅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是哑巴。
他快受不了了。
然而雪梅恪尽职守,在江初雨面前规规矩矩的,他就是想找她解闷,都是在唱独角戏,无趣的很。
江初雨撇嘴,没了兴趣,收好荷包就回了屋子,打算找些乐子玩。
或许是上天看他太无聊,这天下午江初雨再一次收到小厮送来的信,只不过这次信不是江府递来的,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的好友,也是上次喊他去踏青的那个人。
江初雨这才想起他爽约了,还忘了给对方递信,贺知秋怕是要生他气了。
江初雨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会带来这么大麻烦。他一边翻找笔墨,一边想着该怎么出去见贺知秋,担心事越拖越麻烦。
正这么想着,雪梅忽然敲门来报,“江公子,门外有人找你。”
江初雨没抬头,随口问,“谁啊?”
他在王府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谁能来找他?总不可能是柳寒桑吧?
“贺府贺公子。”
江初雨一喜,放下笔就往外走,“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雪梅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传进江初雨耳里,“我当小雨今天不理我,是忘了我这人,现在看来小雨还记得我,当真不易。”
江初雨不理贺知秋的冷嘲热讽,看到他来就很开心,挥手让雪梅退下,便一脸笑的走到贺知秋跟前,声调微扬道,“知秋,你怎么来了啊?”
江初雨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这样说,贺知秋就气的心口疼。他伸手捏了捏江初雨脸,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让你提防着江平生么?怎么还是让他给送到摄政王这儿了?”
贺知秋出生相府,祖母是长公主,祖上更有诰命夫人,尽管现在朝中大权落入柳寒桑手中,相府日子也夹紧尾巴过日子,贺知秋却不怕柳寒桑这个表亲。
知道江初雨被送给柳寒桑后,贺知秋当即就要过来找人,行至半路竟然被府上的人拦下,回府后还被关了禁闭,父亲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柳寒桑可不是我们得罪的起的人。”
这是贺丞相说的原话,贺知秋听了却嗤之以鼻,压根没放在心上,禁闭时间一到,就跑来王府找江初雨。
或许别人只知柳寒桑手段残忍,冷面冷清,做为亲戚的贺知秋,却清楚地知道柳寒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江初雨若是落到这种人手里,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江初雨不知道贺知秋心里已经过了这么多,他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后总结说,“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别的了。”
江初雨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更不是一个能读书的,虽然这些年一直有在念书,学的却十分差劲,显然没办法靠念书成就一番事业。
况且江初雨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就是一个俗人,希望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然后和她找一个环境不错的地方生活。
这些年江初雨一直在为这努力。
“这不行。”贺知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王府不是你呆的地方,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江初雨感动于贺知秋的好心,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事说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江初雨不想麻烦贺知秋。
“我说行就行,别再跟我争了,要不然我生气了。”江初雨强势转移话题,“今天你来找我,都不带好吃的了吗?”
贺知秋每次去江府,都会给江初雨带特别多的好吃的,以至于稍小一些时,江初雨特别爱跟贺知秋玩,因为美美此时他不仅可以吃到好吃的,江平生他们对他也好一点。
“出府就急着来找你,哪还记得给你买吃的啊?”贺知秋给自己开脱,然后问,“要不我现在带你出去买?”
江初雨心动了,却困于现实,“能出去吗?”
贺知秋不确定。
好在凛冬阁偏僻,四周的院子都无人居住,巡逻的侍卫也少,所以两人一商量,去做了一件特别毁形象的事。
两人翻墙翻出了府。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跟安静的王府不同,江初雨一到街上,眼睛就弯成了月牙。
他早上起来的迟,只喝了一点粥,如今闻着路边小吃传来的香味,他是忍不住了。
但江初雨没带钱。
“你买,钱我来付。”贺知秋像是察觉到他的窘迫,适时开口解围道。
江初雨心中大喜,高声喊了声好,就钻进人群去找好吃的了,贺知秋则跟在身后帮忙付钱。
另一边下了朝,准备跟同僚到酒楼吃饭的柳寒桑,看着买了一串糖葫芦,却被酸的直皱眉,然后把吃了一口的糖葫芦递给旁边的人,等到对方也酸皱了眉,又眯着眼笑起来的江初雨陷入了沉思。
江初雨怎么在这?
原来他的表情可以这么丰富。
江初雨并不知道柳寒桑看见他了,一路上买了不少好吃的,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常常刚买的东西没吃完,就眼馋上新的。
“我还想喝那个。”江初雨三两口吃完才买没多久的糖人,被齁的眯起了眼,话却没忘说,“看起来味道很不错。”
贺知秋见江初雨这般,很是哭笑不得,“想喝咱们就去买,你急什么啊?”
“沾牙没?”贺知秋担心江初雨不舒服,还要凑过来看,江初雨躲开贺知秋的手,说了句没事,便跑过去跟摊主要了一碗冰绿豆粥。
贺知秋被这般对待,也没觉得生气,笑着跟上去付钱,“要加点糖么?”
“不要了。”江初雨撇嘴道,“再吃糖就要蛀牙了。”
他今天出了王府,已经吃了不少的甜口,若是再贪吃甜味,那牙就真不能要了。
吃够了,江初雨便拉着贺知秋去逛布料店,想买些布料回去,好平时无聊,也能坐坐女红。
贺知秋看江初雨在选布料,眼底的笑意更甚,然而四周的行人落在江初雨身上的打量,却叫贺知秋皱起眉。
江初雨只做不知,他选中了一块布料,招手叫贺知秋去看,“小秋,你看看这个。”
江初雨其实比贺知秋还小,但他在贺知秋面前却挺没大没小的,不仅从没叫过哥,平时还仗着贺知秋对他好,而耍了不少性子。
贺知秋却乐得自在。
“喜欢?”贺知秋看了一眼江初雨选中的布料,视线就落到了江初雨身上,“那就买回去。”
“你都没仔细看,就说好,也太敷衍了。”江初雨不想理贺知秋,可除了贺知秋,他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江初雨放下布料,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我绣了个荷包,我觉得挺好看的,不一定比不过陈夫人。”
听到陌生的名字,贺知秋好奇道,“陈夫人?”
“柳……那谁后院的,说是江南刺绣世家来的,手艺一绝,京城无人能比。”江初雨嗤笑道,“我觉得我做的也很不错。”
江初雨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
他让掌柜帮他把布料包好,拒绝贺知秋帮他付款,自己掏出小金库把钱付了,看天色不早了,就跟贺知秋告别,准备原路返回。
可江初雨哪里能想到,当他背着布料,好不容易从墙上翻下来,转过身却看到柳寒桑站在他院子里,正一瞬不动地盯着他看。
江初雨后背开始冒汗,跟遇到危险忍不住炸毛的猫一般,忍不住想后退。然而他脚重千斤,就跟被人点穴定在原地似的,明明是想走的,却毫无办法。
江初雨努力扬起一抹笑,喊了声王爷,“您怎么在这?”
柳寒桑看全了江初雨的反应,不答反问,“我不可以来?”
“当然不是。”江初雨摇头如拨浪鼓,否认的飞快,生怕慢一点会让柳寒桑误会,“这是您府上,王爷想去哪就去哪,都是可以的。”
柳寒桑不接茬,视线落在江初雨抱着的东西上,江初雨注意到柳寒桑的视线,不由紧了紧手臂。
柳寒桑看清江初雨的动作,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担心他拿走他的东西?
柳寒桑没忍住笑了,声音依旧很冷,“你抱着什么?”
江初雨那么做,就是怕柳寒桑看到他抱了什么,从而要收走。可他又哪知道,他都那么做了,柳寒桑还是看见了,还问了起来。
江初雨不想回答,但柳寒桑威亚太重,他不敢不答,“是布料。”
江初雨回答的很详细,“我想做做女红。”
柳寒桑没说话,江初雨也不敢催,一直低着头,等着柳寒桑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受不住要抬头时,柳寒桑终于开口了。
柳寒桑喊了他名字,“江初雨。”
江初雨浑身一抖,应的却快,“我在。”
“爬墙出去的?”柳寒桑声音冷冰冰的,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江府就是这么教规矩的?”
江初雨被吓到了,想起当年看到的惨景,怕自己会像那个人一样,闻言想也不想就跪下了,麻利认错,“初雨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贺知秋反应最快,一见到柳寒桑就行了礼,弱弱地喊了句,“表哥。”
江初雨就没贺知秋反应快了,见柳寒桑来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朝柳寒桑走去,学着贺知秋行了礼,“王爷,你怎么来了?”
江初雨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上次他这么问就被柳寒桑反问了,想来也是,整座王府都是他的,那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江初雨自觉说错了话,正准备认错,就见柳寒桑往院子里走,到他们先前坐的地方坐下,才转过头看他们。
柳寒桑在京城口碑不好,不仅仅是他做的事穷凶恶极,还因为他不笑时很凶,所以家里的小孩不听话,做父母的就会拿柳寒桑来吓他。
久而久之,柳寒桑就成了会吃人的妖怪,小孩听到他名字就会被吓哭。
江初雨虽然不会像小孩儿那样被吓哭,但看到柳寒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腿都有点打颤。
江初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还扬起笑来,“王爷做什么这么看我?”
贺知秋从说完那句话就变成了哑巴,这会儿还低着头,装自己不在。江初雨余光瞥见贺知秋这样,心中气愤,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忍着。
还在柳寒桑终于说话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江初雨不敢隐瞒,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贺知秋,所以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贺知秋说城北有庙会,问我要不要去玩。”
江初雨顿了顿,补充说,“还说他可以来找我,到时我们翻墙……”
“小雨。”江初雨话没说完便被贺知秋打断,他着急喊他名字,制止江初雨往下说,又觉得这样不够,转过头去看柳寒桑,想跟他解释,免得回府又要被爹说。
谁知贺知秋看向柳寒桑,才发现柳寒桑压根没看他,视线稳稳地落在江初雨身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知秋总觉得柳寒桑跟江初雨说话的语气,都和跟别人说话不同,似乎温柔了几分。
“你想去吗?”柳寒桑看着江初雨问。
江初雨当然知道此时回答不想去才是最好的,可那是庙会,是一办就特别热闹的庙会,江初雨根本不想错过。
若是柳寒桑不让他去,江初雨不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偷跑出去。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坦白。
“我想去。”怕柳寒桑不同意,江初雨还举例说明,“庙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杂耍,你要是想放花灯,可以去河边放花灯。”
“最主要的是能看到烟花。”江初雨看柳寒桑没有反应,声音越说越小,“真的很好玩的,王爷可以去试试。”
但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柳寒桑不比他,今年已过而立,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朋友爱玩的游戏,而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不会让他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初雨虽然说了很多,却没能改变柳寒桑的意见,他还是持反对态度,不让江初雨出门。
江初雨心中有气,又不敢说出来,可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江初雨同样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江初雨闷闷应了声嗯,就立在一旁当木头人,不管柳寒桑说什么,他都单音字回答。
但就算如此,柳寒桑离开后他还是心中有气,看贺知秋也不爽了,谁让他刚刚不帮他说话。
“你以为我不想啊?”贺知秋苦惨道,“小雨,刚才坐这儿的可是柳寒桑,他一看我我脑袋就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要说什么。”
江初雨想起刚才被柳寒桑盯着看的感觉,忽然后背一凉,对贺知秋感同身受了,“说的也对。”
于是两人坐在桌边干瞪眼,共叹气。
“那还去不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知秋出声打破沉默,问起江初雨答案。
“去。”江初雨说的硬气,结果没过多久,他气势就弱了下来,改嘴道,“还是看看吧。”
贺知秋:“…小雨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江初雨瞪他:“那你去跟柳寒桑说。”
贺知秋怂了:“我不敢。”
江初雨嗤笑,不理人了。
王府一时人人自危,惶恐度日,生怕下一个遭罪的会变成自己。
那可是书青,前些日子还在院子里耀武扬威,结果不过数日,就成了这幅模样,谁不害怕?
江初雨也躲在凛冬阁不出门了,衣服也不做了,每天太阳一出就搬把椅子躺到院子里,晒着太阳补眠。
不是他想白天睡觉,而是夜晚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书青的惨状,就算好不容易睡过去,也会被噩梦惊醒。
从前江初雨更多的是听说柳寒桑做的恶行,他虽然害怕,但因为没亲眼见过,受的影响却不多。而今亲眼见了,记忆再次被挑起,江初雨顿觉后悔,觉得自己掉入狼窝,却没法逃离。
失眠了好几天后,江初雨终于扛不住,在一个清晨病倒了。
他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后背却不停冒冷汗。雪梅吓傻了,准备跑出去请郎中,江初雨不想让她声张,怕被太多人知道会带来不好的结果,还想着硬扛过去。
雪梅又如何会让他如愿?帮江初雨按紧被角,起身就往外跑。
江初雨还想叫人,嗓子却跟被面糊糊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加上头疼,江初雨努力了两下,竟是昏了过去。
所以当宋叔领着大夫进屋时,江初雨已经彻底昏了,脸色煞白的像没了气息一般。
宋叔也被吓到了,不敢多耽搁,忙让大夫过去诊治,生怕慢了就来不及了。
江初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四肢像被人用重石压过,沉的他怎么都抬不起手,头更像是被无数细长的阵在扎,难受得他直哼。
嗓子还是不能说话,江初雨用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呜呀哇呀的声响。可江初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要不然就会被身后的人追上,然后落得书青那般下场。
书青?
熟悉的名字涌上心头,江初雨一瞬恍惚,想起来书青是谁,便瞬间惊醒,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内还多了个人。
“王爷?”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人,江初雨吓了一跳,顾不得身上还难受,就要起身要行礼,“初雨不知王爷要过来,懈怠之处……”
江初雨话没说完就被柳寒桑打断,“舒服点了吗?”
江初雨还没回神,闻言久久没出声。
柳寒桑也不急,放下茶杯走到床边,“大夫看了,说是内心郁结,加上没睡好,一下发了病。”
柳寒桑还是平时那副表情,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说出来却冷冰冰的,江初雨不仅没有被关心的感觉,相反还觉得可怕。
江初雨承不起这情,该有的礼仪却没忘,免得又要被柳寒桑说江府没教好。
可江初雨这么做了,柳寒桑表情仍然未变,眉眼甚至没露出一丝满意,江初雨不由纳闷,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柳寒桑只是觉得奇怪,江初雨在贺知秋面前笑的那么甜,哪怕是在面对府上其他人时,江初雨笑的也真诚许多,他在他面前倒也会笑,可一看就假。
柳寒桑没再多想,直接把问题推给了江初雨,直勾勾地看着他,沉声道,“你好像很怕我。”
江初雨见柳寒桑不说话,还当他在想要事,便琢磨着该怎么让柳寒桑走,又哪知柳寒桑会这么问,顿时什么注意都不敢打了,只想着要快点否认,要不然被误会就不好了。
尽管柳寒桑说的就是事实。
“初雨不敢。”江初雨低着头,“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初雨从前没接触过,乍一见到,胆小不敢看王爷罢了。”
“是么?”
江初雨怕柳寒桑不信,连忙点头,“就是这样。”
柳寒桑原本还想说别的,看江初雨脸白着,又被自己那番话吓的不敢抬头,一时竟有些不忍心,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喊了声宋叔,“人醒了。”
“老奴明白。”
江初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往门口看去,只见一连串的人涌进屋里,端了好些菜进来。
江初雨看一眼桌上的菜,再转头去看柳寒桑,而柳寒桑十分坦然,见江初雨看过来,还难得弯了下嘴角,“这么久没吃饭,你应该饿了,快过来吃点东西吧。”
江初雨彻底傻眼,吃饭他能懂,可柳寒桑站在这干吗?
次日一早,柳寒桑留宿凛冬阁的消息便传遍整座王府。
江初雨虽然不爱出门,却耐不住总有人往他院子里走,打着闲聊的幌子探听柳寒桑留宿的事。
江初雨:“……”
又送走一波客人后,江初雨让雪梅拿来笔墨,写了没留宿三个大字贴在门上,就回了屋内睡觉,打算将昨夜没睡够的觉补回来。
昨晚婢女上完菜就退了出去,柳寒桑却没离开,江初雨坐在床上和他干瞪眼,而柳寒桑就像眼瞎了一般,没注意到江初雨的震惊,还拍拍桌子,示意他坐过去吃。
虽然柳寒桑表现的很友好,可他留给江初雨的印象已经定型,所以哪怕他做的再多,表现的再不一样,在江初雨记忆里,他始终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也正因如此,明明柳寒桑语气温和,说的还是让他去吃话,江初雨却觉得他是粘板上的鱼,不管往前还是往后,等待他的都是任人宰割。
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江初雨本就很久没吃东西了,这会儿闻着菜香,肚子不听话地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屋内,还挺明显的。
江初雨原先打定了注意,宁愿不吃也不要跟柳寒桑坐在一块,可现在肚子一叫,他就跟被人用力揍了一拳似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还不快来吃?”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还要继续装乌龟时,柳寒桑终于出声打破沉默,“菜真要凉了。”
江初雨这次倒没再扭捏,哦了声就下了床。
府上都传言柳寒桑留宿凛冬阁,事实并非如此,柳寒桑只是离开的晚。他要是真留在凛冬阁,那江初雨都不用睡觉了,毕竟柳寒桑光在这多坐了会,江初雨就差点失眠了。
柳寒桑上完朝回来,直接去了书房,影十三站在一旁,像往常一样汇报府上发生的事。
柳寒桑在批复密折,影十三说前些事时,他头都没抬,直到影十三说到江初雨,柳寒桑才动作一顿,抬眸朝影十三看去,“他真这么做了?”
“是的。”影十三道,“凛冬阁的门上,现在还贴着那三个字。”
柳寒桑伸手轻敲密折,久久没有说话。
影十三看他这样,猜不出柳寒桑在想什么,但以他对柳寒桑的了解,只要不说话,多数就是生气了。
因而影十三顿了顿,斟酌开口道,“属下去敲点敲点江公子?”
尽管大家都清楚江初雨是作为什么被送到王府上的,但他到底是男儿身,称呼夫人多少有点不好,影十三便叫他公子。
“哦?怎么敲点?”闻言柳寒桑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不答反问道。
影十三回答不上,“属下不知,全凭主子吩咐。”
柳寒桑撂了笔,觉得没意思了,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便将回复好的密折递给影十三,“等会送到老地方。”
“属下明白。”
柳寒桑应了声,影十三转身要走,没走几步又被叫住,“江平生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影十三如实回答,“都查清楚了,具体情况属下以整理好写成密折,递到了主子书桌。”
影十三指着一旁桌子上堆成山的折子,“在那儿。”
柳寒桑点点头,“先简单说说。”
“自秦家一事后,江平生安静了许多,若不是别人邀约,他极少出府。”影十三说,“不过也不尽然,江平生和海舟来往密切。”
海舟是大皇子舅舅,也是大皇子争皇位的可靠后盾,江平生若是和海舟来往密切,这事就有的说了。
何况新帝登基后,先帝的皇子柳寒桑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大皇子便被下放监狱,随后柳寒桑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大皇子处死狱中。
大皇子没了,海舟没有要扶持的人,也意味着他们从前的打算落了空,江平生若是真跟海舟站在同一线上,是打着大皇子登基为帝享福的念头,如今大皇子去世,江平生跟海舟的这个联盟也该散了,为何现在还有联系?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遵旨。”
柳寒桑挥挥手,让影十三退了。
他走回桌前,本想继续回复密折,但脑中总不停涌现影十三说江初雨在门上贴字的事儿。所以柳寒桑想了想,没再去桌边,而是转身出了书房。
宋叔守在门口,见柳寒桑出来,低声叫了句,“王爷。”
柳寒桑嗯道,“不用这么生疏,叫我寒桑就好。”
柳寒桑强调过很多次,宋叔却更正不过来,这次也是如此,“王爷要去哪?”
柳寒桑无奈了,没再勉强宋叔,只是说,“去凛冬阁。”
宋叔微讶,心里想了不少,却没多问,领着柳寒桑往凛冬阁走。
江初雨现在很是哭笑不得。
书青一事后,江初雨就扎根在了凛冬阁,这些天没再出过门,每天活动的最远距离就是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连衣服都不做了。
雪梅怕江初雨无聊,还找来好些话本,让他看着解闷。可惜江初雨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看书,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书,只要上头有字,他就看着头疼。
幸好近来天气好,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十分惬意,江初雨倒过的不算闷。
只是这日他刚躺下,就感觉小腿被人拿石头砸了一下,江初雨皱着眉睁眼,就见贺知秋爬在墙上跟他招手:“……”
贺知秋出生好,又极其受宠,打小跟着江湖名师学功夫,在一众草包公子爷里,他显得格外特别。
江初雨知道他武功高,但从前却从未见贺知秋实施过,因而对贺知秋的功夫没个概念,此时看他能够躲过王府侍卫追查,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可好好的大门不走,贺知秋做什么爬墙?
“上次我来找你玩,我爹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回家后把我说了一顿,让我别再来找你。”说起这事,贺知秋还很气愤,“我来找我朋友玩,有什么错?”
江初雨一方面感动于贺知秋说的话,另一方面则多想了些,明白贺父不让贺知秋跟他玩,想来是介意他的身份。
贺知秋想不到这点吗?当然不!他肯定知道,只不过在装傻罢了。
思及此,江初雨笑了笑,也没深问。
“还不快下来?”雪梅出门有事去了,所以凛冬阁现在只有他,江初雨便没那么多顾虑。
贺知秋笑眯眯地跳下墙,“其实是我寻了个好物什,想着小雨你应该会喜欢,就跑过来找你了。”
贺知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小人,小人雕刻的极好,表情惟妙惟肖,跟真人似的。而最神奇的,当属按住小人后背,他还能自己耍起刀来。
江初雨被吸引注意力,忙凑过去看,“你在哪找的?好神奇啊。”
“前两天陪我娘去寺庙进香,路上看到有人在卖。”说到这儿,贺知秋手又伸到怀里,“对了,我帮你求了个平安符,小雨你快带上。”
贺知秋八岁认识的江初雨,那时江初雨才六岁,身材清瘦,看着像被虐待过似的。事实虽并非如此,可江初雨平日里话少,也不跟小朋友玩,吃饭更是吃一点就不吃了,看的贺知秋直皱眉,叫了一群玩的好的,在下学后堵住走路回家的江初雨,想要好好教育他一顿。
江初雨看着弱小,贺知秋便觉得他好欺负,谁知江初雨是个狠角色,明明没有功夫,下起手来却不心软,弄到最后贺知秋也忘了自己学了武功,凭直觉和江初雨打了一架。
两人自然谁都没讨到好,贺知秋回家还被罚打了手掌心,心中对江初雨更是怨怼。
结果第二天刚醒,就听下人说江平生领着江初雨来道歉了。
贺知秋顿时来了精神,穿好鞋就往大厅跑,然后就看见江初雨穿了身红衣服,加上他皮肤白,此时站在那儿,就跟路边买的冰糖葫芦成了精似的,很是可爱。
尽管江初雨看过来的眼神依旧不太友好,贺知秋却在这一瞬间,扭转了对江初雨的认知。
没成想着这一妥协,就是十几年。
江初雨并不知道贺知秋在想什么,他还在专心玩着木头小人,看贺知秋拿出护身符,只抽空看了一眼,笑着说了句谢谢。
江初雨原本觉得他能够过习惯现在的日子,等见到贺知秋带来的东西,他才知道这些天他快憋疯了,还是出去玩有意思。
不过身陷王府,又哪有自由可言?能保住这条命就是好事了。
江初雨没收护身符,贺知秋就把它放在一边,“小雨不是做了个荷包吗?等会你可以把这张符放进荷包里。”
“知道了。”
“对了,城北又有新的庙会了,”贺知秋看着江初雨玩,和他分享外界新消息,“到时我们要出去玩吗?”
江初雨一听有庙会,木头小人也不玩了,“又有新的了?”
庙会很热闹,有许多好吃的,还有不少好玩的,最主要的是来参加庙会的人,大多来自不同地方,江初雨喜欢这种氛围。
“当然,小雨要去吗?”
江初雨肯定想去,只是他能去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到时我来接你。”贺知秋拍拍胸脯做保证,“大不了我翻墙来找你,然后带你偷跑。”
凛冬阁相对偏僻,防守没别的院严格,贺知秋自信以自己的功夫,带江初雨出去不是难事。
江初雨想起上次翻墙回来遇到柳寒桑的事,心中还是惴惴,对墙都有阴影了,哪还敢翻?
正准备拒绝贺知秋,江初雨余光却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人,他还当是雪梅回来了,正想招呼她过来看木头小人,等转过头看清来人的脸,江初雨笑容则僵在了嘴角。
因为来人是柳寒桑。
贺知秋还在侃侃而谈,见江初雨不说话了,还觉得奇怪,便边说话边转头看他,“小雨,你怎么……”
贺知秋顺着江初雨的视线,也看到了站在院子入口的柳寒桑,顿时后背一凉,话也说不下去了。
不管他俩真实关系如何,小雨是柳寒桑妃子这一事实都改变不了,而他现在却翻墙进来找小雨玩,这要是治罪起来,他可背不起啊!
贺知秋反应最快,一见到柳寒桑就行了礼,弱弱地喊了句,“表哥。”
江初雨就没贺知秋反应快了,见柳寒桑来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朝柳寒桑走去,学着贺知秋行了礼,“王爷,你怎么来了?”
江初雨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上次他这么问就被柳寒桑反问了,想来也是,整座王府都是他的,那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江初雨自觉说错了话,正准备认错,就见柳寒桑往院子里走,到他们先前坐的地方坐下,才转过头看他们。
柳寒桑在京城口碑不好,不仅仅是他做的事穷凶恶极,还因为他不笑时很凶,所以家里的小孩不听话,做父母的就会拿柳寒桑来吓他。
久而久之,柳寒桑就成了会吃人的妖怪,小孩听到他名字就会被吓哭。
江初雨虽然不会像小孩儿那样被吓哭,但看到柳寒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腿都有点打颤。
江初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还扬起笑来,“王爷做什么这么看我?”
贺知秋从说完那句话就变成了哑巴,这会儿还低着头,装自己不在。江初雨余光瞥见贺知秋这样,心中气愤,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忍着。
还在柳寒桑终于说话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江初雨不敢隐瞒,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贺知秋,所以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贺知秋说城北有庙会,问我要不要去玩。”
江初雨顿了顿,补充说,“还说他可以来找我,到时我们翻墙……”
“小雨。”江初雨话没说完便被贺知秋打断,他着急喊他名字,制止江初雨往下说,又觉得这样不够,转过头去看柳寒桑,想跟他解释,免得回府又要被爹说。
谁知贺知秋看向柳寒桑,才发现柳寒桑压根没看他,视线稳稳地落在江初雨身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知秋总觉得柳寒桑跟江初雨说话的语气,都和跟别人说话不同,似乎温柔了几分。
“你想去吗?”柳寒桑看着江初雨问。
江初雨当然知道此时回答不想去才是最好的,可那是庙会,是一办就特别热闹的庙会,江初雨根本不想错过。
若是柳寒桑不让他去,江初雨不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偷跑出去。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坦白。
“我想去。”怕柳寒桑不同意,江初雨还举例说明,“庙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杂耍,你要是想放花灯,可以去河边放花灯。”
“最主要的是能看到烟花。”江初雨看柳寒桑没有反应,声音越说越小,“真的很好玩的,王爷可以去试试。”
但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柳寒桑不比他,今年已过而立,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朋友爱玩的游戏,而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不会让他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初雨虽然说了很多,却没能改变柳寒桑的意见,他还是持反对态度,不让江初雨出门。
江初雨心中有气,又不敢说出来,可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江初雨同样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江初雨闷闷应了声嗯,就立在一旁当木头人,不管柳寒桑说什么,他都单音字回答。
但就算如此,柳寒桑离开后他还是心中有气,看贺知秋也不爽了,谁让他刚刚不帮他说话。
“你以为我不想啊?”贺知秋苦惨道,“小雨,刚才坐这儿的可是柳寒桑,他一看我我脑袋就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要说什么。”
江初雨想起刚才被柳寒桑盯着看的感觉,忽然后背一凉,对贺知秋感同身受了,“说的也对。”
于是两人坐在桌边干瞪眼,共叹气。
“那还去不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知秋出声打破沉默,问起江初雨答案。
“去。”江初雨说的硬气,结果没过多久,他气势就弱了下来,改嘴道,“还是看看吧。”
贺知秋:“…小雨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江初雨瞪他:“那你去跟柳寒桑说。”
贺知秋怂了:“我不敢。”
江初雨嗤笑,不理人了。
虽然柳寒桑很凶,他也很怕他,但那可是热闹非凡的庙会,江初雨才不可能放弃。
可身在王府,要想出府没那么容易,尽管他能像上次那样翻墙出去,只是翻墙不容易,江初雨上会就磨破了手,手臂还酸了两天,他不想再遭罪。
况且柳寒桑是典型的笑里藏刀,上次虽说没有罚他,江初雨却还是不放心,不认为柳寒桑这次还能放过他。
因此能不惹柳寒桑就不惹,江初雨也不想为这点事得罪柳寒桑。
然而江初雨又实在想去,所以他在凛冬阁坐了几天,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万一就成功了呢?
于是又一天上午,江初雨拖雪梅打听清楚柳寒桑在哪,就换了身让人从江府拿过来的漂亮衣服,再端着自己做的糕点,让雪梅带他去柳寒桑住的院子了。
柳寒桑后院人多,但他鲜少在谁院子里留宿,每次都是兴起了去各夫人院子里坐坐,完事了哪怕再晚,也会回到自己院子。
江初雨初听闻这事时,他还觉得柳寒桑多此一举,这会儿却十分感谢柳寒桑事多,要不然他若是宿在某位夫人院子,那江初雨都不好意思去找他。
柳寒桑院子离凛冬阁有点远,江初雨走过去都觉得有些热,但他也只在树下缓了缓气,就走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江初雨被他们手中的刀唬的气势弱了下来,“两位大哥好,我听说王爷刚回来,就做了点吃的送来。”
江初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索性叫了大哥,这样还显得亲近,说不准侍卫心一软,就放他进去了。
谁知江初雨话说完,侍卫却面不改色,甚至脸都没偏一下,显然是不准备放他进去。
江初雨心里着急,却没别的办法,只能不停说好话,试图说通两位侍卫。可侍卫若真有这么好说通的话,他们又如何能够出现在这里,因而纵使江初雨说破了嘴皮,两位侍卫都不为所动。
书房里气氛很是紧张。
柳寒桑坐在椅子上,手中还拿了物什在玩,器物相撞发出好听的声响,可对于跪在地方的几人来说,这声音就像阎王让黑白无常来索命,两条铁链撞击发出的声响一般。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柳寒桑笑了,“就莫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跪着的是王府侍卫首领徐无名,他是柳寒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能有今天成就也是柳寒桑一手提拔的。
徐无名不敢抬头,只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刀,他稍有不对,那把刀就会落下来,然后了结他的性命。
对于柳寒桑救他,徐无名是感恩的,因为若是没有柳寒桑,他怕是早就没命了。然而柳寒桑只管救人,把他带离死人堆后,再也没问过他好坏,而是让人将他丢到了王府训练营里。
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徐无名在那里呆了几年,出来时都快有心理疾病了。但正因为他表现突出,才有机会走到柳寒桑身边辅佐他,并走到了今天。
可越跟着柳寒桑,徐无名越害怕,他觉得如今的柳寒桑早不是当初的少年将军,而成了刽子手。
徐无名见过柳寒桑杀人,那时柳寒桑的眼神就跟平静的湖面一般,没有任何波动,叫人看了心寒。
而更让徐无名害怕的,是柳寒桑利用人心的手段:他需要你时,可以敬你让你,一旦你没了被利用的价值,他就会立马杀了你。
跟着柳寒桑这么多年,徐无名看了不少人走到柳寒桑身边,又变成尸体被处理。他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自己,经常整宿的睡不着,所以渐渐地跟柳寒桑有了隔阂,并最终出卖了他。
因为跪了太久,徐无名腿已经发麻,可他不敢吭声,怕自己会变的跟旁边已经没有温度的人一样。
柳寒桑耐心地了徐无名一会,见他还是那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终于没了耐心,喊了声来人。
下一刻,屋内平白多了两个黑衣人,“属下在。”
“把人押去地牢,把嘴撬开。”
如果说刚才徐无名只是害怕得腿发抖,那在听到他要被关去地牢,则脸色大变,却已经迟了,因为柳寒桑不愿再听解释了。
徐无名甚至没能够出声,就被拖走了。
徐无名是走了,屋内还躺着具尸体,柳寒桑厌恶地扫了一眼,鼻翼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皱着眉起身,准备去外面透透气,谁知刚走出大门,影十三就出现了,“主子,江公子在门外。”
“江初雨?”柳寒桑道,“他来做什么?”
想着江初雨说的话,影十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柳寒桑最烦人这样,没忍住啧了声。
影十三知道柳寒桑脾性,见此哪还敢想别的,当即跪了下去,如实说,“江公子怕您饿了,便做了些糕点送来给主子吃。”
柳寒桑第一反应是想赶走江初雨,他没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只是临出口前又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便了然江初雨来找他的原因。
柳寒桑嗯了声,“我去看看。”
从影十三进去,江初雨就一直来回走,可他都快走晕了,影十三还没出来,难不成柳寒桑已经睡了?还是不愿见他?
江初雨心里着急,走上前准备再跟侍卫说两句好话,不料他刚走过去,门就开了,柳寒桑走了出来。
江初雨面上一喜,声调都变高了,充满笑意,“王爷!”
江初雨今天穿了一袭白衣,在阳光底下,他恍若坠入凡间的仙子,柳寒桑一时晃了神,看愣眼了。
江初雨却不知柳寒桑心中所想,见柳寒桑走了出来,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不等侍卫说话,他先忙走上了台阶,到了柳寒桑身边。
“王爷。”江初雨行了礼,才将自己做好的糕点往前递,“小雨做了些糕点,特意拿来给王爷尝尝。”
江初雨等着柳寒桑把东西接过去,谁知道柳寒桑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别的动作。江初雨心里着急,抬眸去看柳寒桑,又叫了一遍王爷。
柳寒桑像是刚回神,嗯了声道,“进来说。”
江初雨并不想进柳寒桑院子,但想到自己所求之事,江初雨还是咬咬牙,跟着走了进去。谁知他刚进院子,便看到有人拖了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出来,一瞬间江初雨只觉得血腥味扑鼻。
他哪见过这种场景,顿时脸色煞白,手都抖得提不住东西。
江初雨这下也不想要柳寒桑松口了,庙会去不了就不去,在府里呆着也挺不错的,他何必为了能出去玩,而来找柳寒桑这个摸头。
江初雨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可萦绕在鼻端的那股血腥味却久久不散,叫江初雨觉得恶心,连提着的糕点都不想要了。
“王爷,东西我放这儿了。”江初雨把食盒放在石桌上,琢磨起离开的事,“若是没别的事,初雨就先走了。”
柳寒桑在看到属下将尸体拖出来时,就知道坏了事,回头去看江初雨,他果然变了脸色。
柳寒桑长到现在,还没见过担子这么小的人,就连新任皇帝,八岁时也敢斩杀叛徒,那会也不见他像江初雨这般胆小。
柳寒桑少年将军,按理说最看不起胆小的人,尤其是男子,连这都害怕,那以后还能有什么成就?
可此时他看着江初雨,见他脸色煞白,却没有他以为的情绪,相反还忍不住皱眉,懊恼属下不该此时处理尸体。
只是柳寒桑心里想的再多,面上却依旧沉默,在江初雨说完这句话后,不过眼神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要走?”
当然要走啊,难不成还留在这吗?
江初雨在心中腹诽,面上却表现的跟没事人一样,听柳寒桑这么说,还弯弯嘴角,扯出一抹浅笑来,“王爷身为肱骨重臣,每日要处理的事只多不少,初雨便不多叨扰了。”
江初雨拍了柳寒桑马屁,希望他能放他走,谁知柳寒桑不按常理出牌,闻言竟然笑了,“外人都说我冷血冷心,杀人无数,还手握重权,觊觎帝位,早晚会取而代之。”
这话柳寒桑敢说,江初雨却没这个胆子听,所以柳寒桑话一说完,江初雨就跪了下去,紧忙认错,“初雨不敢揣度。”
柳寒桑没吭声。
江初雨便又说,“在初雨心里,王爷是英明神武的摄政王,绝无二心。”
这次柳寒桑倒是有反应了,却只是轻笑道,“若真是这般,你为何不敢看我?”
江初雨低着头,心跳快的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否认不了,也没法否认,因为柳寒桑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江初雨额头上的汗都快掉下来时,柳寒桑又笑了。
柳寒桑喊他名字,“江初雨。”
江初雨乖乖应了声,以为柳寒桑要放他走了,然而柳寒桑的下一句话,却让江初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很怕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江初雨怂的做了哑巴。
这话不好接,江初雨也没想接。
然而柳寒桑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江初雨,看他沉默竟然继续追问,“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怕我?”
江初雨觉得柳寒桑这人闷着坏,明知道他这么问他没办法答,却还这么问,不就是非要听他说个回答吗?
江初雨心里有气,想不搭理柳寒桑,却没办法像面对贺知秋那般,心里不爽了能直接给他甩面子。
江初雨闷闷不想答,柳寒桑也不催他,只是一直盯着看看,这让江初雨十分消受不了,最后别出来一句,“王爷看错了,初雨哪会怕王爷。”
“是么?”柳寒桑没说信还是不信,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江初雨恼怒死了,觉得柳寒桑就是在故意找茬。可他偏偏想不出原因,不知道柳寒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江初雨心底十分清楚,此时此景沉默并非最好的选择。
所以江初雨没让柳寒桑等太久,就主动开口回话了,“王爷天人之姿,初雨不敢多看。”
江初雨自认他说的够好了,谁知柳寒桑听了他这话却是直接笑出了声。他不明白柳寒桑在笑什么,却明白这会儿不接话才是好的。
“说这么多做什么,”柳寒桑虽然在笑,说出的话却让江初雨遍体生寒,“江初雨,你就是在怕我。”
江初雨从来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从前最想要的是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跟她成亲结成新家,最好还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江平生却打破江初雨的幻想,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江平生为了前程,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
江初雨坦然接受命运,不能有自己的家,那就不能拥有,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快乐。
可任江初雨怎么想,他都没料到江平生能没心至此,为了所谓的前程,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算计。
知道自己被江平生送给了柳寒桑,江初雨恨过,却也知道他毫无办法,只能留在王府。
他大不了就一辈子呆在王府。
但柳寒桑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做什么要说这些?
江初雨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费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来这儿找柳寒桑,为的便是庙会的事,至于别的问题,他又何须回答?
江初雨笑了,也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柳寒桑,缓慢道,“王爷,初雨今天来找你,其实并不是单纯来给你送吃的。”
柳寒桑看着并不意外,闻言轻抬眉道,“哦?”
江初雨没停顿,嘴角轻扬,扯出一抹笑,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柔和,“王爷,我想去庙会。”
这次江初雨没再用初雨自称,而是直接以我代称。他说完也不移开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柳寒桑看,等着他回答。
柳寒桑对上江初雨的视线,嘴角缓缓上起,江初雨以为柳寒桑松口了。谁知他一口气还没顺到底,就停柳寒桑来了句,“不行。”
江初雨脑中紧绷的弦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敢给柳寒桑使面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柳寒桑这个杀千刀的,逗我好玩吗?
江初雨越想越气,回了院子就进屋睡觉,后几天他没再找柳寒桑,似乎已经把去庙会抛到了脑后。
江初雨不打算去庙会了。
不想庙会当天早上,江初雨却意外地看见了影十三,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江初雨当影十三走错了地,正要出声送客,就见影十三拍拍手,一众婢女鱼贯而入。
影十三走上前行礼,江初雨人还是懵的,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影十三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在婢女放好东西后,再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面无表情地递给江初雨。
江初雨低下头看影十三递过来的纸条,只见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好好玩,夜深了我来接你。
和贺知秋碰面后,江初雨被迫干站了小半天,也没别的事,纯粹是贺知秋被惊艳到了。
“小雨,你什么时候置办的新衣裳?”贺知秋在江初雨面前是个话痨,“瞧瞧这布料,看看这水色,你快老实交代花了多少钱!”
影十三送了好几套衣服过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各种精美的饰品,江初雨一看到就挪不开视线,恨不能全收归己有。
只是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江初雨可不信柳寒桑会有那么好心,明明前些日子还故意逗他玩,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改变主意,而给他送好东西?
江初雨不想要,顺便把纸条塞回给影十三,就想要送客。
谁知影十三竟然开口解释了,“衣裳是主子让属下送过来的,江公子若是不喜欢,就跟属下说,属下换一批送来。”
江初雨:“……”
他不想折腾人,更不想看到影十三,最主要的是这些衣裳他真的很喜欢。
所以江初雨没再客气,将东西全都收下了,才送影十三离开。
一分钱一分货,柳寒桑送来的东西就没次品,江初雨换上他送来的衣裳,觉得自己都好看许多了。
江初雨从回忆抽身,听到贺知秋这么问,也没想瞒着他,压低声音回道,“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贺知秋一下没回过神,“谁送的?”
江初雨撇嘴,“不说呢?”
小雨现在住在摄政王府,名义上还是柳寒桑的男宠,谁敢给他送衣裳,那就只能是……
贺知秋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瞪圆了眼睛看江初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用气声说了个名字。
江初雨才不想那么多,见此直接点头,“是他。”
“不是,”贺知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哥他怎么突然给你送衣裳了啊?越想越恐怖。”
“所以我们别想了。”说话间两人走到庙会入口,江初雨打断贺知秋说,“已经到庙会了,好好玩吧。”
江初雨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既然东西已经收下了,再说别的都枉然,还不如好好。
贺知秋佩服江初雨的好心态,但也很快被热闹的庙会吸引了注意,没再去想柳寒桑给江初雨送衣裳的事。
庙会有吃的有玩的,江初雨出来前特意带上了自己的小金库,想要玩个够,若是没钱了还有贺知秋在,他会帮他垫钱的。
两人边走边吃,偶尔还去凑凑热闹,看路边江湖艺人杂耍,要不就跑去猜灯谜。
可惜不管是江初雨还是贺知秋,都是书念的不好的,因而他们一连猜错了七八个灯谜,摊位老板是笑弯了眼,江初雨则臊红了脸。
于是从猜灯谜摊位离开后,江初雨跑到河边买了个花灯,贺知秋则排队领了笔墨,拿着过来找江初雨,“小雨,你要写点什么吗?”
贺知秋把毛笔递给江初雨,笑着解释说,“我看他们都写了字,我们也写点吧。”
放花灯是习俗,往往大家会写些美好祝愿,这倒不是说花灯祝福很灵验,大家会写无非是讨个好兆头。
贺知秋自然不打算错过这个热闹。
而江初雨拿了毛笔,笔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实在不知道该些什么。
江初雨满意现在的生活,又没有迫切想做成的事,所以他思来想去,到底是什么都没写。
贺知秋是个好奇心重的,放完花灯后还想追问江初雨写了什么,江初雨才不会跟他说,便装了一路的哑巴。
直到到了城门口。
城墙上围了不少人,大家聚齐在这看烟花,江初雨二人赶到时,正撞上烟花盛开。
江初雨一袭白衣,在烟花的照映下,美的像天上的仙子,贺知秋直接看傻了。
江初雨却没注意到贺知秋的异样,注意力全被烟花吸引走了。他望着满天的烟花,嘴角不听话地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江初雨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不远处的柳寒桑戴着面具,隐匿在人群里,看着脸上带笑的江初雨,想起那天他瞪他的那眼,胸口处的心跳忽然变快。
柳寒桑觉得这有些奇怪,因为这之前他从没有这样的经历,只是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江初雨就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烟花爆炸声响,四周人声嘈杂,江初雨跟柳寒桑跟着人群,精准地迎上对方的视线。
一瞬仿佛万籁俱寂。
贺知秋暂时没发现江初雨的异样,还被烟花惊艳着,“这半年的庙会都办的好好,尤其是今天,竟然还有烟花看。”
江初雨没吭声,贺知秋也没觉得奇怪,继续感慨说,“要是过年也有这么热闹就好了,每年过年都好没意思。”
贺家是皇亲国戚,每年除夕都要进宫里,贺知秋并不想去,但他推迟不了,又不能和父亲明说,只好跟江初雨抱怨。
往常江初雨听了都会反过来安慰他,可这次贺知秋说完半天了,也没听到江初雨吭声,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了。
贺知秋转过头看江初雨,却发现江初雨压根没在听他说话,视线落在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贺知秋心中疑惑,顺着江初雨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个戴面具的男人。起初贺知秋没认出这人是谁,看的久了,才发现他看的是柳寒桑。
贺知秋震惊得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吧,柳寒桑怎么来了?
“小雨,我没看错吧,那人是柳寒桑?”贺知秋诧异道,“他怎么来这了?”
江初雨压根没把影十三递给他的那张纸条放在心上,更没想过柳寒桑会来接他。也正因如此,当江初雨看到柳寒桑时,他的震惊不比贺知秋少。
“不知道。”江初雨选择装傻,依旧没把柳寒桑那句话放在心上。
贺知秋点点头表示知道,以为柳寒桑是过来玩的,便问,“要过去打招呼么?”
江初雨是不想的。
只是不等他张口说话,柳寒桑却先朝他们走了过来。
见此,江初雨淡定不了了,他意识到柳寒桑说要来接他是真的。
江初雨想走,贺知秋比他还想逃,“小雨,他怎么还过来了?来找我们的?”
“我们走吧?”贺知秋实话实说,“烟花虽然好看,但要我和他一起看,我可能就不觉得烟花好看了。”
江初雨当然想走,可柳寒桑都注意到他了,两人还对视了,若是现在就走,那多不好啊?
未免太不给柳寒桑面子了,指不定柳寒桑后面会不会针对他。
江初雨想了这么多,面上却表现的十分平静,等柳寒桑走到他面前,江初雨甚至有空整理好表情,笑着跟柳寒桑问好。
柳寒桑问了声,视线落在贺知秋身上,“玩够了?”
话是正常的话,柳寒桑的语气也不奇怪,可落在贺知秋的耳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仿佛柳寒桑是在警告他。
贺知秋浑身一哆嗦,别说继续看烟花了,他连再玩的心思都没了,“够了的。”
“表哥你有事?”贺知秋问,“那我们换个地方聊?”
直至此时,贺知秋还以为柳寒桑是来找他的,谁知柳寒桑听了他的话,表情都没变,视线又落到了江初雨身上。
贺知秋这才反应过来,柳寒桑好像是来找江初雨的?
“小雨,你……”贺知秋动作僵硬地转头,声音越说越小,“表哥真是来找你的?”
江初雨觉得柳寒桑烦死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他做什么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但江初雨也就敢想想,没敢说出来,不过就江初雨这表情,贺知秋也什么都明白了。
柳寒桑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看江初雨还不说话,便出声喊他名字,“江初雨。”
江初雨应了,“我在呢。”
他看柳寒桑叫他,还当柳寒桑有话要说,不想柳寒桑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走吧,我们回家。”
贺知秋:“……”
江初雨:“。”
“十三在路边,等会儿他会送你回府。”柳寒桑看着贺知秋说,“你就跟他走。”
贺知秋茫然,看一眼江初雨,又看一眼柳寒桑,“那小雨呢?”
江初雨也看向柳寒桑。
柳寒桑没急着答,只是伸手去牵江初雨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才对贺知秋说,“他我带我去了。”
马车里很安静。
一进来江初雨就坐到了窗边,也不管柳寒桑是什么表情,留了个后背对着他。
烟花还没放完,街上还很热闹,江初雨坐在马车上,仍能听见外边行人的说笑声,这更让他心痒,想留下来多玩玩。
“江初雨。”柳寒桑突然出声,还喊了他名字,本打定主意不理人的江初雨瞬间怂了,转过身看柳寒桑,堆起笑说,“初雨在。”
江初雨懂礼,按理讲柳寒桑是该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江初雨会是个知趣的人,跟这样的人周旋,会少许多麻烦。
然而此时柳寒桑见到江初雨的笑,心中却没半点欣慰,相反他还觉得江初雨这笑碍眼,看的他皱眉。
“不想笑就别笑。”柳寒桑冷声道,“笑起来不好看。”
江初雨这下倒是忍不住,差点直接笑出声来。他觉得柳寒桑也太不讲道理了,现在摆明了是他打扰了他玩的兴致,强行带他回家不说,他不过是笑了下,还要被挑错。
然而江初雨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端的一副听话样,只是没再笑了。
同样的,江初雨再一次转过身,背对着柳寒桑不说,他甚至撩开了帘子,看窗外的热闹。
不知道过了多少,当马车驶入熟悉的街道,江初雨感觉自己肩膀被人碰了下。
车内只有他和柳寒桑,那碰他的就是柳寒桑了。
江初雨压下心底的疑惑,侧头往后看,想问柳寒桑找他什么事。结果等他转过头,看见的却是柳寒桑递过来的一块绿豆糕。
江初雨眨眨眼,不懂柳寒桑这是闹的哪一出。
“来的路上有人卖,影十三顺手买了。”柳寒桑随意地说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吃吗?”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
影十三知道柳寒桑要出门,还是去接的江初雨,他猜不透柳寒桑在想什么,但为了主子出行方便,影十三还是早早准备了马车。
谁知临出发时,柳寒桑却说今天不想坐马车,要自己走走。
影十三心中虽不赞同,但不敢违背柳寒桑意愿,还是让人先驾马车走了,他则跟在柳寒桑身后,隐在暗处保护他。
柳寒桑换了衣服,还戴着面罩,一路上也没人认出他是名声臭绝京城的摄政王。
绿豆糕是位眼盲的阿婆在卖,声音并不好,还有人仗着她看不见而占她便宜,拿了绿豆糕不付钱就走了。
影十三这种事见的多了,并不觉得稀奇,柳寒桑却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然后走上前把剩下的绿豆糕全买了。
阿婆看不见人,知道柳寒桑一下买了这么多,还反过来劝他说:“绿豆糕腻,买多了吃不完,会浪费的。”
柳寒桑没吭声,阿婆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柳寒桑等她说完,才掏出钱给她。
阿婆收了钱很开心,抖着手把钱收好,柳寒桑这才开口道,“夜深了,早些回家吧。”
“好好好。”阿婆连应好几声,临离开前又转过身,看着柳寒桑站着的方向来了句,“你真是个好人,老奴祝你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柳寒桑买绿豆糕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阿婆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好人?他早就不是了。
柳寒桑将绿豆糕交给影十三,随后便加快速度往前走。他起初以为影十三会把绿豆糕带回府上,不想影十三竟然将绿豆糕放在了车上。
而更让柳寒桑没想到的是,在他将绿豆糕递过去后,江初雨和他直视,竟然来了一句,“王爷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江初雨话一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和柳寒桑说话。
柳寒桑手还拿着绿豆糕,江初雨慌忙接了,没敢去看他,心中却开始打鼓,颤颤的以为自己要丢了小命。
这可是柳寒桑,是京中小儿啼哭,听到他名字就立马住嘴不哭的活阎罗。
江初雨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好捂住那个多嘴的自己。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他再懊恼也无益处,所以江初雨接下绿豆糕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初雨的意思是王爷一直很好,但今天格外好,这真的很让我……”
江初雨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这番说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提让柳寒桑信服了。
不过让江初雨意外的是,柳寒桑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
江初雨本就心慌,柳寒桑这一笑更让他胆怯,好在柳寒桑没让气氛继续凝滞,主动挑起了话题,尽管新话题并不讨江初雨喜欢,“你好像很怕我。”
这是陈述语气,柳寒桑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江初雨知道柳寒桑说的都是真的,心中却总是惴惴,听到柳寒桑说他怕他,顿时想都没想就否认,“没有的事!”
“是吗?”
柳寒桑还在笑,说出的话却犹如一把利刃,悬在江初雨头顶,叫他不敢用力呼吸,怕头上的刀会落下来。
“王爷神人之姿,又是天潢贵胄,初雨只是一介平民,见面难免露怯,还望王爷海涵,莫要笑话初雨。”
江初雨堆起笑,用尽了毕生所学才想出这番话,柳寒桑若是再继续,他就要接不住话了。
好在柳寒桑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江初雨,似乎他身上藏着价值连城的宝藏。江初雨头皮发麻,努力笑着去忽视柳寒桑的视线,怕他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受不了要妥协坦白时,柳寒桑终于挪开了视线。
江初雨松了口气,低头吃起绿豆糕来。
若是出去玩的代价是要跟柳寒桑共处一室,那他以后还是不出去了,这惩罚未免太重,江初雨承受不住。
柳寒桑闭上眼,江初雨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了,但是不用面对柳寒桑的死亡视线,这让江初雨心情大好,一路上吃了好几个绿豆糕,等到了王府门口,肚子都有些撑了。
江初雨撩开帘子,没让下人扶,自己跳下了车,然后站到一旁等柳寒桑下车。
见柳寒桑下了车,江初雨乖声喊了句王爷,在柳寒桑看过来后,他说了提前想好的话,准备就此告别。
可江初雨哪里想得到,在他说完这些话后,柳寒桑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让他离开,相反走到他身边,慢悠悠来了句,“走吧。”
江初雨:??
走什么?柳寒桑不回自己院子吗?
柳寒桑走了几步,看江初雨没跟上来,便转过身来看他,“怎么了?”
“不是,”江初雨这下顾不得礼节,脑袋跟浆糊一样,傻乎乎地看着柳寒桑,“夜深了,王爷不休息吗?”
柳寒桑意识到江初雨在想什么,不由得挑眉,“要休息。”
江初雨松了口气,正要说客套话,就听柳寒桑补充,“所以今晚去你院子。”
江初雨顿在原地,觉得自己今天不会好了,柳寒桑这是让他侍寝吗?
不管柳寒桑是怎么想的,他跟着江初雨去了他院子是事实。
影十三没跟过来,柳寒桑更是支开了伺候的下人,只让江初雨陪在身边。或许对于别的人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喜事,毕竟柳寒桑难以接近,如今却能跟他独处,必然要好好表现,以跟柳寒桑求些好处。
江初雨却觉得一路铺满了细长的针,扎得他脚疼,便是一刻都不想和柳寒桑多待,巴不得他立马醒悟,转身去找别的妃子。
虽然这么说有些可笑,因为生在他们这种家庭里的人,向来是没有自由可言,从小到大的每一个选择,都隐含着诸多深意。
更遑论嫁娶。
比起他的幸福,能否为家族带来利益,才是更值得考虑的问题。何况他都被亲爹送给柳寒桑了,所以哪怕他还姓江,以后该当如何,却要听柳寒桑的话了。
柳寒桑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江初雨没有资格反对,侍寝自然是他必须做的事了。
可江初雨并不想这样。
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喜欢过谁,他不想稀里糊涂的把身子给出去,他还做着白日梦,妄想某一天能够遇到一个意中人,能在情意相投后再交付承诺。
江初雨胡思乱想了许多,想着想着便有些悲伤,觉得自己命不好,虽然投身到一个不愁吃穿的家里,可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如今竟然要被迫侍寝,连清白都保不住。
这么好的日子里,他怎么这么惨?
“江初雨?”思绪翻飞中,江初雨听到自己的名字,啊了一声抬头看,发现是柳寒桑在院子里叫他。
这下江初雨哪还敢想别的,飞快变换脸色,声音都变了调,快走到柳寒桑跟他,客气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柳寒桑目睹江初雨变脸全程,心里再度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很是不喜江初雨这般。但柳寒桑心中也清楚,知道任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江初雨对他的印象已经固定,就很难更正过来。
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没必要解释,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看你愣着,我就叫叫你。”柳寒桑说,“去盥漱吧,早些休息。”
江初雨哦了声,却并没有走,“王爷。”
“嗯?”
江初雨心中纠结,总感觉他要是说了会没好果子说,但还是不说,他又难受。所以江初雨想了想,到底是决定替自己争取一下,便开口道,“初雨院子里没有闲置的房间,我的房间又脏乱,王爷千金之躯,实在不适在这歇息,不如还是……”
江初雨话没说完就被柳寒桑打断,“江初雨。”
江初雨忙应,“初雨在。”
他还以为柳寒桑要提出解决法子,谁知柳寒桑喊了他名字后却是不说话了,而是直勾勾看着他,叫江初雨心惊胆战。
江初雨心跳的很快,他不敢抬头,怕要和柳寒桑对视,但总这样沉默也不是回事。于是江初雨心一狠,主动出击道,“王爷叫初雨什么事?”
柳寒桑不急着答,仍静静看着江初雨。
月光下的江初雨和白日不同,多了几分朦胧美,且今日为了过节江初雨还特意收拾过,此时他站在树下,伴着淡淡烛光,犹如天上下凡游玩的仙子,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柳寒桑出身天潢贵胄,后又身居高位,这些年什么美人没见过,江初雨未必是其中长的最好的,却是最合他眼缘的。
看着沐浴在月光中的江初雨,柳寒桑嘴角不听话地上扬,他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江初雨的脸上。
他知道江初雨怕他,就像京城里别的怕他的人一样,从前柳寒桑并不介意这些,相反他还觉得庆幸,想着大家怕他也好,这样多少省了些麻烦。
可今儿他却厌恶起自己,若是他没背负这些恶名,江初雨面对他是不是就会像在贺知秋跟前那般,会笑的眉眼弯弯,还会生着气骂人,而不是什么时候都守着礼节,客气十足叫人心烦。
江初雨不知道柳寒桑在想什么,但他看柳寒桑忽然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他,心又开始发毛,哪哪都不得劲。
江初雨心中打鼓,大着胆子喊了声王爷,再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初雨院子小,王爷还是回自己院子歇息,这样也能睡个好觉。”
熟悉的声音让柳寒桑回神,他当没听出江初雨话里的拒客之意,“不用。”
江初雨急死了,“啊?”
“我和你一起歇息就好。”
说完柳寒桑就率先走进了屋,江初雨站在院子里,心里急死了。
听柳寒桑这意思,今晚他还非侍寝不可了?
烦死人了,他不想侍寝!
江初雨动作快,先收拾完回了房,却没有急着到床上去,而是穿着亵衣坐在床边,等着柳寒桑上去他再上床,免得失了礼数。
白日气温虽高,入了夜却仍觉得有点凉,江初雨穿着亵衣,还觉着冷,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毕竟此时此刻相比较周身的冷,即将要侍寝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更大。
正胡乱想着,就听吱呀一声,柳寒桑推门进来,江初雨瞬间回神,抬眸朝门口看去。
和他一样,柳寒桑也穿着亵衣,头发放了下来,拿一根丝带绑着。而或许是换了装扮,亦或室内烛火温柔,竟显得柳寒桑气质柔和不少,没了白天那股血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仿佛他不是恶名响彻京城的活阎罗,而只是一个脾性极好的读书人。
江初雨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忙站起来不说,还不停地往旁边退,语气恭敬地请柳寒桑上床歇息。
柳寒桑嗯了声,缓步走到床边,但却没有直接上床,而是侧过头看江初雨。
江初雨怕了这样子的柳寒桑,生怕他又要说什么惊人的话,那他心脏可真承受不住。江初雨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结果还没组织好词句,柳寒桑就先开口了,“夜深了,还不睡?”
柳寒桑说这话时的语气挺正常的,可江初雨刚胡思乱想了一通,这会冷不丁听到柳寒桑这么说,下意识曲解了他的话,以为他已经在不耐烦了,顿时哪还记得礼数,哦了声就爬上了床。
柳寒桑没想到江初雨这么爽快,看他盖着被子躺好,手还乖乖合在一起放在被子上,莫名有点想笑。
不过柳寒桑还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忍着没有笑,放下床帘跟着躺下了。
床帘遮住了烛火,江初雨躺着觉得视野暗了不少,但他也就想了想,因为旁边柳寒桑的存在感实在太足,他想忽略都难。
柳寒桑还没开口,江初雨脑子里却闪过从前跟贺知秋骗着出去玩而听过的墙角,更想起那些被贺知秋使坏留在他房里,然后他不小心翻开看到的小人书。
柳寒桑而立之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而他是被生身父亲送过来讨好的暖床人,柳寒桑若是真要拿他泄火,好像也合情合理。
江初雨越想越绝望,想翻身又怕惊动柳寒桑,只好硬挺挺躺着,同时在脑中乱想,假设若是柳寒桑真要睡他,那他该怎么做。
谁知江初雨想了一堆,真等柳寒桑手伸过来,他却脑子被浆糊糊住一般,原先想好的推辞忘的一干二净,啪的一声拍开柳寒桑的手不说,还特大声的来了句,“初雨年纪还小,王爷若是真有需求,还请等初雨几年。”
江初雨说完这句话就懵了,而手上传来的疼意更是清楚地告知江初雨他刚才做了什么。
完了。
江初雨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打柳寒桑。
这下江初雨什么都不想了,他猛地起身跪下,话跟倒豆子似的,生怕说慢了命就没了,“初雨不是有意的,还请王爷责罚。”
江初雨跪下很久都没听到柳寒桑说话,一时他心就跟掉进了冰渣一般,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
但江初雨并不甘心,他还想为自己辩解,不想因为不小心拍了柳寒桑一下而掉了命。只是江初雨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耳边就响起柳寒桑的声音,“谁说本王想那什么你的?”
柳寒桑许是气急,都用上本王了,江初雨心中惴惴,说话一下子又不过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听到这里江初雨终于意识到不对,他壮着胆子抬头,却发现柳寒桑并没像他以为的那般生气,相反看着是在恼羞成怒。
怎么耳朵还……红了?
第二天江初雨起的迟,他醒来时柳寒桑已经走了。
江初雨醒了也没急着起床,反而平躺着看床顶,脑中想的却是昨晚做的梦,他想一定是睡前跟柳寒桑胡闹过,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睡着了还梦到柳寒桑?
想起梦中的柳寒桑,江初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再多想,拿过放在一旁置衣架上的衣服穿好,就高声喊了句雪梅。没过多久,雪梅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盆,里面是温热的水。
江初雨跟雪梅强调过很多次,说不用把他当主子看,很多事他自己也能,然而不管他说多少次,雪梅永远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每每此时,江初雨就会想他在江府的小厮婢女,他们就不会像雪梅这样。不过江初雨也就想想,不会想要将那些人带来王府,毕竟他自己日子都过成了这样,哪还好意思叫别人来跟他吃苦。
至于雪梅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自幼便在王府,性子什么的已成定性,又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江初雨没再多想,下床盥洗后,又拜托雪梅帮他梳好头,见窗外阳光正好,就挑了本话本,再搬了把椅子,打算边晒太阳边看话本。
谁知他还没躺多久,院门就被人推开,江初雨还以为是影十三,抬头看去却是贺知秋。
贺知秋捂着胸口,表情鬼鬼祟祟的,一跨过门槛就合上门,要不是知道他身份尊贵,不屑做这种事,江初雨都要以为他是做贼的。
“干吗呢你?”江初雨看不惯贺知秋这样,拿书丢他,“跟个贼似的。”
贺知秋一把接住书,撇嘴吐槽道,“小雨你不懂,我这是躲人呢。”
至于在躲谁,贺知秋不说江初雨也能知道,只是江初雨颇为无语,想说王府到处都是影卫,凭贺知秋这三脚猫功夫又能躲过谁?没人来找他,不过是柳寒桑不屑为这种事分神。
这些话江初雨没说,相比较下他更好奇贺知秋为什么会来找他,毕竟在江初雨看来,在昨天那事过后,他怕是有段时间只能自己呆在院子里了,又哪想到才起没多久,就再见到贺知秋了。
说起这个,贺知秋表情有点怪,他看一眼江初雨又去看门口,弄的江初雨很是无语,又拿起书拍了他一下,“有话说话,别卖关子。”
“哪有?”贺知秋不满的嚷嚷。
江初雨不搭理他,贺知秋觉得没趣,便实话实说了,“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早上接到消息时,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江初雨还没弄懂,“什么?”
“早上我醒来,府里的小厮给了我封信,说是摄政王府上的人送来的。”贺知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初雨示意他看,“表哥说你在府上无聊,让我过来陪陪你。”
江初雨:“”
贺知秋看江初雨不动,便拿出信拆开,“看看,是不是让我过来陪你?”
江初雨还是没说话,贺知秋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就说肯定不止我会惊讶,换成你肯定也不敢信吧?”
江初雨推贺知秋肩膀,让他把位置空出来,而贺知秋被迫让出位置,也没顾上来跟他抢,还在乐收到的信,“这还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收到表格的信,为的还是让我来陪你。”
“小雨,这事真的很吓人。”贺知秋想不通,转过来跟江初雨打听,“是不是你俩发生什么事了啊?要不然表哥他不会找上我啊,以前他可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
江初雨真是服了贺知秋的胡想能力,就这么封信他就能想那么多,他跟柳寒桑能有什么事啊,两个人天差地别,话都说不到一块,还能
江初雨想到一半,脑中就闪过昨晚发生的事,他一直以为柳寒桑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也能处变不惊,可昨晚柳寒桑却红了耳朵,这就跟江初雨想象的不同了。
江初雨思绪开始发散,贺知秋看他不说话,还当他想到了原因,便接连追问,想听个所以然。
可贺知秋哪里想得到,他不仅没得到回复,江初雨说的话还给了他当头一棒,叫他目瞪口呆,完全接不上话了,“柳寒桑收了这么多人,怎么也没个孩子?”
贺知秋唏嘘,不敢吱声了。
年前京城下了场大雪,雪下了一整夜,次日江初雨起床时,院子里已经堆满了雪。
他怕冷,看雪压弯了树枝,就裹紧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还是不愿意起床。
“起来也没什么事,不如多睡一会。”柳寒桑起的早,这会已经忙完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寒意,“中午我再叫你起来吃饭。”
江初雨身体下滑,被子遮过了下巴,直直地看着柳寒桑,“你不来睡吗?”
这段时间柳寒桑事多,偶尔夜深了才能回府,前两天皇帝还留他在宫中过年,柳寒桑借口要回府上陪夫人,才得以出宫。
可是今儿大清早,宫中就又传来消息,说皇帝有事找柳寒桑。影十三来禀报消息时,天都没亮,江初雨更是睡的迷迷糊糊,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便不住的往柳寒桑怀里滚,寻求热源,想要睡的更舒服。
后面柳寒桑起床去了宫里,江初雨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这会儿他睡醒柳寒桑才回来,江初雨觉得柳寒桑应该很困。
柳寒桑知道京城对江初雨的评价,他也确实是一个美人,但在柳寒桑看来,江初雨身上长的最好的地方是他的眼睛。
当他一瞬不动地盯着你看时,不管他要你做什么事,你都无法说不。
至少对于柳寒桑来说是这样。
于是柳寒桑脱掉衣服上床,而他一上来,江初雨就朝他这边滚来,将自己团成球,赢塞进柳寒桑怀里。
柳寒桑身上带着寒意,怀抱却是暖的,比江初雨睡了好几个时辰的被窝都要温暖许多。
“这么怕冷?”柳寒桑搂住江初雨腰,让他趴到自己怀里,再紧紧手臂,用力抱住他。
“冬天本来就很冷啊。”江初雨用头蹭柳寒桑下巴,不服气他说自己怕冷,“难道你不怕?”
还没在一起前,江初雨对柳寒桑是怕大过敬,如今两人说开结成夫妻,他倒是没大没小起来,一点都不怕柳寒桑了。
偶尔柳寒桑说了他不喜欢的话,江初雨还要呛他。
柳寒桑的确不怕冷,因为在边疆打仗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哪怕他家世好,艰苦日子里也要跟着将士吃苦,久而久之柳寒桑也就习惯了。
江初雨没听到柳寒桑的回答也不急,捡起柳寒桑一撮头发开始把玩,而柳寒桑看江初雨这般,没忍住笑了起来。
江初雨感受到柳寒桑胸腔传来的震动,知道他是在笑他,不由仰起头咬了柳寒桑一口,语气也凶巴巴的,“你笑我。”
“没笑。”柳寒桑搂着江初雨往上,凑过去亲他,“我就是觉得小雨很可爱。”
江初雨不接受柳寒桑的夸奖,也不肯让他亲他,闻言哼了声,脸埋进柳寒桑颈窝不理人了。
江初雨这是恃宠而骄了,以前的他可不敢这样,但现在知道柳寒桑喜欢他,还乐意宠着他,时间久了江初雨就变了性格。
果然江初雨才沉默一会,柳寒桑就先低头了,柔下声音喊他小雨,“我错了,你理理我。”
江初雨这下满意了,捧住柳寒桑脸亲了过去,和柳寒桑交换了个缠绵的吻。
曾经京城人见人怕,光听名字就足以让小孩啼哭的活阎罗,如今却收敛了棱角,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
只不过这份温柔只展现给江初雨一人,而从前不被人珍重的江初雨,现在成了柳寒桑心上的宝贝。
江初雨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贺知秋出声,“不能说?”
“也不是。”贺知秋咋舌,“就是……”
江初雨眨眨眼,好奇道,“是什么?”
贺知秋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大家私底下讨论过。”
以柳寒桑在朝中的地位,纵使他口碑不好,想巴结他的人也绝对不少,于是他后院才会有那么多年轻女子。
而柳寒桑正值壮年,若非刻意为之,那他早该有孩子了,可事实是这么多年过去,柳寒桑别说做父亲了,他后院更是没传出过喜讯。
“表哥后院虽然人多,但或许他没……”贺知秋话说到一半,觉得他用词怪怪的,就又停了下来。
江初雨没听全话,看贺知秋又是这般讳莫如深,突然就醒悟过来,脑中闪过一个猜测,讶然道,“你是说他……不行?”
贺知秋见江初雨瞪大眼,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江初雨会这么说,当即吓出了冷汗,连忙伸手捂住江初雨嘴,着急道,“小雨,这话可不兴说。”
若是被柳寒桑听见了,以他的性子,他俩可就走不了兜着走了。
贺知秋用劲不大,不过江初雨被捂的不舒服,皱着眉推开贺知秋的手,还拿出帕子擦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错了小雨。”贺知秋认错倒是积极,只是看江初雨不停擦嘴,他还觉得别扭,哭笑不得道,“我手又不脏,可以不擦了啊。”
江初雨没理他,贺知秋又黏过来,小声道,“别人怎么说的我们听听就可以了,私底下还是不要说,万一被表哥听见了,我俩可就惨了。”
闻言江初雨条件反射地抬头四处看了眼,他知道柳寒桑身边那个叫影十三的影卫白日都在府上,那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被影十三听了去?
柳寒桑会知道吗?
江初雨不清楚,但他明白不能再说了,要不然事情就真不可控了。
这天贺知秋天黑了才回去,江初雨还想留他在府上吃饭,可贺知秋说他还有事,江初雨就只好让他走了。
“放心吧小雨,明天我还来找你玩。”贺知秋站在门口跟江初雨告别。
入夜后天有些凉,雪梅给江初雨找了件披风,怕他着凉。
江初雨披着披风,站在王府门口,头发被风吹乱了,他挥手让贺知秋走,“别忘了带吃的。”
“好勒。”
贺府派了人来接贺知秋,江初雨直到看贺府下人驾车走远,才收回视线要回府上。不想他刚转身,就看到了王府的马车从另一条巷子驶出,江初雨顿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如果他没看到马车,那进去就算了,可问题是他现在不仅看到马车了,还和撩开帘子往外看的柳寒桑对上了视线,江初雨根本没法走。
他只得留下,等柳寒桑进去了再走。
柳寒桑穿的私服,月白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书卷气,反倒让他像天上的月亮,清清冷冷的,叫人不敢靠近。
江初雨看到这样的柳寒桑,想到的却是江平生书房里那把名剑。那把剑据说是前朝的玩意儿,上一任主人是个名扬天下的剑客,江初雨少时不小心打开过剑鞘,被剑折射出的冷光晃到了眼,还割破了手。
柳寒桑就给了江初雨这种感觉,甚至更甚,那剑只是划破了他的手,但江初雨有一种直觉,若是失了分寸,柳寒桑会要他的命。
思及此,江初雨头低的更低了。
他在心里数数,想着柳寒桑还有多久才能走进府里,却不想余光里柳寒桑离他越来越近,最后走到他面前停下。
江初雨心情下跌,再抬起头时嘴角又上扬起来,“王爷这……”
“回来路上顺便买了一些,”柳寒桑递了串冰糖葫芦过来,“你尝尝看。”
江初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寒桑这是给他买东西了?他瞪大眼看柳寒桑,怀疑他是被人夺舍了。
可他能闻到柳寒桑身上淡淡的酒气,能看到地上柳寒桑的影子,这一切都在证明眼前的柳寒桑是真的。
夜色渐深,书房还亮着灯。
管家端着厨房刚熬好的粥推门进屋,见柳寒桑只穿了件单衣站在窗边,忙哎哟了声,放下粥便拿过放在椅子上的披风,走过去帮柳寒桑披好。
“夜里气温低,王爷只穿这么点,当心着凉。”
柳寒桑听到管家嘱托,嘴角微微扬了扬,“还好,不是很冷。”
“那也要好好穿衣服。”
柳寒桑只是笑,不和管家辩驳,“宋叔怎么还没睡?”
“给你熬了粥,王爷快来喝点。”
宋叔是看着柳寒桑长大的,所以哪怕现在柳寒桑是人见人怕的柳阎王,但在他眼里,柳寒桑还是从前那个会因为吃不到西凤楼的东西而生气的世子爷。
柳寒桑不知道宋叔在想什么,不过他暖心于宋叔对他的照顾。
宋叔看到柳寒桑去喝粥了,终于满意地笑了,然后想起他站在窗边的事,便多嘴问了句柳寒桑是不是心情不好。
柳寒桑没想到宋叔会这么问,一时还有些愣,等反应过来后才笑着回,“没有的事。”
宋叔了然,没再多问。
倒是柳寒桑自己挑起了话题,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倾诉,“我觉得我不太对劲。”
宋叔以为柳寒桑身体不舒服,闻言吓了一大跳,当今要出门去请大夫。
柳寒桑及时叫住他,“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那是?”
柳寒桑却是说不出口了,而宋叔照顾了柳寒桑这么多年,哪怕柳寒桑什么都没说,看他这表情,宋叔也猜得到他要讲什么。
于是宋叔顿了顿,迟疑道,“跟夫人有关?”
柳寒桑的院里有很多人,宋叔统称为夫人,不过能被柳寒桑提起的,怕是只有那位了。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下午回府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下去买了一串。”柳寒桑叹道,“或许是看到他,就想到从前的我了。”
今晚柳寒桑没来江初雨的院子,他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天都大亮了。
江初雨慢悠悠的盥漱好,觉得日子不能再好了。
尽管柳寒桑不想相处,可在王府没有江府那么多限制,至少他在这边足够自在,若是柳寒桑不来找他,江初雨在自己的院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正这么想着,远门忽然被敲响,原本在扫地的雪梅立马放下扫帚,小跑过去开门。
江初雨也好奇是谁,视线紧跟着雪梅,疑惑谁会来找他。但当江初雨看清来人,心里的好奇就没了,甚至不想见他。
来人正是宋管家。
江初雨很快调整好情绪,对宋管家行了礼,“宋管家怎么来我院子了?”
“送东西。”跟柳寒桑一样,宋管家也是一个没多少表情的人。
江初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只是笑。
宋管家也不磨蹭,从怀里掏出一份请帖,双手递到江初雨跟前,“梨园最近很是热闹,夫人若是无聊,可以过去看看。”
江初雨知道梨园,那是京城看戏的地方,他曾经托贺知秋的福去过几次。不过江初雨并不爱看戏,相比较这个,他更喜欢梨园的吃食。
所以看到管家递过来的请帖,江初雨立马心动了,伸手就要拿,却在此时想起上次跟贺知秋跑出去玩,然后被柳寒桑带回来的事。
江初雨顿住了,好心情没了一半,他也不敢再接。
宋管家却跟有读心术似的,江初雨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还很快给了回答:“帖子是王爷要我送过来的,夫人不用担心。”
江初雨:跟柳寒桑有关更吓人了好吧?!
宋管家走后,江初雨想要去找贺知秋,看他去不去梨园。
但摄政王府离贺府有一定距离,江初雨又不知道他能不能直接出府,毕竟他现在不如当初在江府,尽管不用再担惊受怕,却少了自由。
所以江初雨在院子绕了几圈,还没个定夺,最后还是看到坐在树下绣花的雪梅,江初雨才灵光一闪,想让雪梅帮他跑一趟。
江初雨深谙后院之道,可他手头没什么钱,身边能拿出手的值钱玩意,江初雨想了半天,才记起前些日子出去玩,他买了只簪子,那簪子折算下来,也值一些钱。
江初雨回屋找出簪子,再走到雪梅身边,“雪梅。”
雪梅见江初雨走过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行礼,“江公子好。”
江初雨轻应,让雪梅起身,再从怀里掏出簪子递过去,雪梅吓了一大跳,扑通一声跪下,不敢看江初雨,也没有说话。
江初雨被雪梅吓到了,连忙伸手要扶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起来。”
“公子这又是什么意思?”雪梅还是没起身,头也低的更下了。
江初雨本就不喜欢身边服侍的人叫他少爷公子,这让他觉得他跟江平生是一类人,所以现在看到雪梅这样,江初雨很是着急,一时顾不上还没斟酌词句,便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雪梅听完江初雨的话,蓦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事啊。”
看雪梅表情放松,江初雨忙道,“你有办法?”
“公子若是想联系贺公子,找管家就是,他会派人将信送到贺府。”雪梅道,“管家不会说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江初雨却还是不太放心,不敢真去找宋管家。不过他也没为难雪梅,挥挥手让她继续去绣花了,然后自己走到树下的躺椅边,坐下开始琢磨该怎么办了。
影十三从江初雨的小院离开,便径直去了柳寒桑院子。
柳寒桑今日事不多,上完早朝就回来了,此时正在院子里喝茶,注意到有叶子下落,他放下茶杯,声音淡淡来了句,“什么事?”
影十三凭空现身,跪在柳寒桑面前,将刚才看到的事如数告知,随后就低下头,等着柳寒桑的吩咐。
“他要去贺府?”
影十三点头,“江公子要去找贺公子。”
柳寒桑嗯了声,没问别的,影十三也不说话,院子里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柳寒桑才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十三。”
“属下在。”
“以后你就跟着江初雨吧。”柳寒桑道,“他要做什么,你就帮他做什么。”
影十三是家臣,从记事起就被告知他这条命是柳寒桑的,若是遇到危险,得拼了命护住柳寒桑。
这些年影十三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现在柳寒桑却要将他送给江初雨,影十三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才会被送出去,所以柳寒桑话一说完,影十三就跪下请错,“十三知错,还请主子责罚。”
柳寒桑哭笑不得,“你错哪了?”
影十三也不知道他错哪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被送出去,因而他又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
柳寒桑这下才懂影十三是什么意思,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十三,我让你跟着江初雨,不是你犯了错,”柳寒桑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影十三。
影十三脑中浮现一个念头,叫他浑身一震,不敢信却又觉得这很有可能。所以影十三顿了顿,还是大着胆子开口了,“主子为什么让属下去江公子那?”
柳寒桑步子一顿,好半天都没开口。
影十三头又低了几分,等着柳寒桑训斥他过界,只是影十三等了许久,并没等到柳寒桑训斥他,而是一句,“让你去就去。”
江初雨纠结半天,到底是下了决心,打算去找宋管家。
谁知他还没出院子,跟前却突然多了个人,“十三?”
江初雨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凭空出现的影十三,“你怎么来了?”
“主子让属下过来的。”影十三在江初雨跟前跪下,“以后江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就行。”
江初雨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影十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影十三,重复了他的话,“柳王爷让你跟着我?”
影十三态度恭敬,“是。”
江初雨下意识抬头望天,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换边了,要不然柳寒桑怎么净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呢?
江初雨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他伸手要去扶影十三,但影十三却飞快的躲开他的手,不让江初雨碰到他。
江初雨一愣,但很快就整理好表情,以为影十三这样是因为他是暗卫,所以不习惯和人接触。江初雨没多问别的,将提前写好的信递给影十三,“我没别的事,就麻烦你帮我把信送到贺知秋手上。”
影十三以前做的都是出生入死的交当,这会却接了个这么简单的任务,他思绪暂时没法转换过来,却还记得接了信,并做出保证,“属下一定送到。”
柳寒桑不比旁人,他一在梨园露面,传说中鲜少出现的梨园主人都出来了,毕恭毕敬地邀请柳寒桑去内院坐坐。
“这就不去了,我还有事。”柳寒桑客气拒绝,再一次看向江初雨,“小雨,该回家了。”
江初雨还没从柳寒桑突然出现的惊吓中回神,冷不丁又听到柳寒桑喊他小雨,顿时犹如身入冰窟,被冻的直打哆嗦。
贺知秋状况没好到哪里去,他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表哥了,不过当下更让他受不了了的,是在场的人都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看。
这让贺知秋觉得他们是猴。
贺知秋忍不住用手去碰江初雨,想提醒他赶紧回话,谁知他刚碰到江初雨,就感觉有道如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让贺知秋觉得浑身不适。
贺知秋顺着感觉找过去,发现这么看他的人是柳寒桑,人瞬间清醒,什么小动作都不敢有了。
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江初雨有些受不了,终于起身走到柳寒桑身边,笑着乖乖应好,“小雨知道。”
江初雨以为这就可以走了,不想柳寒桑竟然朝他伸了手。
江初雨这下是真茫然了,“?”
“手给我。”柳寒桑耐心解释。
听在江初雨耳里,这无异晴天霹雳,他定定地盯着柳寒桑看了许久,觉得他被人夺舍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柳寒桑眼神坦荡,江初雨看了他许久,也没察出异常。
江初雨眨眨眼,略去心底的异样,没再愣着不动,主动抬手去握柳寒桑手,“走吧。”
贺知秋愣在原地,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张嘴喊了句小雨,“你等等我啊。”
江初雨还没来得及回话,柳寒桑就先出声了,“我让人备了马车,等会便送你回府。”
又跟上次一样,贺知秋不满了,“表哥我要跟小雨……”
贺知秋话没说完,会被柳寒桑一个眼神扫射住,咽下到嘴边的话,该嘴道,“我知道了。”
江初雨跟在柳寒桑身边,看到贺知秋这一系列变化,差点没忍住笑。但想到柳寒桑还在,他便忍住没笑,一个劲地给贺知秋递眼色,想着下次再去找他玩。
贺知秋接到江初雨眼色,正想回他,就见柳寒桑看了过来,贺知秋只好又装哑巴。
一上马车江初雨就抽回手,坐到最边上,离柳寒桑有些距离。他还是觉得柳寒桑奇怪,也还是想离柳寒桑远远的,没有因为他一句小雨就变了想法。
要不是柳寒桑恶名在外,江初雨又怕极了柳寒桑,他肯定要问问柳寒桑为什么要叫他小雨。
小雨这名字,可不是人人都能叫的。
“坐那么远干嘛?”柳寒桑抬眸睨江初雨,让他坐过去,“快过来。”
江初雨微微抬头看柳寒桑,发现他今天眼里带笑,似乎心情不错。只是他心情却不太好,来梨园看戏的好心情又被柳寒桑破坏了。
然而江初雨是个胆小鬼,不敢忤逆,“小雨坐这就挺好,不用……”
江初雨话没说完就被柳寒桑打断,柳寒桑这次还是喊的全名,江初雨被吓了一大跳,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小雨知错了。”
遇事先认错,总归没错的。
但江初雨这次却是算错了,因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柳寒桑竟然轻啧了声,随后手捏着他下巴让他抬起了头。
江初雨被迫和柳寒桑对视。
“我又没说你错,你做什么认错?”
江初雨回答不上来,他看着面前的柳寒桑,已经尽量去忽视捏住他下巴的手了,却还是快要不能呼吸了。
结果柳寒桑下一个动作,更是吓的江初雨魂都要飞了。
柳寒桑手圈住江初雨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则落在江初雨肩上,说话间湿热的呼吸尽数打在江初雨耳上,叫他耳根发红。
“累了。”柳寒桑道,“休息一会。”
江初雨:“……”
休息就休息,你抱着我干什么?!
江初雨没敢动,乖乖被柳寒桑抱着,但其实他心跳的特别快,仿佛下一秒柳寒桑就会化身阎王,收了他这条小命。
来王府已经一段时间了,他和柳寒桑相处的也不算少,除了那次看到柳寒桑处理人,之后柳寒桑没再在他面前展露过凶残的一面,柳寒桑甚至说的上温柔。
但柳寒桑留给江初雨的形象实在深刻,江初雨就算想忘掉都难,何况府中上上下下对柳寒桑的尊敬,更让江初雨没办法在面对他时能够冷静。
另一方面,江初雨发现他好像很久没注意到柳寒桑那些后宫了。
想到那次突然没了的某个妃嫔,江初雨忽然打了个冷颤。
世人皆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帝王家能够带来的荣华富贵跟尊敬,同样吸引无数人为之折腰。
江初雨从来没这样想过,他是一个没出息的人,这辈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若是能遇到心仪之人,侥幸与之相伴一生是再好不过,要是遇不到这样的人,孤家寡人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换而言之,柳寒桑这样的,从来不在江初雨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命运却将两人推到了一块,江初雨不想去深究江平生的想法,他早就对江平生没了感情,也清楚地明白江平生把他送给柳寒桑,必定是有所图。
前几次他都拒绝了,江平生肯定还没放弃,他为权力拼了一辈子,如今又怎么会因为送出去的儿子几次拒绝而放弃?
江初雨胡思乱想了一大堆,紧接着便感觉耳根处痒痒的,他猛的回过神,发现柳寒桑竟然紧了紧手臂,下巴也往里凑了凑。
柳寒桑抱的更紧了。
江初雨如临大敌,全身紧绷。
“在想什么?”柳寒桑却跟没发现江初雨的异样一般,微微提了提嘴角问。
江初雨下意识要反驳,柳寒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轻轻笑了一下,对着江初雨的耳根吹了口气,“不要骗我。”
江初雨立马嘴巴紧闭,同时感觉到靠近柳寒桑的那个耳朵开始发热发麻。
江初雨从没和谁这么亲近过,饶是关系好如贺知秋,对方也从不会这么贴着他说话。
江初雨很不自在,他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王爷。”江初雨定定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柳寒桑嗯了声,“怎么了?”
“您能不能……先松开手?”江初雨憋出一个笑,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僵,“这样我不好回答。”
这下柳寒桑不说话了,江初雨看不到柳寒桑的表情,可他知道沉默不是好事。
江初雨心悬了起来,又条件反射般的想要道歉了。只不过江初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听到柳寒桑笑了,“你好像很怕我。”
江初雨想都不想就否认了,“当然没……”
江初雨没能成功把话说完,因为柳寒桑伸手抵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继续说话了,“又骗人。”
柳寒桑的手指有点冰,江初雨被吓的不敢说话了,而柳寒桑看江初雨这样,兀自笑了下又接着说话了,“让我猜猜看,你会怕我,是不是也听了不少京中传闻?”
江初雨讶然,他没想到柳寒桑会提起这些。
好在柳寒桑并不需要他给出回应。
“他们说的没错,那些都是真的,我确实做了那么多坏事,大家怕我是应该的。”柳寒桑道,“但是……”
柳寒桑这一出打的江初雨措手不及,他悬着的心跳的更快了。
江初雨想说点什么,只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不过江初雨很快便顾不上这些了,因为柳寒桑竟然张嘴咬了他耳垂。
力道不大,却难以忽略。
“但是我没想吓你,也没想欺负你,”柳寒桑没松口,声音有点含糊,慢慢补充了后半句话,“我来这儿,是真的想接你回府。”
柳寒桑一句话,让江初雨做了半宿噩梦,早上醒来时头都是疼的。
雪梅准备了一桌好吃的,而且还都是江初雨喜欢吃的,只是江初雨头疼,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
许是为了映衬他的心情,晴了许久的京城今日竟然下起了雨,不算大,但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上午。
往日不出府江初雨爱坐在院子里看书,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常常让江初雨昏昏欲睡。而如今下了雨,江初雨没办法再去院子,只能坐在屋内。
他又一次讨厌起自己名字。
雪梅搬了把矮凳,坐在门口刺绣,江初雨斜了眼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好耐心。
江初雨把话本丢到桌上,起身走到雪梅身边,“我也会绣。”
雪梅没想到江初雨会过来,忙要起身行李,江初雨本就厌烦这些礼节,意识到雪梅要做什么,立马伸手制止,“给我看看。”
雪梅将还没绣好的刺绣递给江初雨。
江初雨仔细看了看,认出雪梅在绣的是她的名字,江初雨莫名笑了下,拿起针接着刚才雪梅没绣完的那针继续绣了。
雪梅看到江初雨这样,吓的都不敢呼吸了,想说话又怕惊到江初雨,那若是害的江初雨扎了手,她可就有大罪过了。
好在江初雨没绣多久,便对这丧失了兴趣,不仅把东西还给了雪梅,还让她走了。
雪梅一走,屋子显得更安静了。
江初雨坐到刚才雪梅坐的位置,手肘抵在腿上,撑着下巴看雨水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江初雨没骗雪梅,他确实会刺绣,并且技艺还不错,因为江平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找人教他这些了。
除了刺绣,琴棋书画江初雨也懂一些,但都不精。
江家不需要才子,需要的是能看人脸色,哄人开心的贴心人,而江初雨则是完全按照这培养出来的。
江初雨想起了江平生。
自上月底江初雨再一次拒绝回江府,江平生就没再联系过他了,但江初雨了解江平生,知道他不是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
江平生如今没来找他,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是等待时机。
江初雨不知道江平生打的是哪一个主意,不过江初雨十分清楚,他不想配合江平生。
下午雨终于停了。
江初雨觉得烦闷,撇开雪梅离开了小院,打算在王府里走走。来到王府这么久了,江初雨还没怎么逛过王府,今日下雨想是很多人不会出门,江初雨想他可以好好走走。
只不过说是这么说,江初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他在王府里可以说是举目无亲,除了院子里的雪梅,就再无别的相熟的人。
按理讲,同为柳寒桑后院,江初雨应当跟那些小妾多来往,毕竟于情于理他们都是要相处一辈子的。可打看到书青的遭遇后,江初雨对柳寒桑的小妾,自是有多远离多远。
况且,书青一事后,江初雨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别的小妾了,他不敢深想她们去哪了,怕被吓到。
江初雨走了半天,最后来到了湖边。
湖里种了莲花,但现在才开春,莲花尚且没长出来,湖里光秃秃的。
岸边的柳树倒是冒芽了,种的花也开了,江初雨认不出是什么花,不过花都开的很好,江初雨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忍住走过去摘了一朵。
谁知刚摘完花,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妹妹喜欢花?”
江初雨全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花都掉地上了。
江初雨扭头,发现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南嘉怡。
和上次不同,这次南嘉怡没再侠女打扮,穿的和她名字一样,很是端庄。
江初雨以为后院那些人都被柳寒桑处理了,如此冷不丁看到南嘉怡,他都没来得及整理脸上的惊讶。
南嘉怡似乎看出了江初雨心中所想,走过来捡起江初雨掉在地上的花,笑着拍了拍花上不存在的泥土,“这些日子身体抱恙,一直在院子修养,也就没怎么出来。”
“这里的花不够好看,妹妹若是喜欢花,可以去我院子,”南嘉怡将花递给江初雨,“我那儿种了许多花。”
江初雨没多喜欢花,会摘这朵花只是觉得它颜色好看,压根没想到会遇到南嘉怡,对方还误会他喜欢花。
江初雨不知该怎么解释,便沉默住了。
南嘉怡等了一会没等到江初雨说话,见他还神情凝重,顿时再也忍不住,扑哧就笑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一早就看见你了。”
江初雨眨眨眼,“啊?”
“好奇你要做什么,也就没叫你,只是跟在你后面。”南嘉怡啧了声,“哪知道你是来看花的啊。”
上次江初雨就见识过了南嘉怡变脸的速度,这次他倒不会觉得惊讶了,只是南嘉怡这两幅面孔,也切换的太快了吧?
“不过这花真的挺适合你。”南嘉怡拿走江初雨手中的花,抬手替他别在耳朵上,“你皮肤白,长的又好看,花比不过你。”
南嘉怡这是在夸江初雨,说的还特直接,江初雨受不了这种,脸蹭地红了,作势要摘下花。
“别啊。”南嘉怡阻止江初雨动手,“很好看的,不要摘下。”
江初雨心中别扭,这倒不是说他觉得男人不应该戴花,江初雨会这样,更多的是他觉得南嘉怡在骗他。
“真的好看?”江初雨犹豫半响,如是开口问。
南嘉怡没想到江初雨会这样,愣了一会直接笑出声了,“当然好看。”
南嘉怡再三强调好看,江初雨也就放下心,温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南嘉怡也笑。
她还记得江初雨喝酒的事,等江初雨走到湖边,借着湖水看完他戴花的样子后,南嘉怡才再开口,“我去年酿的酒可以喝了,妹妹要不要去喝几杯?”
江初雨迟疑了,她觉得南嘉怡很怪。
虽然南嘉怡散发出的都是善意,而且看起来还挺好相处的,但江初雨又不是小孩,他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人。
尤其南嘉怡还是王府的大夫人。
看出江初雨的怀疑,南嘉怡也没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弯着嘴唇说,“王爷今日不在府上,妹妹若是想等王爷回来再吃饭,怕是要等许……”
江初雨一听南嘉怡提到柳寒桑,就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的柳寒桑很好的继承了现实中柳寒桑的性格。他像昨日在马车上那般,江初雨被他抱着,被迫坐在柳寒桑腿上。
只是相比较昨日马车里发生的事,梦中的柳寒桑更过分一点,他不再只是咬他耳朵,还会咬他脸,或者嘴巴,甚至脖子、锁骨。
江初雨被吓疯了,挣扎着想来醒来,却什么用都没有。
也正因如此,当南嘉怡说到柳寒桑,江初雨想都没想就出声打断,“好,我们这就去。”
江初雨才不想跟柳寒桑有来往,他怕柳寒桑像梦里那样咬他。
江初雨说完就走,因而没看到南嘉怡在听完他这句话后,突然上扬的嘴角。
南嘉怡院子的酒好喝,初而清甜后冷冽,最后变成淡淡果香,因而江初雨一个不察,就又多喝了。
偏偏江初雨喝酒不上脸,此时明明已经醉了,脑袋都变迷糊了,他还捧着酒杯在喝,南嘉怡也没觉得奇怪。
“妹妹若是实在喜欢,过会我差人送几壶到你院子。”南嘉怡仰头喝了一杯酒,弯着唇和江初雨说话,“喝完了再来找我。”
听到南嘉怡要送酒给自己,江初雨用他仅剩的理智到了谢,“谢夫人。”
“叫什么夫人?喊我姐姐就行。”南嘉怡笑着说,“要是不想喊姐姐,也可以叫我名字。”
南嘉怡叹了口气,很是惆怅,“自从来了王府,已经好久没人叫我名字了。”
听到王府,江初雨清醒了一瞬,不过很快又迷糊过去,“你也可以喊我小雨。”
“你名字真好听。”南嘉怡夸赞道。
“不好听。”江初雨皱眉反驳,“我讨厌我名字。”
南嘉怡疑惑了,“啊?”
“不喜欢下雨天。”江初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痴笑着喝完,才说,“今天下了好久的雨,好讨厌。”
南嘉怡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哪能想到竟是这样,她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小雨你真可爱。”
江初雨听到南嘉怡夸他,如扇般的睫毛眨了两下,“哪里可爱了?”
“哪里都可爱。”南嘉怡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江初雨看,“还长的好看。”
这次江初雨没反驳,而是认可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我长的好看。”
南嘉怡听乐了,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这样就很可爱啊。”
江初雨知道南嘉怡又说话了,可他却听不太清南嘉怡说了什么,更别提回话了。
糟糕,今天真的喝多了。
江初雨知道自己喝醉后是什么样,他怕再留下会给南嘉怡添麻烦,便挣扎着要起身。南嘉怡没察觉到江初雨要做什么,看他撑着桌子要起身,还当他要站起来喝酒,也就跟着站了起来,又哪想江初雨竟然忽然手无力,人直往地上摔。
南嘉怡被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扶,却还是隔了一点距离。
眼见着江初雨要摔到地上,南嘉怡身边闪过一道人影,带起一阵风。
紧接着,江初雨落入一个怀抱。
南嘉怡眉一挑,看着突然出现的柳寒桑笑了,“王爷今日好兴致啊。”
柳寒桑没理南嘉怡,只是低头看江初雨,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才再去看南嘉怡,声音淡淡道,“你不该给他喝酒的。”
“小雨自己要喝,我哪能不给他喝?”南嘉怡指着像睡过去的江初雨,“怎么回去?”
柳寒桑道:“不劳你费心。”
“扶回去么?”南嘉怡当没听见柳寒桑的话,继续道,“或者抱回去?”
柳寒桑倒是想抱,但他知道江初雨没睡着,若是被他知道他抱他了,怕是又要离他远远的了。
柳寒桑可不想得不偿失。
“醒醒,”柳寒桑轻轻喊了喊江初雨名字,“回去再睡。”
南嘉怡看柳寒桑这样,直接笑了,“京城都说柳寒桑是活阎罗,专收人性命的,怎么劲今儿见了,却不如传闻啊?”
柳寒桑没说话。
“不过小雨确实长的好,难怪京中那么多人但求见他一面,换作是我,我也喜欢他。”南嘉怡啧啧道,“可惜被送到王府了,要不然我肯定要……”
南嘉怡话没说完,就被柳寒桑打断,“南嘉怡。”
柳寒桑喊了南嘉怡名字,语气依旧平淡,甚至脸上都没更多的表情,但南嘉怡却立马住了嘴,没有再瞎说了,“他是你的人,我记得的。”
“希望你明白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柳寒桑笑了下,却让南嘉怡感觉比索命的无常还可怕,“本王耐心有限,若是哪天你做错了,可别怪本王不讲情谊。”
说完话柳寒桑也没等南嘉怡回话,就扣住江初雨手腕,牵着他往院子外走。
江初雨醒过来,隐约看见有个人走在他前面,还拉着他的手。江初雨奋力想要看清前面的人是谁,眼睛却像蒙了层雾,怎么都看不清。
好在对方走的慢,手劲也不大,江初雨觉得还行,也就没想着要看清人了。
不过没走多远,江初雨就不行了。
酒喝多了的害处来了,江初雨才走了几步远,便觉得胃里阵阵翻滚,还胸闷气短,他忍不住想吐。
江初雨停下,不再走了。
柳寒桑看江初雨停下,他跟着停下,扭过头温柔问道,“怎么了?”
“难受。”身体的难受让江初雨眼睛湿漉漉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委屈,“不想走了。”
江初雨挣扎着要收回手,然后好找一个地方坐下,但是江初雨却没能如愿,因为面前这人忽然蹲下,“我背你。”
江初雨眨眨眼,好奇这人是哪儿来的,竟然还要背他。
“上来啊。”没等到江初雨上来,柳寒桑没忍住开口催促。
江初雨闻声回神,小小的哦了声,就塌下腰趴到了柳寒桑背上,怕摔倒江初雨还双手环住柳寒桑脖子。
江初雨这才放心,笑着说道,“好啦。”
两人离的近,江初雨说话时湿热的呼吸全打在柳寒桑耳根上,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挠过,弄的柳寒桑耳朵发热,起身没站稳,差点摔了。
江初雨喜欢喝酒,长这么大却很少喝酒,因为江平生把他当大家闺秀培养,认为喝酒有损名声,便不让江初雨喝酒。
为此江初雨若是嘴馋了,就只能接游玩之意去找贺知秋,再躲在贺知秋的宅子里喝酒。江初雨还不敢多喝,怕被江平生闻出来,而为了散掉身上的酒味,每每喝完酒后江初雨还得绕城走半天。
但马有失蹄人有失足,饶是江初雨再小心,有次偷喝酒还是露馅了,味道没散干净江初雨便回了家,然后被江平生闻了出来。
江平生生了好大的气,江初雨见江平生气红脸,还以为江平生要动手揍他,吓的气都不敢出,站在那儿腿都在打颤。
好在江平生控制住了怒火,没有对江初雨动手,只是江初雨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因为江平生让人将他关在屋子里,不给吃不给喝,生生饿了他三天。
江初雨再被放出来时,命都丢了半天,偏偏江平生还准备了一桌油腻的饭菜,江初雨几天没吃东西,看到有吃的就两眼冒光了,哪还顾得上菜好不好吃。
江初雨没有形象的包餐一顿,随后又全吐了出来,然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天天都要喝苦的不行的中药。
等病彻底好了,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贺知秋翻墙进来看他,还给江初雨带了一盅酒,但江初雨却不敢喝了。
也正因如此,哪怕江初雨喜欢喝酒,他的酒量却不如何,所以在南嘉怡这喝的烂醉如泥。
南嘉怡的酒好喝,江初雨越喝越上瘾,被柳寒桑背回了院子还嚷着要喝酒。雪梅听到江初雨的声音,忙到门口来接人,不想等门打开,看到的却是柳寒桑。
她吓的立马下跪,“雪梅参见”
“去煮完醒酒茶。”柳寒桑打断雪梅说话,“再备好热水,等会要用。”
柳寒桑说完便背着江初雨往卧室走,被背着的江初雨并不安分,环住柳寒桑的脖子,不停地叫嚷着要喝酒。
“不能喝了,你醉了。”柳寒桑将江初雨放到床上,怕他着凉还给他盖了被子,“等会喝碗醒酒茶,我们再”
江初雨听到不能喝酒,嘴巴就嘟了起来,“我要喝酒。”
醉了的江初雨有点像小孩子,想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江初雨清醒时绝对干不出的事。
清醒时的江初雨,仿佛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剑,所以该是什么表情,又该说什么话,他都是自习计算过的。
哪里会像现在。
柳寒桑没忍住笑,想再哄江初雨几句,不想江初雨没想到酒,嘴巴忽然瘪了起来,原本就湿润的眼睛,这会儿像是下过一场雨,变的更湿润了。
“我很听话的,为什么你还不让我喝酒?”江初雨抽噎着说,“我不喝很多,喝一点就好了。”
江初雨意识模糊,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感觉自己陷入了幻境,一时想要喝酒,但很快又不敢喝酒,因为他看到了江平生,好像马上就又要被关了。
江初雨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不要喝酒了,你别关我,别不给我饭吃。”
“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喝酒了,也不偷跑出去玩了。”眼泪从江初雨漂亮的眼睛里滑落,沾湿了他的脸庞,“我乖乖的,你别再关我了。”
柳寒桑不知道江初雨想到了什么,才会哭的这么伤心,但他看江初雨流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心被刀扎的感受。
柳寒桑疼的直皱眉。
他手横过江初雨腰,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同时手不停拍江初雨后背,放柔声音哄他,“我给你酒喝,给你饭吃,我不关你。”
江初雨没搭话,眼泪却没停过,很快便沾湿了柳寒桑的衣服。
江初雨呜呜的哭,声音很小,柳寒桑听的心碎,不住的哄他,却无济于事。江初雨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无法听到外人在说什么,柳寒桑只好紧紧抱着江初雨,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点。
雪梅端着醒酒茶过来时,江初雨已经没有哭了,他头抵着柳寒桑的颈窝睡了过去。
雪梅见江初雨睡了,忙放下醒酒茶要来帮忙,毕竟柳寒桑不喜与人接触是人尽皆知的事,雪梅可不想让江初雨为这事得罪柳寒桑。
然而雪梅手还没碰到江初雨,柳寒桑冷冷的视线先落在了她身上,叫雪梅不敢再进一步,怔愣在原地。
“退下。”柳寒桑声音冷冷的,没有在面对江初雨时的温柔。
雪梅知道此时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听话退下,可江初雨还没洗漱,她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江初雨?
雪梅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柳寒桑就跟会读心一般,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并及时给出回复,“这里有我。”
听到这儿,雪梅哪还敢多说,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她没想到柳寒桑会留下来亲自照顾江初雨。
睡着后的江初雨很乖,柳寒桑将他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看他睡熟后才走到窗边,轻轻叩了叩窗台,“十三。”
很快,一道黑影出现在窗户外,“属下在。”
“再查一次江初雨在江府的事,要详细。”柳寒桑强调说,“越快越好。”
影十三领命,“明白。”
影十三很快消失不见,柳寒桑却还站在窗户边没动。他看着院子地上的落叶,想到刚才江初雨的样子,恍惚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柳寒桑跟着父亲入宫贺寿,席间觉得无趣,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四处闲逛起来,不想却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个笑着摘花的小孩。
柳寒桑手握成拳头,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江平生,你最好保佑你没做对不起江初雨的事,要不然本王定将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