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微微骨裂,贴几张就好的事,还大半夜带过来。我听小区里别的小兔崽子说你们快期末考了,哪里还沾来一身酒啊——”余老头骂骂咧咧,给沉泠涂药。
沉泠缩着身子半臂抱膝坐在椅上,沉默着看余老头动作。
他右手轻捏伍桐的袖,不肯放开。
“我在家复习呢,被这个外甥闹事喊出来的。”伍桐望着余老头的银发和额角褐斑,“你可以多收他几倍医药费,以后糖也让他来送。他有办法给你整来。”
沉泠看向她。
伍桐虚虚一笑:“是不是啊泠泠?”
沉泠眼角弯弯,使劲点头。
“这人——”伍桐指着沉泠,对余老头说,“缺母爱,醉了就这样,你说是不是?”
“死丫头你自己醉了什么样,你忘了?”余老头撕开膏贴狠狠拍上沉泠的胳膊骨,“小姑娘家的好好学习,别再抽烟喝酒。你的成绩,去远一点的地方,上个好大学。偶尔回来看看老头子,就好啦。”
“好啊,听你的,好好学习。晚上回去还要复习。”伍桐说,“所以现在,出去抽根烟醒神。”
她掰开沉泠的指,向外走去。
余老头看着伍桐掀开门被,摇了摇头。
沉泠合上眼睑,再抬眼时眸中恐慌难掩。余老头敲他膝盖骨,问:“伍桐最近睡得怎么样?”余老头又换着问。
沉泠摇头。
“那你见过伍桐妈妈没?”余老头起身,去拿东西。
“没见过。”沉泠说。
余老头回来,又敲了下他膝盖:“上次见着挺聪明的,怎么这回变蠢了。”
他挑眉:“别打她主意,听见没?”
沉泠又摇头,接过他手里的药,拉住他袖子,胆怯道:“泠泠没带钱。”
“回头付吧。要利息,还要带糖,你刚没听见她说的?”余老头抬起一边眉毛,吓他。
沉泠立即颤了颤肩,点头:“主人说了。”
主任?什么主任。
“回去吧,让她早点睡。”余老头虚咳了咳,要走,却被沉泠拽着不放。
“妈妈。”沉泠喊。
……
“哈哈哈,余大夫,这年纪还有人喊你叫妈呢。”坐在对面的吴阿太缩着脖子,身上盖着老旧军大衣。她牙口嚼了嚼,其实是在说话。
“你这小子,别乱叫!”余老头气得眉毛飞起。
“她的妈妈。”沉泠还说。
余老头撇嘴:“你想知道伍桐妈妈?”
沉泠另只手也去拉余老头,急切道:“想。”
“她妈妈啊——”余老头长叹一口气,“十年前她妈妈阿蕊在工厂车间伤了腰骨,来我这里治病。我才认识他们一家。最后一次见阿蕊,应该是在今年正月末。那天伍桐哭得很伤心。”
“伍桐不常生病,小时候粉粉嫩嫩一只团子,在我门前的空地上蹿下跳,有次从两米高的地方跳下去,把脑袋砸了都不哭。她很少哭,打针也是亲眼看着我扎,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那天,她哭得很伤心。”
沉泠抓他袖子的手一紧,余老头的眼褶子耷拉着,额间挤出一道道壑,他又敲沉泠膝盖:“缺母爱的,别打她主意,听见没?”
期末考试之前,伍桐桌上出现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每日她提前一小时到学校,桌上都有一盒热牛奶。某天多出一本数学习题册,书页装订完整,内容全是伍桐的常错题与疑难题,排列后打印成册。一道题有多重解析。
送上门来的知恩图报,伍桐理所当然地使用。她无瑕思考沉泠对她的付出知情多少,她也不在乎了。
比起沉泠送的东西,曹妩椿的便可怕许多。先是二人桌面中央,贴上了一条4厘米宽的黑胶带。而后一次吃完饭回座,伍桐发现桌面被四处喷了墨汁。黑墨粘稠且难洗,伍桐将保温杯中的水倒出以洇湿桌面,流出的全是一片发臭黄水。她忍住呕意,将保温杯收好。
那天晚上反击曹妩椿的报应果然来了。伍桐在位置上战战兢兢,忆及刚上高中时的折磨,不敢打开笔袋、掀开桌子,怕又会有什么怪东西。
最后她还是找班主任举报,并要求换座位。她没提曹妩椿的名字,只说继续这样怕影响同桌,不若换成一个人坐。
班主任眼睛一下就亮了:“不如和陆梓杨一起坐吧,没人敢连带他。陆梓杨家长同我提过多次,一个人坐后,他成绩下降很多。要不,你再带带他?你的事我一定匿名在班级里警告,下次再有情况,来和我说。”
确实,没人敢连带陆梓杨。他能暂时帮她避祸,用一下无妨。伍桐欣然同意。
再回教室,她看见曹妩椿正在埋头复习。她心中总有一丝异感:因家教严,曹妩椿极其在意成绩。曹妩椿期末考试前一直精神紧绷无暇顾他,怎会折损复习的精力来害她?再说曹妩椿十指不沾阳春水,黑墨、黄水,她都该嫌脏。
伍桐整理书桌时,装作一抖,将揩墨的纸团推过三八线,沾了曹妩椿的笔记。
“伍桐你疯了,你自己发霉别祸害别人行不行!”曹妩椿满脸嫌恶,拿餐巾纸包着墨纸团砸她脸上。
拿纸巾包,她真的怕脏。
班主任正巧进门,伍桐立马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班主任朝这边走来,看见伍桐脸上的黑色污渍,呵斥:“曹妩椿,怎么能这样对待同学!”
曹妩椿立即噤了声:“是她先把脏东西推过来的啊。”
一场闹剧在班主任的校园霸凌警告训话中结束。她说近期学校内出现多类相关案例,有同学水杯中被倒了污水等,请大家相互督促,及时举报。然后让曹妩椿去她办公室。
搬到陆梓杨旁边后,墨纸团与脏水确实都消失了。
但是多了吓人的糖阵。
陆梓杨每天带一罐糖来,在她桌上摆字。什么“咕咚”“love”“想你”,怎么土他怎么摆。
“陆哥,阔气啊,为了涨成绩就贿赂人家。”旁桌调侃他。
“滚,爷的福气你享不着,守着你的零分物理卷哭去吧。”
“伍桐,你给我补补课吧。”他比从前更过分,摸她胳膊和大腿,蹭她。
复习着复习着,又问她能不能一起去外面。去哪里都好,你太香了,我下面忍不住,你摸摸我吧。
伍桐便习惯了用尺子打他裤裆,让他闭嘴。
说再打扰她复习,她就把他推上去,让全班看看他怎么在教室里发情。就蹭讲台好了,也能射。
陆梓杨生气了:“你怎么说得我跟狗一样呢。你太过分了。”
“你不是发情的公狗,是什么?”
“老子就算是狗,磨讲台怎么能射啊,你坐过来,我在家里用飞机杯都……不行。就是你自己小气,下面也不让我碰,腿也不行,手还不行……”
“我不是用尺子了吗?”
直到期末考前夕,陆梓杨踢球回来,看见了伍桐桌边窗台上的一束白郁金香。
素纸包裹,束起十六枝花,外围缠着一圈白粉纱。瓣口坠着露,花口中央有一张藕荷色卡。整束花上有几缕黑蚕丝虚虚环绕,往里看,蚕丝交错,蛛网般裹紧了每朵花的枝腰。
陆梓杨瞧着伍桐将那片色卡拿起,目中流光微转,唇微动,默念着什么。
细指勾着卡角,伍桐唇角微翘,漾出一个很浅的笑。
陆梓杨眼皮跳了跳,控制不住手,夺过伍桐手中卡。
“你做什么?”伍桐冷冷抬眼。
“我做什么,我看看哪个不要脸的男人给你送花!”
伍桐心这么冷,怎可能一束花便能让她动容。
“呵,真会装逼,还俄文……还写情诗。”陆梓杨嗤之以鼻,“你看看,肯定是抄的……”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他念出这句话,自己心脏都跟着一跳。
草,字写得真好,怎么看起来这么有文化。
鸦青色的钢笔字,俄文一行,中文一行。句末洇染着一个触点,其下署名:烨。
“烨”后还有四字:考试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