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桐的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沉泠刚好不在家。他众望所归,成为该年的省状元,加上早获得q大保送名额,正在外面参加学校组织的清北庆功宴。
这一年二中整体高考成绩并不算好,但估分能上前五名校的尖子生,较往年增加不少。
伍桐暑假的大半时间,都与阿囧、怪鱼和许咲伊厮混在一起。四人一道去了趟海边旅游。阿囧热衷进酒吧,蹦迪的,音乐的,gay吧,她无所不欢。伍桐也跟着日日在泡在酒吧里。
怪鱼在酒吧拉了不少塔罗客人,伍桐在旁边做助手。每来一位客,伍桐都在旁边动之以情,称怪鱼老师的塔罗算准她学业顺利,考入名校。
f大对高一的伍桐来说,遥不可及,如今凭高考得录,她像等来一轮完满的日,将身上潮霉的雨渍晒了干净。那次心血来潮的占卜,竟谶言成真。
在酒吧游戏间,许咲伊和阿囧也爱逼她玩真心话大冒险,问她对占卜里那位一年后的男友,有没有想法。
正巧在那时,伍桐听见隔壁桌在谈论近期一场综艺舞台。
“他是有事业心又谦逊的,知道自己不适合演戏,专心舞台。”
“我真的是这场才被小狼圈粉的!”
伍桐不自察地捏紧杯子,说:“没有吧,我也不太清楚。”
一周的旅行没有任何焦虑,摆脱性爱的伍桐,赤脚踩在沙上。海浪起起落落,流淌而过,令伍桐感到一种新生的,又生生不息的愉悦。
回程落地,她才肯回复陆梓杨和周烨的消息。
陆梓杨气恼自己不日就要去训练,一年不知能见她几次,她却毫不留情,在他离开期间顾着自己去旅游。连串的消息止于前日,他的手机大约是被没收了。
周烨倒是不紧不慢地,只问她何时动身去s市,如果她不想住宿舍,他可以联系到便宜的房子。
沉泠参加庆功宴那晚,伍桐开车去接他。
她的驾驶证,是沉泠代替教练,一点点教着考出来的。到暑期末刚好拿证。
出于感谢,也出于某种愧疚,伍桐两个月来都尽可能向沉泠表达亲近。譬如请沉泠吃饭,给他赠送珍贵的表达友谊的礼物,再譬如,邀请他一同去北京。
她也在这两月才发现,沉泠并不好哄。
他虽表面上情绪稳定,总是温柔浅笑。伍桐却发现,自己做的许多亲近行为,都令他不开心了,更准确地说,是让他失望了。
唯独她提及一同去北京时,沉泠桃花眼潋滟得像盛了春水,悠悠看着她。他欣喜说好。
伍桐大老远便看见,瑞松酒店的门口,一个明晃的蓝影边上围了一群人。
高大的少年穿着克莱因蓝的短衬衫,长裤系到腰,显得身材比例出挑。沉泠微垂着头,也比周围人都高。旁边哄闹,唯他不言不语地,冷冷站着,快要出尘一般。
他身边人都是同校同学,伍桐为免麻烦,还是戴上口罩,摁了摁喇叭。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眼弯成了月。沉泠马上阔步走来。
伍桐才看清他面色酡红,像染了层霞,自脸颊烧到耳尖。
那阔步原来也是空有气势,歪歪扭扭,十分危险。
伍桐只好下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他,将他塞进车里。
车门还没关上,沉泠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轻轻蹭着,说:“泠泠要抱——”
伍桐耳聪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给他系好安全带,甩上门。
一路上,沉泠便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歪头看她,双眸纯净如曜石。
但他前不久还是她的教练,这样“监督”着总让人心慌。
果不其然,家门口旁那条窄小的巷给了伍桐下马威。她不小心,挤到边上的垃圾桶。
伍桐正要下车去看擦碰情况,被沉泠拉住。他紧紧攥着她,不肯松手,双眸怯懦柔软,像一只弃犬:“不要丢下我。我会很乖的。”
命运总是在开玩笑。
伍桐顷刻间意识到,也许沉泠是在此情此景下忆及过去那相似的一幕:垃圾堆边,走投无路……除了沉泠当时,穿的并非蓝色。
他口中的话像是某种预言般的控诉,让伍桐微微失神。
还有一周,她自北京回来后,便不打算再跟沉泠有任何联系了。
那是刚带沉泠回家时便做的决定。那时她虽逞强威胁沉泠说三年,但并未真正抱着得到他的期望,只想他安全就好。她就占有他到毕业。
这些已经丢进精神垃圾篓里粉碎过的情感,翻开来看,竟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过去一年里沉泠也在看病,次数很少,也从未对她说明过病情。病人资料保密严格,沉泠每次自周焘那出来,又不见情绪异常,伍桐想他病得应该不严重。
但眼下这副情状,可能比她以为的情况更糟糕。
喝醉酒便回到孩童模样,这显然已经涉及生理病症。可伍桐不是医生,甚至有可能,她是沉泠需要去看病的动因之一。
从一开始,伍桐就没有温柔对待他过,她用了一种不正常的、偏执的方式。
所以他们还是分开比较好,沉泠这样的人,往后也会一路有爱相伴。
“泠泠乖。”但伍桐还是回握了沉泠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冷漠,“我不会丢下你。我们回家吧。”
反正他过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去北京的前一天,行装皆以收拾妥当。
那晚伍桐问沉泠,能不能做一碗阳春面给她吃。
沉泠的手艺比她好太多。伍桐不紧不慢吃着,沉泠忽然说:“听说你们旅游时,夜夜去酒吧。”
伍桐停筷说:“是,但光太闪的我不喜欢。站在旁边想安静一下,又有人来猎艳要微信,我还帮过几个女孩子脱困。”
她这些日子面对沉泠,话多了起来:“gay吧舞倒是跳得不错,只是还有脱衣服的,我眼睛受不了。”
话毕,空气陷入怪异的沉默。
伍桐和阿囧他们一起待久了,嘴也变快。她继续活跃气氛:“不过我发现猛男酒吧那些人身材也不怎么样……”
至此,沉泠却没再说一句话,气压微妙地低沉起来。
许久,他才忽然道:“既然你喜欢,能不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苹果核?”
苹果核如今已是b市地下乐队驻演的首选酒吧。伍桐与沉泠走进时,台上正在热唱迪斯科。主唱穿着镭射衣,彩灯旋舞,入眼尽是迷乱的光与人。
未免被撞到,伍桐赶紧将沉泠拉至客座边上的窄小空间。此处藏在两柜之间,正好能将台上情景看仔细,又黑暗一片,无人问津。
空间只能勉强挤得下两人,他们都微侧着身,紧紧贴在一起。沉泠的手护在伍桐脑后,便又将她带近了些,一时闷热异常,胸腹交贴处的衣料都被汗渍浸湿。
伍桐有些尴尬,解释道:“以前我是一个人在这里看你们表演,没想到位置这么窄。”
“为什么不去前面?”沉泠用寻常的语气询问。
伍桐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坦然道:“当然是不希望被你看见。也觉得你不会看见。”
——所以躲到你绝对不会发现的地方,这样你对我的忽视,便不是因为我天然不值得、难入你眼。
——我也多想做,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的人。
——而不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
伍桐还记得日记本里的这段话。那晚沉泠在台上唱了radiohead的《creep》,她失控地记录自己的心情。之所以记得,是因第一次心理治疗时,她向周焘倾诉过。
最喜欢沉泠的时候,她精神薄弱如叶,肉体也飘浮在尘世,仿佛这个世界除了她,所有人与物都是重要的。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自然能将自己轻易交出去,把孤注一掷的感情当做神圣的爱,因为那是唯一的救赎。
如今她也不知自己是谁,但她不怕失足,因为纵使坠落,她也有臂去捕自己摇曳的生命。
沉泠说:那我们可不可以去前面?我想看见你,只看见你。
总是在伍桐努力维持适宜距离时,有这样戳破气球的针语。“嘭”一声,伴着吉他最后一下扫弦,哄起炸裂的掌声。
“让一让——”
沉泠带着伍桐穿梭,挤过乌压人群,到台前时抱起伍桐将她托了上去,自己纵身一跃。
聚光灯不合时宜地打亮,圈住两个略微狼狈的人。
“泠,接着!”
刚下台的人中,有沉泠曾经认识的鼓手。他将话筒抛了过来。
“咚”地一声稳稳落住,酒吧里四五十个人鼓掌欢呼,尽管谁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沉泠捂住麦,偏头在伍桐耳边问:“你要下去吗。我想弹个曲子,你坐在我边上陪我好不好?”
伍桐这才看见台侧的钢琴,她想,反正什么都是最后一次了,没有拒绝的必要。她说了声好。
沉泠对着话筒说:“我喜欢的女孩子像一只风筝,也像一只鹰。我努力追逐,但却好像离她越来越远。希望大家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偷到一点贪愉,让她看见我,只看见我。”
伍桐听着,只觉心口堕入一块闷石。她手抽出去一点,又被紧紧攥回。
琴音起时,伍桐回身看,只见白光圈在场内绕着,照亮一位位陌生人的面孔。他们眼中充满期待,似在感慨年轻人美好的爱情。其中许多情侣旖旎地拥在一起。
沉泠弹的曲子悠扬温柔,十分熟悉,但伍桐并不知其名。
一曲毕,沉泠才在她耳边轻轻道:“这首曲子叫《爱的礼赞》。”
两人紧挨着坐在琴椅上,热息扑得她耳朵痒,卷回一些已离去的零碎回忆。
然后沉泠又教了她几个重音,带着她弹了简略的《致爱丽丝》。
伍桐以为要结束了,就要下场。沉泠又说:“我也有情书,但我要唱。”
少年少女耳鬓厮磨,落在底下人眼中,十分幸福且甜蜜。
温柔美好的琴音过后,少年在架上插上话筒。应该是要唱情歌给女孩听。
他的嗓音低沉醇柔,像古朴的大提琴,与他年龄并不相符。
有人听出旋律与歌词,说是陈绮贞的歌。
伍桐也听出来了,她曾最喜欢的歌手。
一段从前很喜欢的词,被沉泠用好听的嗓音唱出:
“失去意志肯定反叛怀抱里的母亲
此刻海洋失去唯一的鱼
在爱人的气息里残破的太阳升起
我需要休息我需要安静的举行
我需要逃避
摊开你的手让我死在你怀里
美丽会凋零泥土埋葬森林
美丽会凋零腐朽我的爱情”
仿佛努力修理好的旧机械手表又遭破损,时间为本不该昭然的感情停下针脚。
“摊开你的手让我死在你怀里”,沉泠这样,便就是让她无可逃避。
可是她的爱才真正腐朽了,她早已不知爱是怎样的情状。这么久了,她没有增长一点爱的能力。
第二日的绿皮火车如期驶向北京。是伍桐说想要回忆童年,在火车铁床上窝在母亲怀抱里的时刻。她不常提及过去,沉泠才很快订了票。车旅劳顿,他担心受人影响,把一厢内四张床全订了。
昨晚自他们从苹果核回来后,伍桐便又如以前那般不爱说话了。她睡得早,沉泠还没来得及道晚安,房门就已紧闭。像每一次忽然的封锁,将他隔在外面。
那意味他企图的冒险闯入又失败了。沉泠并不气馁,他摸着口袋里的小盒,不愿再像昨晚一般,最终不敢送出。
火车行驶几小时后,橙红落日已休伏而下,圆月升起,映照于空。
始终坐在对面看书或发呆的伍桐忽然站起,走到他床边坐下。
沉泠虚扶在床沿的手被伍桐覆住,女孩用了力,不容置疑道:“沉泠,你早知道,我考上的是f大,我要去s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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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沉泠更会迟到的只有酸雨汁罢了
这章比预想写超太多,还是分成两半了(骂我自己)
估得很烂,下次不要预估了!(骂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