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喝醉了的人都有个相同点,那就是逆行性遗忘,就是对自己是怎么醉的以及醉了之后的所作所为都没了一丝一毫的印象,不管是闷骚型还是开放型都是如此,黎杰也不例外。当他醒来时,已是晚上9点钟左右,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吃的一块蒜泥白肉上,至于后来的事,他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
当程平向他讲述了中午所发生的事后,黎杰才知道这事真闹大了。受伤的那个男人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两口子好不容易抽个周末来饭店浪漫浪漫。没想到男人被黎杰的“飞瓶”砸中了头部,当场就血流如注,送医院清创,医生给他缝了十四针,那个女的当场吓得差点癫痫发作。
于是乎,公安、医院、学校都给惊动了。黎杰当时已是半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程平可就真是受苦了,又是安抚、照顾伤者,又是答公安问,还要接受校学生处领导的盘问,这让他很是焦头烂额。幸好后来来了不少同学,程平才缓过点气来,要不他也非累趴下不可。
当受伤的夫妻俩得知黎杰是白血病患者,又是因为失恋喝醉了酒,故而行为失控的缘故后,倒没怎么为难他,只是毫不客气地从程平那里当场拿走5000元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就宣告既往不咎了。
民不告,官不究,警察看到黎杰一副将死不死的样子,又是重病患者,受害者也得到了安抚,不再追究此事,就通知了学校和医院赶快把病人弄回去了事。
学校却显然不愿放过此事,学生处显然是想杀鸡儆猴,刹住这股动不动就酗酒闹事的歪风,黎杰就不幸成了这只猴。
当天晚上黎杰刚醒来,学生处的王处长以及年级辅导员就来了。他们向黎杰和程平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明确告诉他,学生处会通知他家长来校,届时将严肃处理此事。
黎杰对所谓的严肃处理倒并不太在意,自己都身患绝症了,还在乎其他的?他只是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此时也没有办法了,父母一来,还有不知道的?他只好恳求两位老师先不要把自己的具体病情告诉家里人,以免他们担心。王处长和辅导员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黎杰不希望父母前来,实际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父母的身份。关于这点,他对王丽和程平都没有说过。
他的父亲是军队高层领导,黎杰在档案里填的却是军事科学院的文职人员。母亲是国内某知名公司董事长,他填的却是个体户。有关父母的身份问题,他现在就学所在的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王丽和程平。
他之所以远离北京来此处求学,就是想远离父母的影响,真正地独立起来。本来当年父亲是想要他上军校的,实际上他也喜欢军校,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就是因为怕自己的一切都受到父母的操控。幸好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也就尊重了他自己的选择。
黎杰倒不是认为自己有如此杰出的父母有什么不好,他还是很敬佩自己父母的。他只是看不惯周围的一些人和事,很多人是不学无术,但靠了自己的好父母,什么事情都有人安排。日子依然过得很滋润,也过得昏昏噩噩,一旦父母一走,他们就举步维艰了。
黎杰却不同,在他的信念里,他认为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真本事,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父母的荫庇当然好,但应有一定的限和度,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思。
黎杰也称得上现代流行说法中的所谓“富二代”他母亲经营的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资产上10个亿。中国的家族企业还处在初级阶段,传统的做法就是传给子孙嫡系的子孙后代,还很少有传给外人的,这点与欧美等发达国家是不同的,欧美的一些传统老牌的家族企业至今犹在,如福特、洛克菲勒等,可他的名字虽然依然如是,内容却已大大不同的,现在企业的掌门人不再是这些家族嫡传后代。
黎杰认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国外已经形成了完善的职业经理人制度和一整套诚信经营的经营体系,这是国内现在所欠缺的,所以国内的家族企业往往是传于一脉,这样做所面临的问题是,有能力的家族接班人财产越滚越大,没能力的继承者只好面临破产和资产重组的命运。
黎杰对经商并不感兴趣,他当初选择了学医,是因为他认为医学是一门真正研究人的学问,是一门严肃、严谨的学科,研究它,可以锻炼一个人的耐心、细心和爱心,培养出一种严谨的工作作风,这种品格,在目前这个浮躁的社会是弥足珍贵的。
他很清楚,自己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能拿手术刀、能看病的医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父母就他和哥哥两个儿子,母亲的那一大滩子事以后肯定还得靠他和哥哥打理。这个责任他是不想承担也得承担的。
因为他意识到,母亲的企业不只是家族的,同时也是社会的,一个如此规模的大企业,要解决多少劳动就业问题,要养活多少人,要给国家上交多少的税收啊,自己将来不经营好、不管理好行吗?他认为从医学上还是能学到他所需要的东西的,他可以学到严谨、求实、全面、诚信、善良和负责任等美德,这真是他们这一代人所需要的。
事实上,黎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很不成熟,他的思想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清高。对于一个还不到20岁的青年人,我们对他当然也不能要求太高。所以他所有的想法,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成熟的还是幼稚的,我们都应该理解。就像他这次因为不成熟的感情问题而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看起来似乎太过幼稚,但不管是谁,他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个性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情感,是人就有犯各种各样错误的时候。人如果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冲动的个性,那他还是人吗?
况且,表面上他似乎很洒脱,实际上,他对王丽实在是太在意了。
王处长和辅导员老师一走,打人的事暂时算是风平浪静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老师们在时,程平和另外几个同学都在场,现在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程平留了下来。出了这事,程平决定今晚留下来陪陪黎杰,他觉得黎杰心理上还有道坎没过,而且在这非常时刻,作为好朋友,程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安慰安慰他,反正边上还有张空床。
下午一大觉睡下来,黎杰现在已完全没有了睡意,让他高兴的事,现在除了一点头晕外,自己其他情况都还好,也没有再发烧。如果没有“白血病”的阴影在,他差点就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而且,程平能留在这里陪他,让他很高兴。
程平跟他扯了很多话题,主要是他们共同感兴趣的东西,包括国际足球和影视明星八卦消息、国际形势和军事格局,他尽量避开“病”和“女朋友”等字眼,以免再给黎杰造成刺激。
第二天醒来时,已快八点了。黎杰只觉得神清气爽的,精神头好得很,烧肯定是不发了。程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摆着他给买的早餐。
黎杰起床来刷了牙洗了脸,又胡乱吃了点早餐,就惴惴不安地等着医师来查房。今天骨穿结果应该出来了,对他“宣判”的时刻也应该到了。
这个宣判不管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他都得面对,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决心以一种平和的姿态来对待一切。
“就是白血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他不停地这样安慰自己。
八点钟了,还没看见医生来。九点钟了,还没有看到医生,问护士,护士说不知道,你不要急,等会回来的。
说是要以一种平和的姿态面对一切,可此时黎杰却怎么也平和不起来了。“从床到门是七步,从门到床是七步”要不是身上输着液体,黎杰真想下床来体会一下绞刑架下的报告中那种意境,那种无奈和焦灼。
直到快十点钟了,主治医生才姗姗来迟。后面依然跟着一大帮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黎杰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再次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