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风呆愣原地,杂乱的思绪在他脑海里不断翻飞:“逐风、追月呢?”
他问的是从薛家骑来的两匹马,一白一黑,由慕晚亲手喂养长大,皮毛油光水滑,鬃毛浓密顺亮,跑动起来犹如飞瀑飘逸张扬,而且颇通灵性,主人一不需要它们,便会自行到附近寻觅食草休憩,补充体力的同时,也不忘等候主人的召唤。
好在鼠妖知道这两匹神骏,不叫薛明风以为慕晚是自己虚无的幻想。
她指了一个方向:“在马厩里呢!”
“和我一同骑来的人呢?”
鼠妖绿豆大的眼睛突然留下了泪水,看起来悲伤极了:“陛下……陛下杀了黑流陛下,臧高陛下和昝邢陛下正在追捕陛下……!你,你快逃吧,他们要是发现你在这儿,一定不会放过你!绿绕、锦绣都被他们杀了,呜呜……”
薛明风如遭雷击,他尚不及思索鼠妖说的名字都是谁,直接问道:“他们在哪儿?”
鼠妖失魂落魄地摇头:“我不知道,总之,你快逃吧!”
薛明风见在此问不出个所以然,直接往马厩的方向奔去,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正优哉游哉吃着草,尾巴一甩一甩驱赶蚊蝇。见主人过来,黑马不停用头颅去拱薛明风的胸口,白马鼻子里哼了两声,为之不屑。
薛明风没工夫同它们玩乐,解下绳索跨上逐风,吩咐追月道:“去找你的主人!”
黑马一声嘶鸣,前腿高高抬起,如离弦的箭一般,扎眼行出数十丈,白马不甘其后,紧紧尾随而上。
薛明风的胸如擂鼓,昨日那些旖旎画面一并浮了上来。
早在许久之前,慕晚就有了异常,他对白蛇的怒意,对自己的拘谨,最诡异的是混入鼠妖的队列,身着红衣来替自己接风洗尘,不是没觉得奇怪,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守护者说到底,也就是家族用来监视他的“眼”罢了。同族长互惠互利,用祭品的安全,换取最顶级的修行功法与未来似锦的前程。
只是慕晚孤冷傲气,对富贵利达不屑一顾,才显得与自己更亲近些。
但他向来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违背过薛鸿轩的命令,即便是自己最痛苦无助濒临崩溃边缘求他放自己走的时候,也听令行事乖巧如一尊木偶,更何况,他们还有血脉亲缘,薛明风从来不敢奢望慕晚能对自己有什么感情。
可如今,他竟然行刺了鼠王,即便老鼠王有十九个儿子,那也不意味着这些儿子的性命可由外人随意夺取。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人间可能有的惨状只在他眼前浮现一瞬,随即便被慕晚的安危所取代。
对他而言,薛家的处境,人妖两界的和平,都是太遥远的事物了,不曾在他需要之时给予一丝关怀,便在危难来临之际,换不得一丝考量,他眼里唯有慕晚。
只要他能平安,让他付出所有,他都愿意,那是早就决定好的。
薛明风驾着逐风冲出庭院,入眼可见,断壁残垣,被烈火烧灼过的焦黑土地,残缺的尸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老鼠,大的小的,黑的白的,比起那支奇怪的迎亲队伍,不足万一。
仿佛堆积成一叠一叠的小山,发出炙烤过的气味。
薛明风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逐风追月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它们的鼻子显然更加灵敏,咴咴鸣叫着不肯上前,被薛明风夹了马肚,才风驰电掣疾掠而过。
但往前无用,到处都是一片哀鸿景象,没有一个活人。
他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跟着追月无望地乱窜,但这浓烈的气味显然影响了它的判断,原地兜着圈子,寻不到主人踪迹。
在这生死关头,薛明风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干脆撒手让追月自去,自己驾着逐风往相反的方向寻找,要是谁能准确地告诉薛明风慕晚所在,要他磕头他也愿意。
耳边传来呼啸破空之声,薛明风侧头,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
身后焦枯的树干发出一声爆响,热意蒸腾,烈火瞬间吞没残余的根部,蔓延到泥土之上,久久不熄。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赤色皮衣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短褐红发微微蓬起,两眼弯如月牙。
见他看过来,握着弓弦的手拉紧,对准了他,语气略微有些遗憾:“没中呢?咦,你也是大哥的人吗?长得真漂亮!”态度散漫地随口一问,仿佛也没打算从薛明风那里得到答案。
薛明风拇指弹出惊鸿,雪光瞬间照亮整片土地,少年微微睁圆眼睛,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真是把好剑,它叫什么?”
他不问“你叫什么”,而是问一把剑的名字,可见多将薛明风不看在眼里了。
“惊鸿。”薛明风不以为意,眼下之局,能避战最好,不能避开,当也不惧。
“惊鸿……”少年重复道,“好名字,拿在你手里真是可惜,给我吧!”
他说着话,三根手指蓦地松开,架在火弓上的红色箭矢裹挟着热浪转眼袭来,途径的空气扭曲变形,发出可怕的爆鸣,薛明风这才知道方才那一箭有多放水,若是这样的一箭从背后偷袭,他不死也要重残。
见他傻呆呆站着,少年表情略微变得失望,以为这一箭下去,有着漂亮脸庞的薛明风就会和道路上不知死活拦截他的老鼠一样,变成几块黑乎乎的焦炭。
但在距离不到三尺之处,薛明风动了,在少年败兴打算收弓之时,长剑一挑,将箭杆拦腰断为两截。
火光在沾染到箭身的瞬间熄灭,如同哑炮一般,声势汹汹冲了半天,最后连个屁也没憋出来。
少年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掉出来了,一边讶异地问到:“你是什么人”,一边又架弓连发三箭,生怕他回答一般。
薛明风手腕轻转,三尺长的惊鸿在他手中仿佛毫无重量一般,气定神闲游走在角度刁钻的火箭当中,铛铛铛三下,分别斩落其上劲头。
那箭本就灵力凝结所化,颜色如火山熔浆,是由极高的温度流动呈现而来,以往无不所向披靡,这次接连被惊鸿的剑气扑灭,少年却也不慌,笑盈盈道:“你好厉害啊,哥哥,你肯定不是我大哥的人,你是谁?”
见他有深谈的意思,薛明风也收了剑:“薛明风。”
他以为少年多少会知道他是谁,便没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口舌,接着问:“你见到我弟弟慕晚了吗?黑色长发……”
“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少年歪了歪头,松懈着肩膀朝他走来,枯枝被他踩碎发出咔吧响,“何必寻他?我也可以当你弟弟,我叫你明风哥哥好吗?”
薛明风警惕地后退几步,少年进几步,他退几步,一直同少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是人吗?怎么这么胆小,比我还像老鼠!”少年笑眯眯的,嘴角露出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根本不是败者应有的姿态。
薛明风横剑抵在他颈侧:“不许动!”
少年摊开双手,无辜道:“你知道我是用弓箭的,这么近的距离,我能对你最什么,我都输了,哥哥别这样对我~”
他用手去碰惊鸿的剑刃,想让他挪远一些,被薛明风威吓地震开。
“好了,别这么凶,你要找你慕晚是吗?我告诉你他去了哪儿!”
薛明风保持着姿势不动:“说!”
“他在……”少年突然瞳孔张大,惊慌道,“大哥,你别杀他!”
薛明风猛地回头,后背心传来一阵刺痛,少年搂着他的腰,甜蜜蜜让他倒在自己怀里:“骗你的,我大哥早死了!”
他从薛明风手里抢夺过惊鸿,像小孩子拿到喜欢的玩具欢呼雀跃,高高举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