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桌上空气凝固了。
四叔家的独生女并不是四叔的女儿,是四婶和别人生的,这在家里是公开的秘密,通常没人提。因为四叔只能算靠着云上捞点钱,家里把四婶的位子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是整个家族唯一遵守计划生育的。
李承逸把这事掀出来,本意在威胁,拿住他们家最在乎的东西。可是话多带了半句,把未公开的秘密公开了。
四婶捕捉到关键,噌的拍案而起:“闻俊杰你解释清楚,‘把女婿当儿子养’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和李路云同时意识到不妙,怕她夫妻二人当场在酒店打起来,起身一左一右把她架出门:“小燕,小燕,这个你们回家再聊啊,今天是谈公事的。”
酒桌上呼啦啦撤走半边天,包间里顿时更冷清了。
四叔铁青着脸,对李承逸咬牙切齿:“一家人才最知道彼此的命门,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能干,盯着明州农民工讨薪这点钱干什么?是你的银行家岳父不敢给吗?”
“停。你们俩都别说了。”大伯看势态再不发话就要失控,话已经说到拿对方家的根基相要挟的份上,真闹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承逸,你给我句话,是不是一定要让宁好管工程部?”
“大伯,不是我‘一定要让’,我现在是投资部经理,宁好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决定她的任免啊?”李承逸笑得抖肩,“她的任免是老爸决定的,你要让他改主意得去他面前说明原因吧?四叔这么对自己人开火,我们谁敢去跟老爸说?说了四叔能有什么好?老爸叫他‘滚蛋’不就一句话的事?我这是为四叔好。”
他说得也在理。
大伯这才想起转头问一句矛盾焦点处的宁好:“那你自己怎么想?有没有可能为了家庭和谐,暂时把位子让一让呢?”
宁好正襟危坐,脸上维持笑意,语气柔和:“大伯,爸爸是在他身体抱恙、工程面临停工时把公司交给我的,我临危受命,要对爸爸负责。我把位子让给别人,将来出了问题,没法向爸爸交待。”“呵!”四叔嘲出不屑的一声。
大伯沉吟片刻:“那今天就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坚持,就照董事长的方针把公司好好经营下去,从其他地方筹到钱,把四叔底下队伍的工程款先结了。不能让四叔干一辈子没钱养老。”
“大哥!”
这个结案方法,四叔第一个不同意,他兴风作浪又不是为了养老的。
李承逸也神色严峻,工程款虽然没多少,却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现金流,掏出去不值当,可能导致江陵南停工。
没给他们留下空间再吵第二轮,有人敲门进来。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身后跟着两位经理,一行人满怀盛情,中年人操着港普极尽恭维之能事:“听说闻总今天大驾光临,与家人在瑞福阁聚会,是我们瑞福阁的荣幸……”
桌上大家虽条件反射地起身,但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平时在这吃饭,瑞福阁的老板不是每回都露面的,闻家昌在场时他偶尔出现,更多是经理过来祝酒。
可是今天闻家昌不在,这里哪来闻总?顶多算是有李总。
大伯还在猜想,是不是外人不知道承逸随母姓?却见那港城老板绕到闻斯峘身边停下,低头哈腰举了个满杯要与他相碰。
闻斯峘没表情地顺过面前的小酒杯,也不添满,就着剩的那点,兴致缺缺道:“你们辛苦。”
瑞福阁老板一饮而尽:“不辛苦不辛苦,感谢闻总抬爱,以后闻总再来瑞福阁提前说一声就好了。今天这包间是李女士订的,想必是闻太太,所以、”话没说完,就被纠正。
闻斯峘示意宁好:“这位是我太太,她姓宁。”
“噢闻太太果然与闻总神仙眷侣!”瑞福阁老板有了经验,废话减少,倒满酒先干为敬。
幸亏李女士不在场,否则身份没人解释,可能要和“闻总”结仇。但话说回来,她和闻斯峘的关系确实也并非一两句能解释得清。在场的大伯、四叔和小姑还处于集体蒙圈状态。
“以后给闻总一律七折优惠,记住了吗?”这话是对身后经理说的。
女经理跟着喝完酒,把名片递给闻斯峘。
闻斯峘较真,不依不饶小声强调:“她姓宁。”
瑞福阁老板终于会意,催经理:“也给宁小姐一张。”
经理照办。
“今天招待不周,酒水免单。”老板捏了把汗,重新转向整个桌大张旗鼓,“祝闻总财源广进,家庭和美啊!”
这不就更尴尬了?
这个家既不和,也不美,甚至他们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和传说中的“闻总”是一家人。
第68章 尾灯
8月的云上风平浪静, 那是种暴风雨前平静。
四叔与李承逸的角力自家宴之后就陷入僵局,变成“你拖死我、我耗死你”的极限拉扯。
宁好的工作生活没有太大波澜,用物业口很少的进账和李承逸酬来的民间融资勉强维持发放工资和江陵南的施工。
闻斯峘不在江城, 先是在景城参加低碳创新大会, 又转战蜀城参加数字技术赋能大会, 眼不见为净,暂时没有对李承逸构成强刺激。
家宴那天被闻斯峘抢了风头, 给他的刺激不小,晚上回家他找茬跟他妈吵了一架。宁好不敢跟闻斯峘走,而是乖乖和他们母子一起回了雾凇院,一到家就躲进二姐卧房聊天。李承逸没借口找她麻烦, 也没机会和她独处找麻烦。
那次之后, 闻斯峘的喜讯就成了李承逸情绪低谷的触发要素。
有天晚上他喝得烂醉,稀里糊涂不省人事,在夜场把胳膊摔折了, 一个月来右手都打着石膏。家里人闭口不谈, 也都知道他酗酒的原因——
那一天,经纬科创交割完新一轮1亿美元融资, 估值达120亿,创始人身家超过30亿人民币。
唯独闻家昌理解不了他的郁郁寡欢, 还教导他心胸要开阔一点。
“你弟弟个人发展好是好事,他的发展又没有限制你的发展, 家大业大的, 不要那么狭隘。”
李承逸没法跟他倾诉,“家大业大”, 现在成了一搜卡在运河口的巨轮。公司只出不进,每天消耗天文数字, 民间融资利息高,让他压力更大。他甚至都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云上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