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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让我去杀一个人。我是他雇的杀手,他让我杀,那我就杀喽。

我拿着四爷给我的照片,就着歌舞厅顶上迪斯科球的灯光看。那是一张被放大了打印的证件照,红底被打印成了黑的,模样有些辨认不清。但也足够了,靠这张照片,我已经不会认错人。

这人的半个肩膀上纹了青面獠牙的纹身,从正面刚好能看见鬼脸,呲着两颗鬼牙。他可能觉得这还不够,又给鬼脸上上下下环了两串全黑的胳膊环,足有十公分。从照片上看,像是天生少了半截胳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说明他能扛疼忍痛,只能说明他找的纹身师美术功底不行。那鬼脸看着,粗看像个龟头,不比我背后纹的普罗米修斯——一个大胡子洋人,被老鹰没完没了地啄眼球,有典故还有艺术修养。

我看够了照片,就把纸片收进裤子口袋里,抬头看看四爷。四爷穿的十分时髦。当时流行掉裆裤,把皮带系在阴毛三角区稍微往上,任由裤裆掉到膝盖去,小露臀缝给路人看。我们流氓都这么穿,但四爷不一样,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是黑社会的龙头老大。泸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可是出了名的大王八蛋。

他手下的生意,可不只是卖淫、贩毒、倒腾枪支弹药这些下贱勾当,明面上还有十多家公司企业,有房地产楼盘、东南亚旅游团、茶城产业链、饮料厂,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他方方面面都有参与。这些足以说明四爷这人不简单,在本地是有靠山的,没准出了市,还是省上的领导。

四爷坐在我的对面,一架老古董木头椅子上。整个舞厅里只有他是坐着,其他我们这些当手下的,都得立正以示尊敬。他穿着直领的束身黑色皮衣,内里搭配洋红色硬挺涤纶小衬衫,本地就他敢这么穿。他虽然审美风骚,但是身材实在不行,肩膀窄小,脑袋却异常的大。肚脐眼的位置和旁人没什么两样,裆却是一般人的两倍长,什么裤子穿在他的粗腰和短腿上都不匹配。牛仔小脚裤多出来的部分都堆在了脚踝上,形成一个大肠般曲折回转的区域。除此之外,他还几乎是个大光头,两边的鬓角全都推成青茬,只给中央的脑袋留了前倾有力的寸头。被肥肉展开的头皮,能看见一根一根的毛孔,杀手看了也起鸡皮疙瘩。此刻他还戴着墨镜,长得真像个癞蛤蟆。

我问四爷,希望采用怎样的杀人手法,对于死者的遗言,需不需要录音和签字画押,之后的交货方式,是要全尸还是提前分装好。

癞蛤蟆发话:“天龙,这人是个叛徒,你见了他,没什么好说的,一刀捅死就行!”

他身边站着几个保镖,零零散散,站在北斗七星的位置上,东摇西晃地心不在焉,都在瞄着四爷的小妞看。小妞总共三个人,数量根本不够分,当然也轮不到他们享用。小妞们也穿得极为时髦,红的橙的紫的亮片裙,一看就是外贸货。他们正围在台球桌边打台球,或是搔首弄姿地嗑瓜子,瓜子皮从两片薄薄的红嘴唇间挤出,毫不留情地被啐到地毯上。

说是小妞,其实都是男的。都不用走近了细看,单是听声音,各有各的阳刚。再说长相,普通的女人哪能长出如此宽阔的肩膀和平坦的两瓣屁股。四爷的小妞总体来说都长得不像中原人,眉骨突出、眼窝深邃,典型的雅利安人长相。还有一个长了鹰钩鼻,悬在脸盘的正中央,鼻孔和瞳孔一般大,鼻毛伸得有睫毛那么长,远看像长了四只眼睛。

这么一群妖怪,穿着五颜六色的吊带裙,在舞厅昏暗变换的灯光下扭动身躯。皮肤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变成粉色,再过一会儿,就有如天仙一般好看了。那些窄小的胸脯,突出的锁骨,多看几眼,说不上来的风情万种,简直美如传世名作。我觉得我的同性恋就是从四爷身边的小妞那儿得的!一想到四爷这样的大肥猪,能跟他们玩儿一对多,我就嫉妒得咬牙切齿、痛苦得紧闭双眼。有那么几次,我情绪激动到抽搐,四爷疑心我得了羊癫疯,要把我换下去。我不得不跟他解释,全是鸡巴惹得祸,小妞看多了直发涨。四爷听了得意得呱呱大笑。

我这根鸡巴,它与我同源共生,给过我无数人间的欢乐,也有几次害得我险些丢了性命。成也鸡巴,败也鸡巴,说的就是我的人生。但大多数的时候,我真觉得没它不行!

舞厅的音乐突然发出巨响,这无异于是给严肃的任务交接活动带来一记惊雷。听到乐曲声,小妞们便迈着模特步走到四爷身边来。四爷呵呵笑着,把他们一一楼在怀里,撅着猪嘴要讨几个香吻。这些小妞们把四爷围在中间,上下左右地搂他,爱不够一样。四爷被藏在了五光十色的裙子里,像花和尚进了盘丝洞。他要是被蜘蛛精们分食,少说也能吃大半个月。

我不想再看下去,看多了要做春梦,万一梦到了四爷的大猪头,往后买凶杀人的生意还怎么做。

离开舞厅时,天已经黑透了,是冬是春也说不清,总归是身上发冷,突然觉得落寞。这些年我专注于事业也就是杀人,竟然耽误了感情生活。才会在这寒风瑟瑟的季节里,独自一人直面岁月的萧条。我一寂寞,便想撩骚,此刻身边没有合适的对象,只能给我的老情人君君发条短信:“君,龙想你。月亮代表我的心,你过得可还好?”

君君很快回复了我:“去你妈的,要死边儿着,这么恶心,点开都是晦气。”

路灯每隔五米就把地面照亮,我站在路灯下,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心中更是倍感凄凉。婊子无情,说的就是君君。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给富婆当鸭。后来我俩好上了,出去吃饭和玩,我口袋里总是十块二十的,君君兜里可全都是大票子。我于是便羡慕,想让他带我入行。他小心眼,忌惮我抢他的生意,死活都不告诉我门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转行当鸭。依我看,当鸭和当杀手,都是高风险高回报,但当鸭总归更稳定点。

君君当鸭,总的来说是出于个人喜好。现在的人分工很细,说大部分人是异性恋,小部分人是同性恋,还有一部分人是双性恋,每一部分都互相不影响。但依君君的情况,我觉得他哪种都不是,他单纯就是爱和不同的人操,男的女的不挑。他初中时读的是男校,一进班门,满屋子蠢蠢欲动的半大傻小子,看见公鼠妇趴在母鼠妇的背上,都能嘎嘎叫个不停。碰上长了双眼皮的同性,那更是色迷迷地盯个没完。君君竟然也乐意给他们操,真是下贱胚子。

后来高中他读的是男女混合,女孩见得多了,觉得那绵软软的胸脯也没什么不好,就把她们也操来操去。这和双性恋不双性恋没有关系,甚至和恋都毫不相干。他就是一个禽兽,一只环太平洋发情的野生海豚,遇见海豹都要凑上去强奸两下。

这一夜我看多了小妞,也发起情来,于是就想从君君那里捞点好处。

“你说话还是那样难听。哥愿意给你打。今晚我去找你,还在老地方?”

我刚发出去,君君就立刻打了电话来,小声地和我说:“去你妈的,少来烦我。我正陪铃姐呢,你想死就死去吧。”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这都三四年了,他还在给铃姐当鸭,这倒让我感到意外。

说起来,我能入杀手这行,也全是君君和铃姐的功劳。再几年前,铃姐还叫小铃铛,在迎宾楼的大堂里面坐班当小姐,住在旧城区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和君君常去迎宾楼开房,那是个三星酒店,整体而言还算高档。君君在那里当过几天服务生,给客人刷马桶和换床单被罩。他手里有把万能钥匙,能打开所有的酒店房门。

我们提前说好日子,把裤裆里的工具和内衣全洗得香喷喷的。然后等到了时间,我就到迎宾楼里去,从员工楼梯上到他值班的五楼楼梯间。君君再从已经退房的客间里,挑一间算得上干净的,把钥匙留在柜台上,暗示我去拿。再然后,我就可以像个普通的住房客人一样,开锁进门,再把圆手柄上的按钮一按,将门彻底反锁上。我把他狠狠地压在床上,将他服务生的紧身工作裤脱一半留一半,顶着他的屁股啊啊乱叫地大干一场。

这么一来二去,我和那些小姐们也都混熟了,和小铃铛的关系最好,因为她总色迷迷地向我打听君君的事。小铃铛她们一伙总是坐在一楼大堂的侧厅小沙发上,那些小姐们总是围在那里聊天,叽叽喳喳,哪个男人看了都害怕,谁还敢去跟她们问价。我曾给她提过建议,为了更好地招揽生意,她应该少聊天多给客人抛媚眼才行。小铃铛采纳了我的建议,从此营业额翻了两倍,成了迎宾楼里的销量冠军。

她上班时总穿白色连衣裙,袖口还有一层薄纱,搭配温顺的披肩长发。要是她手里没拿那支香烟,还真像一个正经人家的学生妹。小铃铛有一副火辣的身材同性恋也能看出女人辣不辣,但是却有一张充满矛盾的、朴实无华的脸盘子。她这张脸故事性十足,能拍成一个励志温情、又跌宕起伏的好电影——

悠远夏日的小村庄里,贫穷人家的大姐长到了18岁,她在弟弟妹妹们饥饿的注视下,被迫扛上了一家人的生计,背井离乡来到了城里的服装厂。她在服装厂里缝纽扣、走针线,却不想命运给她开了残酷的玩笑,一次偶然的意外,让她失足成了妓女……

每当有客人来,她便跟人讲自己胡诌的谎话。牛鬼蛇神的客人们听了,都不好意思跟她要折扣。他们也暗自揣测,18岁转行妓女的小x会不会更紧致一点。一想到这儿,这些客人们便等不及了,急匆匆地拉着小铃铛就要往房里走。先不管她脸上挂了几滴泪了,裙子脱了验货一下。都是一群臭流氓。

小铃铛编故事的本领越练越强,攒的钱也越来越多。在她即将转行开服装店之际,遇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从香港来的大老板看上了她,把她包走当内地的小老婆去啦。老板给她买了商品房,买了小门店,还买了小汽车。从此她在这小门店里做起了服装生意。小铃铛说话好听、反应也快,拿到的还都是纯正的香港货,不久就干出了名气,成了批发城里有名的女企业家。

她成了女企业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但没过多久,君君就被她挖走了,成了她的小白脸。香港老板包养她,她包养君君,那我算什么,我是小白脸的小白脸,被所有人干。

这样的日子我可受不了,要让人看不起的。我躲了君君两日,无奈小鸡鸡不能理解这份骨气,总是和我的自尊背道而驰。于是我又老马识途地回去找君君。君君也不介意,毕竟是我服务他,他躺着就行了嘛。

后来,小铃铛的胆子越来越大。她不想再当小三,她要杀了香港人的老婆,自己上位当老板娘。她把主意跟君君说了,问君君同不同意,君君想了想,觉得不敢,就又来问我。那时候小铃铛已经是铃姐了,她对我说:“死鬼的死命老婆这几天要来泸阳一趟。阿龙,你要是胆子大,就帮我把她给杀了。我和死鬼以后过好日子,也绝不会苦了你的。”

开始时我还以为他们在跟我开玩笑,像个傻子一样对他们哈哈地笑。

铃姐见我不理,便说:“好吧。你不干,那我可去找别人了。合格的鸭子难找,满分的杀手还不遍地都是?”

说完她便从钱夹中抖落出七八张纸卡,定睛一看,有“天海解忧”“龙虎寻仇”“飞刀协会”“老兵弄枪”等机构的名片。她跟我说,这些可都是帮人杀人的,干一票少说能赚30个。她又说,老婆死了,香港老板不知会有多高兴,他早就不想和她过了,绝对不会报案,更不会找人追究。

她说到30个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这个人我是杀定了。那会儿我才16岁,即使被抓,关个几年也就放出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等到真的干起来,才知道这事竟比想得还要容易。

那时候我骨瘦如柴,论宽度比窈窕小铃铛还窄一型号。但浑身肌肉骨头极其有劲,打不断的钢筋一样。我敲响大老婆的房门,咚咚咚,说我是电工,挨家挨户做空调维修的。然后她就让我进去了,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我立刻狠狠地抱住了她,铁钳一样把她箍得紧紧的,她一动也不能动,吓得气都要喘不上来。热腾腾的肉在我的怀中滚动,硕果累累的胸脯像是翻浪,在我有力的小臂间弹跳冲撞。那是我,情感层层递进,还是章回体,让人捉摸不透进行到了哪个地步。

这一晚上经历了风风雨雨,我已经不像是自己了。有些部分的我在杀死肖东时一同被消失,有些部分在强奸杨坤时一同被猥亵。但唯独此刻,当我麻木地履行抽抽插插的义务时,我在得到又失去,失去又得到,最后还是要孤身一人。朋友们啊,这真是一场让人百感交集的性爱。我已经在等待什么时候能再遇到君君,仿佛现在已经是分离。我又隐隐约约地对我们的分手感到期待,因为我知道只有离开他,才是真正成人生涯的开始。

我们都噗噗结束后,君君还在床边说些过于实际的话,什么纺织厂现在在扩大生产规模,我也可以去试试看,不去纺织厂,还可以去棉花厂……那时我可太困啦,赤条条地仰面躺着,幸福又绝望。两眼一闭,就立刻跌入了沉沉的梦乡。

在我的身子醒来之前,脑子中就已经在有人说话了。大老婆、肖东,还有别的那些我杀过的人,他们在一团黑雾中其乐融融地讲着话。面孔和身形都被隐去了,唯有声音还很分明。肖东是里面最活跃的一个,毕竟他昨天刚死,尸骨未寒。他拉着我,凑在我的身边,鼻息喷到我的耳朵上,绒毛连结脊柱,我的后背肌肉痉挛,身体各处的神经一齐发痒。

这些含恨的鬼魂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旋转楼梯扶摇而上,高得像个谷仓。墙上挂着暴力的油彩画,描绘的都是我对他们的暴行。我坐在豪华的椅子上,被捆住了手脚。老实说,即使他们不把我捆住,我也是动弹不得的,我的身上不知怎得布满了伤痕,鲜血坠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潺潺汇聚到裂缝处去。

同时,就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竖立着一座巨大的古董时钟。钟摆来回摆动,厚重、阴郁、洪亮的声响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发出轰轰的幽鸣。在场的来宾,那些含恨的冤魂,彼此成堆,凑在一起交谈,不时发出怪声的尖鸣,像是持久忍耐下的情感急需寻找一个突破口,而除了尖叫之外再没更好的发泄方式。

他们穿着上好的洋装料子,墙面上簌簌落下灰尘和墙皮,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但是没人感到害怕,反而伴随着钟声局促不安,饱含期待……

我睁开眼,猛地醒来,大声喘着粗气。天已经亮了,预备好迎接我的苏醒。透过君君家拉不拢的窗帘,日光把屋内照得亮堂,好像夜晚的杀戮和狂欢从未存在过一样。他家住在靠街边的单元,几乎是贴着马路,人行道上的一举一动,全能听得清清楚楚。窗外不时有车辆通过,车轮压过地面,哨声尖锐离去。

也许是受到我的注视,君君也从梦中醒了过来。他和我是面对着入睡的,脑袋贴得很近。睁眼就看到我放大到极致的面孔,显然让他收到了惊吓。他不自然地用手挡住了眼睛,屁股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这么遮着脸闭着眼,扭转到相反的方向去了。我盯着他的后背,做爱时相熟,清醒后却总陌生得不像话,这让我大不痛快,我立刻命令他:

“去,睡醒了楼下给我买早饭去。”

君君看了眼闹钟,已经十点半,他不情愿地回应我,声音还维持着睡意,瓮声瓮气:“大清早发什么神经,都该吃中午饭了。”

我不依不饶地闹他,用手推,用牙咬,甚至用脚兔子似的蹬他的腰窝。他终于气急了,彻底恢复了生机:“操你妈的张天龙,你就不能别烦我,去别的地方死吗?”

君君气恨极了,眼眶中堆着泪水,他委屈地跳下床去,在地板上找他的裤子。他光着身子,腰间围着松紧腰带的裤衩,肚子上的皮皱成层,随着他的动作手风琴般的一伸一缩。

他只穿着一条宽松的四角内裤,裆部鼓鼓囊囊,在阳光下能看到面料上闪着蓝色的花纹。这真是一件过分低调的装备,既不适合当鸭,也不适合当杀手的情人。怎么看都是在超市里买的三条一捆的款,一捆穿烂了,再去买包完全相同的。他总是在一些地方维持着平凡,好像我们现在的疯狂行径都是极为短暂、转瞬即逝的,他随时要脱离,回到超市的货架上去。

君君找见了他皱皱巴巴的运动裤,在空中奋力甩了两下,布料叭叭作响,毛尘扬在光里,甩到顺直后便穿到身上去。接着他也没有要伺候我的意愿,眼都不往这边看,仿佛我是他拉在马桶的一坨屎,嫌弃得不行。他自顾自的从衣架中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起家当来。这时我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衣柜里空荡荡地挂着塑料衣架,台面上更是没剩多少。他当真要走了。

心里冷了,身体就也发起冷来。这座高层建筑还采用的老式热水回流暖气,从28楼到3楼,水早就冷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供暖的能力。有阳光时还好,到了阴天,冷得像冰窟窿。因为这个君君很不满意,但他也没办法啦,物业才不来修呢。

“你来给我口一管。”我任性极了,忍不了五分钟便要对他发疯。

君君不可置信的:“你有病吧。”

“我没病,也没硬,我就是身上冷,想放你嘴里暖一下。”我把手伸进裤裆,摸了摸我黏答答的老二,的确没硬,怯生生地几乎是要缩到蛋里。

君君以失望的眼光冷淡地注视着我,这就是他的回答。我的音调高了起来,凶相毕露的:“来不来?再不来我可就打你了啊,让你不听话。”

这话说出口,他便条件反射似地打了个哆嗦,膝盖都并到了一起,这是夹住尿的姿势。

朋友们,对此我要澄清,我张天龙个人是绝没有殴打马子这一不良嗜好的。我这么说,完全是出于智慧与策略,吓唬他玩儿的。君君这么害怕,都怪他的老爸和表哥经常揍他。邦邦几拳,打他像是打沙袋,旁边总有人在拍手叫好的。那几个人可是十足的乡间恶霸,关起门来把小孩抽得嗷嗷作响,左右开弓、鞭杖齐鸣,画面之凄惨,不亚于杀猪放血的场面。我曾在君君家蹭饭的席间,亲眼目睹他由于拒绝吃二表哥大伯给的鸡屁股,被一巴掌抽出火花来,冰猴一样转了六圈半。停下来的时候,脸蛋肿了有皮球那么大,眼袋都是青红泛着紫。一想到他又要回到那个破地方去,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就你这样的还回去啊?算了吧,跟着我混得了。”

君君不服气,他已经站起身来,不大情愿但又无计可施地走来,要给我口一管了:“什么我这样的?跟你混能有什么出息一样。”

“嘿,你这话说的,你回去能有什么出息?我们出来混的,那是为了有出息吗,不就是图一乐,想自由点,有个地方能遮风避雨就行了。”

“不行。”君君挺固执。

我很不明白,急着要点醒他:“怎么不行了,有什么不行的?”

“咱不能一直这样,反正就是不行。”

真要说起来,他也讲不明白,但我却好像懂了点什么。我原先以为,君君是犯了傻,着了老母的迷魂药,才急匆匆地要回去找份稳定差事干了。但是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想清楚了,又或者他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做好了回到现实的打算。

他脱下那条运动裤,裤子重又皱皱巴巴地掉到地上,露出他那条丑陋平凡的蓝色裤衩子来,半遮半掩的赤条条,准备好了和我再大战一场。我却提不起兴致,任他对我又摸又舔,都垂头丧气、筋酸骨软。这可不行,我闭上眼睛想要集中精力享受一番,却生生打起了瞌睡来,有两三分钟甚至失去意识,和周公在梦里下棋去了。

君君嘟囔着骂了我一句,不争气的东西。他从柜子里拿出几本杂志书,激励我振作起来。我拿着书,急切地展开学习。这是个进口画册本,分不清是为了艺术还是色情,总之里面的人都是光着身子的。我看着他们卷曲的毛发,黑乎乎的臀缝,白白棕棕的皮肤上摸了亮晶晶的油,互相靠在一起,头贴着头,销魂地朝我看。害羞的小家伙终于金鼓齐鸣,一飞冲天。

我热切地嘿嘿一笑:“来了,来喽!”

君君被我压在身下不断呻吟,高歌一样嘹亮,嗷嗷哟哟,声似懂得乐理的马叫。

单是操他还不够舒爽,我没忍住,左右开工给了他两个响亮的大耳光,打得他失声了几秒,鼓膜嗡嗡震鸣。君君一下子落下泪来,他被我打时总是这个反应,泪珠啪啪地往下掉,滚烫得吓人。此刻他的眼里盛满了情绪的水湾,有释怀,有原谅,更让我不解的是,有一种类似感激或是感动的情绪,这份超脱可真是完蛋。他看着我的眼睛,从中注视着流泪的自己。我是个混账东西,对此毫无歉意。但那时我也陷入了一股绝望,和孤立无援的孤独。我想,唉,我真舍不得他。

离开君君家,我又回到了街上。

人行道的砖石被无数辆沉重的汽车碾过,早已变得凹凸不平,走在大街上也像是行船于波浪,微风轻拂,掀起四处的灰尘和黄沙,我也随波逐流地摇荡。

大路上很是热闹,有小孩在树边拉扯开裆裤,痛痛快快地屙着屎。沿街的烧饼店门外,漏了肠子的流浪狗在乞食。建筑工地的工人坐在搭建的高台上,冲买午餐的小护士吹口哨。小卖部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膀大腰圆的媳妇训斥他一身尿味,厚棉袄非洗不行。

我就这么溜溜达达地回到了自己家门口,走廊的墙壁上坑坑洼洼的,画着奇形怪状的涂鸦,布满圆珠笔和喷漆的痕迹。开门时,房间的霉味扑鼻而来,令人生厌。无论住了多久,这间屋子也总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寒冷、缺乏人气。家中的摆设也极尽的简单,没有能平整挂放衣服的地方,我把一切都丢在地上,连同我自己,也扑到了钢丝床上。

房间不设窗帘,灯泡也早都坏了,外面的天色是什么样,我住的地方便也是什么样。我赤条条地平躺着,双手摊着向上,脑袋下面枕着的依然是那把新缴的枪。眼睛闭上了,嘴角却甜美地翘起,我在盘算用这把枪做些什么好事。是去入室抢劫呢,还是把人引诱到我的住处来,等他们刚走进来,我便亮出家伙,任谁看了都得吓破胆。

这些幻想可真是让我飘飘欲仙,在这破房子里,除了自慰和幻想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干。我的脑子里充满了邪恶的念头,都是拼火和交战,砰砰声中火花四响。正当我在美梦中遨游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窗外透进来,使我顿时寒毛耸立。

我身子一顿,而后尽量小心地坐起身来,侧身向窗外看去。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是被鬼盯上了。窗外的天空已经挂了暗色的幕帘,太阳的明光降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以下,疯狂的夜晚重新被换上。我露出小半张脸,谨慎地观察着窗外,一切都静悄悄的,住我隔壁的老头老太早已经学乖了,说话走步,都没有半点声响。当初我选择住在这里,便是看重了此地的僻静。

远处的马路上,闪烁着施工队的橙色信号,道路被围成了半边的宽度,但仍没有多少汽车驶过。更远的防护林里,野猫从中窜出,快步跑向别处。那道冰冷的视线来源何处,已经无处寻找,只有被注视的寒意仍覆盖在肌肤之上,提醒我要处处提防。

朋友们,当时我还不知道,眼前平静的日子正被按下加速键,飞速地奔向失控和死亡。我站起身,穿上衣裤鞋袜,枪还别在裤裆上,悄摸地走出门去,兴奋得心跳加速,又冷静的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走下楼,贴着墙根和树木,这时候也不在乎踩在什么排泄物上了。就这么走到了防护林边上,从树丛间观察我住的楼房。四层楼,灰白色,每间屋子的门窗都裸露在外,向外是顺直的走廊。往东往西各有一处楼梯,暖黄色的路灯悬在中央。

我像是追踪肖东一样思考注视着我的幽灵。想象着他是怎么从远处注视着我,看我吊儿郎当地回到住处,开锁关门,平躺在自己的床上。直到此时,我仍然浑身发寒、颤抖不止,勉强维持着平淡冷静的神色。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手机发出声响。我接起电话,拨号人是四爷手下的马黄。

“龙,是龙哥不?”

对面的声音很是嘈杂,看样子他是从舞厅打来的电话。

“是,是我。“

“欸——我是小马。我这边背景音乐吵,听你声音都不像。怎么样,明天忙不?四爷这边让我通知一声,明天来阿波罗开会啊。你最近立了大工,给咱揪住了大叛徒,得重点表扬,给哥们儿几个做榜样,你可一定要来啊!欸,就这么点儿事,再没别的了。那行,我先挂了啊,有空一块儿出来喝两杯,说好了哈。”

还没等我回答,对面便挂断了电话。

冬春相交的时候,天气总让人捉摸不透。有时骤然降温,冻得新花新草一阵哀嚎,有时又突然升温,痛改前非一样。今天,这鬼迷的天气依然令人惊喜,尿不尽似的浠沥沥得滴着雨,等我感到阿波罗时,已经雷雨交加,噼里啪啦了。

我踩着又湿又厚的靴子,来不及整理淋湿的头发和着装,就冲进了阿波罗里面。眼下我已经来迟了,往日昏暗旋转的迪斯科灯光,被稳定的照明所替代。深紫色地板的光滑舞池上,黄的绿的塑料板凳已经排列好,整整齐齐地码了三排,上面都坐满了人,见我迟到,齐刷刷地朝我看来。不知怎得,平日里见惯了的这些脸庞,今日却让我觉得陌生,或许是因为他们今天都着装像样,穿着黑黑白白的西服装,又或许是都表情严肃,没有挂着往常那样皮猴般的笑。

马黄今天充当司仪的角色,他看见我,就慌忙又欢快地走了过来,把我领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司仪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此刻他虽然满脸赔笑,但是却乘着一股得意的气势,没把人放在眼里。原本真切的现实全都扭曲了似的,让我觉得怪怪的。

“龙哥来了,哟,淋了好大的雨。”此刻我已分不出他是在讨好的问候,还是趁机揶揄。

“骑电驴来的,路上风大,雨往脸上糊,路都看不清楚。”我解释了浑身湿透的原因,但又迅速地意识到我不该顺着他的话老实地回答下去。

“您这可太不当心。也是天色不巧,偏偏要今天下雨。要我说最方便的还是买个连体的雨披,连到电驴的车把手上去,挡得那叫一个严实。”他给我出了主意。

我刚坐下,二楼控制房的门便解开了,四爷从中走了出来。他一露面,所有人就都集体站了起来,庄重严肃地拍起巴掌。我也顺势参与其中,跟上掌声鼓动的节拍。

四爷依然是大肚腩上插了四根棍子的癞蛤蟆模样。他走路时腿分得很开,皮革鞋底踏在地面上啪啪作响。身后跟着四个小妞,今天他们都是素颜,或者是淡妆,穿着普通的衣服裤子,看不出是些娘娘腔。我注意到杨坤也在其中,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了视线。他冷冰冰地看着我,老实说,那小妞是个定时炸弹,见到他我真是害怕极了。但我还是回报了一个轻佻的微笑,要多骚有多骚,希望他没有看穿我的恐惧。

四爷从旋转楼梯上走下,隆重的掌声让他的行动更加缓慢。二层的挑高有六七米,给予了楼梯充分的旋转余地。四爷在旋转楼梯上时隐时现,迈着短小的步伐,光亮的脑袋不时窜出,给人惊喜一般活泼地弹动。终于他来带我们的面前,有那么几秒钟,他站定在原地,保持着一动不动。而后他向上举起了两根手臂,上下摆动手掌,掌声便戛然而止,我们一齐又落座原处。

小妞们两两分散,站在了橙色墙壁的两边,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

看四爷站定了,马黄连忙上前献上话筒。话筒的黑色长线绕作一团,马黄又蹲下佯作慌张地整理了一番。等他退下了,四爷清了清喉咙:

“大家都来齐了,我可以开始开会了吧。”

他一开始讲话,我的注意力就变得涣散,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到倾听这件任务上去。倘若我很懂得倾听,那我应该成为书记,专门给人记笔记。我原以为身边这些二流子都和我一样难以忍受这些狗屁,侧身看去,却是一张张坚定而认真的脸庞。这让我一阵头晕,不得不摆出同样热忱的表情来。

四爷开始讲话,我只能断断续续地从涣散的神智中捕捉到一些内容。

“……游戏的兴起,取代了赌博原有的位置,将广大人民群众的注意力,从赌博转移到了街机上去……”

这之后的内容我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赌博行业这么不景气的同时,还出现了出老千这样破坏经济收入的乱象。尤其是以肖东为首的魔术手一伙人,通过换牌、偷牌、做记号等方式,骗取了大量赌资,损害了集团的经济利益……”

听到肖东二字,我提起了精神,果不其然后面就讲到了我。

“……好在邪不压正。我们集团中的得力干将张天龙,通过长达两个月的搜索、跟踪,终于把握到了魔术手肖东的踪迹,替我、替大家,清除了这一祸害,解决了后顾之忧。来,我们大家一起鼓鼓掌,鼓励张天龙在多次行动中的出色表现。”

舞厅中顿时响起轰隆隆的掌声,与门外炸开的雷鸣交相呼应。

“小龙,你上来,给大家讲讲话!”四爷遥远地朝我招招手。

马黄从地底不知哪里窜出,将话筒递到我的手边,怂恿我:“龙哥,快去啊。诶呀,四爷叫你呢,别不好意思,上去讲两句啊。”

我就这么摸不着头脑地、半推半就地走上台去。对于这次的发言,我是一点也没准备。

“呃……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我看着那些黑黑白白的西装,面无表情的脑袋,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啪嗒啪嗒舔了舔嘴唇,又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能帮四爷办事,能为集团出力,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和努力奋斗的方向。”台下七零八落地响起掌声。

“本次任务能顺利完成,离不开四爷对于任务的计划和部署。知人善任,给予每个混眼子最大的发挥空间,一直是四爷领导能力的一个体现。”这些话自然而然地从我口中脱出,和我的主观思考没有半点关系,我都不知是如何产生的。

“如若不是四爷准备的照片,以及行动中冷静的安排部署,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独立完成这次任务的。在这里,我要谢谢四爷,谢谢他对我的信任,愿意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我这样的年轻人去尽情发挥!”

台下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我也要感谢你们各位。小马,小梁,你们一直都在四爷身边里接外应,担当着统筹各个部门的重大使命。小刘,小朱,还有四大金刚,你们一直都是集团的优秀武力代表,保护着集团的财产,以及人身安全。还有这些靓丽的小妞们,我们也要给他们鼓鼓掌,不为别的,就为伺候我们四爷的同时,还提供着阿波罗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我刚说完,台下便有响亮的一声口哨传来,还有叫好和欢呼声,落入啪啪啪啪的掌声里,久久地在舞厅盘旋。我担心抢了四爷的风头,让他心里不痛快。连忙痛快地鞠了两躬,正要鞠地跑去教训他。

事情不会发展得太过严重,我如此地相信着,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担忧。君君走到这一步,他所面临的一切麻烦,都和我脱不开干系。五六年前,还是我带他来的泸阳。就连他在迎宾楼刷马桶套垃圾袋儿的业务,也是我托人给他找见的。换句话说,我怀疑他完全没有一个人独立生活的能力。他天性放荡,但可真是软弱极了,没有半点攻击性,无论你怎么欺负他、虐待他,只要事后给点儿甜头,他都不会记怪你。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人。

我又想到昨天在房间里时,无端感受到的那股监视般的视线。渐渐有了一套解释。也许是香港老板手下的人,他找不到君君,便来跟踪我,准备给我闷上一顿。也好,也好,我倒是不怕挨一顿拳头。

春夜的风还是透着那股悲伤的凉气,行走在夜路里,我愈发感到孤独。这份孤独无需行人的衬托,无需他人的提醒,我便能非常清楚地摸到独自一人的轮廓。它已经与我形影不离,时刻让我思虑过多,又有些过于敏感。我提醒自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忘记今天要干的正事。

我又重新走到了菜市场的街道,打算回到那间老破楼里,看看杨坤在不在里面。今天,明天,或是后天,总之他的死期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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