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婆婆疼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多说话,学着村子里其他婆婆的样子,把家长里短掰开揉碎。
亲近的人,哪里是真的嫌弃他,喜欢极了他话多的样子,因为那才是少年模样。
可他现在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从腰畔把一直藏着的石刃抽了出来,他没有别的兵器,云州城对兵械管制极严。
这石刃是他自己打磨出来的,勉强有个匕首的样子,也勉强给石刃磨出了血槽。
郎中看到这少年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如同看到了一头幼年的虎,虽还没有雄踞山林之力,却天生就会亮出獠牙。
可幼虎只是幼虎,天生的獠牙未曾见血,未曾破骨,便还不是神兵利器。
“看来你和我的仇人确实亲近,宁死都不肯说。”
郎中道:“我这半生运气都不好,算起来只有过两次好运气,遇见你就是这第二次。”
他再次往前迈步。
林叶身子开始压低,肩膀左右小幅度的摇晃,那石刃上没有森寒,却有志气。郎中靠近,林叶石刃刺向郎中胸口,他的手只到半路便停住。
郎中一指点在林叶肩窝处,林叶这条右臂就如同瞬间废了一样。
胳膊垂了下去,石刃掉落,林叶感受到的酸麻已遍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啪的一声轻响,郎中将石刃接住,然后抵在了林叶的心口位置。
“居然这么弱。”
郎中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落。
林叶深呼吸,恢复二三分气力后,胸口猛的往前一顶,用心脏去撞他的石刃,郎中的手立刻向后收回。
他怒视林叶:“你疯了!”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来没猜错。”
郎中:“你没猜错什么?自作聪明!”
林叶认真的说道:“没有人视婆婆为仇人。”
郎中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石刃,片刻后递给林叶:“是……婆婆没有仇人。”
林叶纠正:“婆婆有仇人。”
他的话,似乎有些矛盾。
一刻之后,医馆后院。
这院子不大,收拾的极干净利索,看起来就知道是婆婆家里出来的人。
每一样东西都在特定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出现别人家里今日找不到这个明日找不到那个的事。
每一样东西用完了之后都会放回原处,哪怕是笤帚和簸箕这样长用的东西。
院子里铺了青砖,看起来已有七八分老旧,可砖缝里也不见一根杂草。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和婆婆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连此时放在石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和婆婆家里的一模一样。
郎中低着头,看着手中茶杯,热气熏在他眼睛上,睫毛上,于是很快就凝结成了泪。
不时有一两颗泪珠穿过茶的热气,落进杯子里,那轻轻的水声诉说的都是思念。
“她……”
良久良久,郎中总算是有勇气问出了那句话。
“走的时候,怎么样?”
林叶也低着头,看着水中的杯子。
他回答:“睡着走的,看起来平静,可你也知道……她真正的平静走了之后才能有。”
郎中轻声说道:“我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她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好。”
他低着头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她每天夜里疼的蜷缩,可咬牙忍着不出声,只是怕吵醒我。”
“我也忍着假装不知道……婆婆是那样要强的人,那样爱干净,那样爱漂亮,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我……”
郎中抬起头看向林叶:“我留下的推拿手法,配药的方子,都是你记住的?”
林叶点了点头。
郎中嗯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后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我给你磕个头吧,婆婆的苦你都知道,婆婆的路是你陪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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