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圣人和诸侯在收拾,部分官吏和中外军队还在加班。
强度也是高。
他斋戒的时候太常寺在设神座,五帝日月坛。太乐在布置乐悬。乐工、舞姬、舞郎在彩排歌舞。文舞,武舞。一舞,二舞……卫尉在布置仪仗……和御史台安排会场。
他更衣的时候。
道士、博士在计算黄道,核验北斗、河汉等天文地数。
不胜枚举。无聊中让人严肃,兴奋,敬畏,确是帝王生活、封建事务的头等组成。但前世觉得就那样。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了那些省略化、去细节化的读物影响。
不容易,圣人感叹。
单单一个祭天,不是大一统帝国,玩不了。
最简单的舞,阿赵、杜让能、司徒跳出来,充满着妖邪、诡异、渗人、神秘、奇妙、震悚的通神感,能把人镇住,让全场凝重。换平康里的女人,大概只会把观摩的军队看硬,看鼓噪。五代短命,未必没这方面原因——看着就不太正规,像假公司。
喝茶休息了一会,圣人对两个打瞌睡的紫衣女勾了勾手指头:“宠颜,阿符,来一下。”
南宫宠颜揉着惺忪睡眼,慵懒道:“要挞伐臣么?走,找地——”
圣人叹了口气:“……你节操什么时候丢的?”
南宫宠颜眨了眨睫毛:“被官家玩坏了,在官家面前没有了。”
“你——”
然后美女大姐姐立刻抱着头,作疼痛状,表情泫然欲泣:“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吼我嘛……”
“咳咳。”洛符扶额:“人多。”
你们这对雌雄,能不能消停一下?
“走吧,陪我召对。”圣人努力板着脸:“注意威仪。”
“略略略。”南宫宠颜吐了吐舌,脸变得比什么都快,转眼恢复了高冷。步入隔壁,室内有十几个寺人女御在打盹,只点了一盏飘摇的油灯。
洛符将她们叫离后,圣人在墙下跪定。一半的黄晕罩在他身上,让他一半朦胧一半黑,玉簪冠反射金光。吸收到光的玄黑冕服变得更黑更红艳。洛符翘臀坐在小腿上,两手叠放在裆,陪座在左。
嗒嗒嗒…南宫宠颜去而复还,陪座在右。
俄而,室外传来脚步和侍者引导解剑脱鞋的话语,王从训、王柱、没藏乞祺、赵服、刘仙缘、李瓒、司马勘武、赵匡凝、李仁美、武熊一起急趋入内,抑扬顿挫:“臣等拜见陛下。”
洛符开口道:“制曰座。”
十人紧邻背后门口,就地跪坐。
“好了,都挺忙的,我简单讲两句。”圣人语气惬意:“从训,还记得重玄楼上的雪中相见,一路走到今日,你就是我的郭子仪……”
不是祭天么?怎么突然说这个?王从训不明所以,但听了也非常高兴,没表现出来,而是立刻俯身:“陛下天命所在,微臣不敢居功。”
“乞祺,伐岐议攻雍邑,你胆大拿统万城举例,由是为我所知。之后兢兢业业。渼陂泽除魔。讨同州。平兴凤……”
“臣荒蛮之夫,才能不及中人。唯食君禄,忠君之事。”没藏乞祺余光看见光源那盏油灯位于圣人头后,像个小太阳。圣人一半鲜红一半黑,双手按膝坐在那,仿佛笼在佛光里的一尊妖神艳鬼。
“猪儿……”
“昔我少冲嗣位,政在内竖。与妃相对垂泪,哭声不敢闻于外。并属世道交陵,赤眉摇荡。几丧丕图。而得此藩垣仗义之臣,心腹尽节。皇天待我不薄!纵事有不成,终遭不测,何复遗憾?茫茫史迹,罕类输忠。朝朝暮暮,阴阴阳阳。君臣永远,我愿足矣。”
言辞口吻之间,没像从前刻意维持位格,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圣人。
扎猪流泪拜倒:“……臣三尺微贱,蒙特见亲爱,不嫌胡虏之丑,不以外戚之防,侥窃权名,盛誉有愧……”
“服舅,我能得到阿赵和梁王,能得到你和嘉舅,难道不是命运的慷慨?灵符院里倒扣剑,枢密院判笔墨香。重阳谷口斩公迪,济水原上威名扬。风雨不动从车驾,从来不曾有怨言……”
赵服眼睛有些发热。
妹夫便不是天子又如何?
洛符转过头,看不清圣人的表情,但她还是敏锐察觉到:真情流露了。回忆圣人刚刚说的那些,她暗暗感叹一句:圣人的神性在与日俱增。人性在此之上显形,更有效?
圣人随之将目光投向赵匡凝。
又投向刘仙缘、李瓒、司马戡武、李仁美,投向武熊:“有些是我外家,有些是世家子,有些曾是贼,岐贼,蔡贼,邠贼……但都是在最艰难时追随我坚定不移的。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虔诚的信徒。都是百年难见的忠臣啊。没有你们,我可能就要去黄泉向列圣请罪了。”
十人一齐顿首:“臣等恭敬而惶恐地侍从,绝无丝毫反意!”
“我知道,不然怎么会和你们说这些心里话。”圣人口吻自然,反令室内更显肃穆:“叫你们来,是有事。这有两类名录。一曰将军。一曰帅。阿符,分发下去。”
“唯。”洛符起身。
听到帅位一词,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和注意力,盯着洛符起身,看着她抓起案上两沓宣纸走到自己面前,发下两张。
王从训将宣纸在身下摊开,借着微光辨认。
“啊!”震撼内容让他呆在那。
将军纸写着:
聖唐大将軍。护國大将軍。冠軍大将軍。車骑大将軍。征夷大将軍。扫虏大将軍。讨逆大将軍。道成大将軍。平戝大将軍。官政大将軍。英武大将軍。文明大将軍。
帅位纸:
凤翔节度使。夏绥节度使。剑南节度使。陕西节度使。淮西节度使。朔方軍节度使。天安軍节度使。平海軍节度使。镇江軍节度使。梁漢軍节度使。静难軍节度使。常胜軍节度使。長生軍节度使。
都愣住了。
武熊死死掐着自己大腿,司马戡武咬牙咬牙再咬牙,睁眼闭眼又睁眼。这是在做梦吗?
“陛下……”赵匡凝愕然出声。
“征故事。大镇节度使兼平章事,不行政,号使相,准称宰相阁下、相公。”圣人解释道:“今以帅位授卿等,不赴任,不开府,不领钱,号禁帅。准称某帅。如岐帅,陕帅。王帅,刘帅。秩比使相,三品。赐紫衣。水苍玉佩。钿金剑。成例,同为三品,使相位在真宰之下。我以帅与,位同真帅。”
节度使并未随着唐亡、五代十国的结束消亡。由于出将入相的风气和武人对建节、称帅的狂热,在辽、金、两宋依然大行其道。
《辽史》:“遥辇帐节度使司。某部节度使司。某国某部节度使司。某州某军节度使。”
《金史》:“节度使一员,从三品。掌镇抚诸军防刺,总判本镇兵马之事。”
在两宋。
文彦博累得忠武军、河阳、成德、剑南西川、河东、护国军、山南西道七镇节度使。
王安石罢相后授镇南军节度使。
韩世忠兼宁国军、横海军、武宁军、安化军节度使。
宋神宗在邸时得忠武军节度使。
节度使,是两宋士大夫、武人最赫耀的虚衔之一,专授重臣、诸王。
宋真宗幼时:“幼英睿,姿表特异,与诸王嬉戏,好作战阵之状,自称元帅。”
而这,就叫风气。宋初还是小屁孩的赵氏子弟也喜欢像杀材家的儿童一样“打仗”,赵恒自称大帅。
总之,帅、某帅、节度使,类似字眼的热度、吸引力在可以预见的百年不会降或者说不会快速下滑,何况现在。
这个江湖,为名为利,为权为色。为理想,为痴情。为执念,为恩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有诉求和愿景。大头兵,主流无非为利。混到王从训、扎猪这个程度,不说绝对会变化,但大概率会升级。虽然小王这帮人没表露,但圣人反复揣摩,觉得员工不说,老板得懂。也给武臣一个盼头。割据不行,称帅,可以。
“马上出发祭天了。选吧。将号帅位,各选一个。”圣人催促道。
十人面面相觑。猴急的武熊嘴唇蠕动,正要说话,被王从训不着痕迹的拉了拉袖子。
赵匡凝答道:“所谓出将入相,位兼将相。伏以名尊位重,仰听圣教,惭愧失据。臣窃慕古人,务欲以身为率,使人不争,变易习俗。且臣位在方面,恩荣已极,本该继迹范蠡,骸骨还乡。但以皇国未安,不敢避事。伏愿让官。毕力国难,九死不悔。”
不要啊!武熊欲哭无泪,凶狠的剜了眼赵匡凝,想一拳打死这个畜生。
你不要就闭嘴啊,等我们说了再拒不行吗?
那尊人影依旧保持着阴憧憧的的坐姿:“这是一次谦虚?”
赵匡凝双手拜倒:“不,这是一次自省吾身。”
墙上影子一晃,祂袖子一抬:“你们选。”
唯恐再有人清高,武熊这次比谁都快,“嘭”的一头攒在地上,做足了气势:“谢隆恩!凤翔国之西门,素为天子臂膀出镇。虽然出了李昌符、李茂贞二畜,但瑕不掩瑜。臣中意凤翔节度使。将军号……要车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