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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风扬曲(1 / 2)

突然之间,地上的屏风倏地飞卷起来。

屏风口扇,骤开而合。

屏风卷住了湛若飞。

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地道:“你不用怕,我替你杀了他。”

“砰”地一声,屏风四分五裂!

湛若飞发乱目赤,震碎屏风,衣不蔽体,十分狰狞。

他奋力挣碎屏凤,就看见眼前金光一闪,由小而大“嗖”的一声,一物已穿入他的肋骨里。

这一阵出奇的刺痛,使他突然梦醒。

他颤抖着手指来人樊大先生,目欲喷火,嘴溅鲜血,嘶声道:“他小意你——”樊大先生摇头。

他眼睛里有了哀怜之意。

他的哀怜似乎不是起自于同情,而是像狩猎经过艰辛追捕之后,终于看见他豢养的猎犬包围住了狐狸,就只等他弯弓搭箭击杀生命前施舍的哀悯。

他已经弯弓搭箭。

茹小意趴在地上,她无法看见背后的情景,她只知道樊大先生及时赶到,第一箭就射伤了湛若飞。

她感觉到樊大先生已搭上第二支箭。

不知怎的,她升起了一种悬崖勒马的虚空感,大叫道:“不!”可惜她叫迟了一步。

她“不”字一出口,就同时听到“嗖”地一声。

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箭入肉之声。

然后是人倒地之声。

随后是人噎气之声。

湛若飞在断气之前显然还在讲着话,他的唇在翕动着。嘴里的鲜血因舌头的振动而发出鱼离水后挣扎吐气般的微响、可是很快的,连这响声也听不到了。

茹小意虽然无法回头,但她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师兄湛若飞已经死了,而且在死前有很多话想告诉她。

樊大先生发箭以后,一直没有作声,就站在那里。

茹小意知道自己背部袒露的情形,脸上像冬天熔火般发着烧。樊大先生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自己耳边温声说了句:“你不用怕,我已替你杀了他。”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只不过,第一次说时还未动手,第二次说时湛若飞已经死了。

然后樊大先生替她解了穴道,在她背部连作了几下推揉,使她极快地恢复了元气。

樊大先生脱下长袍,罩在她的身上。

茹小意心中很感激,但在同一天里,丈夫变得如人面兽心.影踪不见,师兄更禽兽不如.死得甚惨,心里骤失去了依凭,举目没了亲人,人生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步,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对人性也全无可信。

樊大先生过去解了林秀凤的穴道。

林秀凤跳起来,抄了把刀,一刀一刀地往湛若飞尸身砍下去,狼狈骂道:“你这乌龟王八.连老娘也敢玷辱,我不砍八十二截。”

茹小意流泪奋然挡在湛若飞尸身前,怒问:“你要干什么?!”

林秀凤挥刀道:“他奸污了我,我要砍他七八十截!”

茹小意道:“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辱他尸首。”

林秀凤一撇嘴儿道:“你倒”

樊大先生叱道:“秀凤。”

林秀凤虚斫两刀,不屑地一嘟嘴,左边身子微斜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茹小意感到一阵恐惧:这恐惧比看见丈夫、师兄人心大变更诡异而深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起这种感觉。

樊大先生这时柔声跟她说话:“大嫂,我会好好厚葬湛兄,再发人追寻大哥,你累了,这里先交由我处理,你先到‘灯楼’去歇歇,好吗?”

茹小意沉哀地点头的时候,就听见樊大先生扬声道:“孙祖。”孙祖应了一声,飘了进来,带茹小意赴灯楼。

茹小意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就等樊大先生一声唤,便过来带自己去灯楼似的。

不过她倦了。

她对人生已疲乏,对人性也一样感到厌倦。

甚至连感觉也疲倦。

所以她没有再想下去。

忽然醒了过来。

灯光照在柔软的锦绣被褥上,有说不出的灯谧温暖。

然而梦里是往下掉,掉到云深不知处。

灯光是温暖的。

她的心却是悬空的。

房间里,亮静得寂寞。

她的人全无依凭。

她在这时候觉得好想哭,在母亲离开人世时,在床上抓着她的手,她就觉得全无凭藉,仿佛母亲走了,世上就只留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了,直到她出嫁的前一天,她也这样地哭过,这样子地哭。仿佛内心都给抽泣抽干了似的,被褥是冰冷的,就像从没有被人的体温暖过。

她很怕这种寂然的感觉。

比死还怕。

她想哭,手摸到颊边,却发现脸上有泪,原来她已经哭过。

该深夜了吧?远处还有筵宴的笑闹声,不知谁在灌酒,起了一阵喧哄。

一阵更无可排除的寂寞,涌上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樊可怜——不知道他在不在筵席里?有没有找到笑影?会不会忘了阁楼上还有一个苦命的人?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缓缓自床上撑起,她本来是伏在床上睡了过去,所以,一直没有向着房间,而今,她蓦地瞥见房间里,桌灯前,还有人!

只有一个人。

灯是黄暖的,照在这个人衣褶上,更有一种睡着了的海浪一般柔和。

这个人是醒着的。

这人在等她醒来,人已与灯光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寂寞的一分子。

外面喧嚣,像在庆贺什么。

房里却很静。

静得连风吹过檐前的铃声的声音,都清晰地听到。

风铃微响,房里寂寂,灯下眼前人正是思想着的人,这些感觉,仿佛是茹小意在少女时的梦,有很多首少女时的歌,都是在歌咏这些梦。

真是奇妙的,当一切都不能依凭,随风雨逝时,自己想着的一个人,竟就在灯前,脸是温和的,眼神是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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