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不都要早作打算,再说这事关系日后徐州抗胡的关键,怎能不提前准备?”
不知怎地,虽然这事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但祖逖总感觉今日卫朔说话怪怪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就点点头同意了卫朔的要求。
说话间祖逖、卫朔二人来到了大厅上,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卫朔故作不解道:“哎?不是说要开会吗?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来?其他人呢?祖约,你没通知其他人吗?”
这下祖约可算是逮着机会了,像倒苦水一般把连日来受到的憋屈全都告诉了卫朔,完了还一脸不爽道:“如今其他军官忙着看世家脸色,哪里还顾得上我家兄长?哼!若不是我兄长运筹帷幕,决胜千里,怎会有留县大捷?”
“好了,别再抱怨了,祖约,不是做兄长要教训你,实在是你的胸襟太狭隘了!做人、做事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事斤斤计较,要多多想一些长远利益。”祖逖见自家兄弟叨叨个没完,不由得开口教训道。
“祖将军,你这是干嘛?祖兄弟其实也没说错,有些人的确做得太过分了,也就是将军大度不会与人计较,换个人必然不会忍耐下去。”
“就是嘛,兄长,小弟就是觉得你脾气太好了!”
“好啦,你先出去吧,我有要事跟卫兵曹商议。”
将祖约颇有懊恼的走了出去,大厅内只剩下祖逖、卫朔等几人。
“将军有话直说吧,正好我有事也想跟将军商议一下。”
祖逖闻言错愕道:“卫兵曹你有何事?要不你先说?”
“不不不,我的事不着急,还是祖将军的事要紧。”卫朔连连摆手,示意祖逖先讲。
祖逖长叹一声满脸忧虑之色道:“本将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必将激起徐州上下同仇敌忾之心,以期共同抗敌!然祖某没料到,士心、民心虽易被鼓动,但人的欲望却难满足。大战来临之际,彭城内暗潮涌动,竟有分崩离析之兆!”
“本将虽有心杀敌,却苦于无实权、心腹在手。今卫兵曹又欲带精兵外出,在下深感势单力孤。故在本将有一事相求,为加强守军实力,不知卫兵曹可不可以将军中所用的纸甲拨付一部分给祖某?”
卫朔没料到祖逖竟然看中了纸甲,其实不难理解,只要是个有心人自然不会忽略纸甲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当日留县之战,三千新兵担任正面狙击胡人的重担,若非有纸甲防护,战后其伤亡必然要超过千人。
可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纸甲,硬是将士兵的伤亡降低了一半以上,可见纸甲应付胡人的骑射杀伤很有效果。祖逖正是亲眼见证了纸甲在战场上的表现,今日才忍不住开口向卫朔求援。
“这个,这……”
看到卫朔欲言又止,祖逖心下一沉,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之色道:“若是此事让卫兵曹为难,那就算了,就当祖某从来没提过。”
“哎,将军误会了!卫某不是这个意思。”卫朔微微摇摇头解释道:“其实祖将军并不知其中内情,纸甲虽然看似防护性能很好,但它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损耗率极高,一副铠甲甚至在一场大战之后就只能丢弃不堪再用。”
“这点与铁甲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我军中将士之所以装备的起纸甲,是因为辎重营内有作坊可量产,完全可弥补战场上的损耗。但将军手中并没有这样的作坊,如今就算我给将军留下一千副纸甲,也顶多只够千人士兵一场战事的消耗。”
“一旦将军手中的纸甲消耗完,今后将士们再来找将军讨要的话?将军该如何应对?那时卫某说不定已不在彭城了,如果将军不能满足军中将士的要求,会不会引发其他问题?这才是卫某犹豫的原因!”
非是卫朔舍不得那点纸甲,实在是担心日后祖逖手中没了纸甲没了纸甲来源,反而被某些胃口养叼的军官、士兵借机生事,不但没帮上忙,反而给他带来隐患就不好了。
“那你不能将纸甲的制作方法也留……唉,算了,你还是给我留下一千副纸甲吧!”祖逖说了一半打住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卫朔都不可能将纸甲的制作方法告诉其他人。
卫朔自然知道祖逖的话里未尽之意,可他绝不会告诉外人有关纸甲的详细内容,纸甲已是崂山上跟青盐制造、炒茶工艺齐名的三大秘技之一,未来必然会为崂山带来巨额的财富。
“祖将军,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卫某并不看好彭城的未来,别看城内有近万兵力,还有数万青壮,但各营之间勾心斗角不能合力对敌,就算城外有在下的牵制,恐对大局于事无补,彭城早晚会落入胡人手中。”
“所以卫某希望祖将军还是早作打算比较好,抗击胡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对抗的准备。此战之后,卫某将会撤往徐州东部沿海地区,依托祝其县为根基之地做长远打算。”
“祖将军,如今这彭城内除了卫某怕是没人愿真心帮将军,可卫某日后要领兵在外,城内只剩将军一人,祖约、祖纳二人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年轻经验不足,恐怕也帮不了将军多少。”
祖逖闻言心中一动,怪不得今日他一直感觉卫朔有些不对劲,原来卫朔是在为日后打算了。他忙焦急道:“卫大人何出此言?我们之前不是约定好了要共击胡人吗?难道卫大人要失约而临阵脱逃?”
“祖将军误会卫某了,卫某既已答应了将军,定会言而有信。只是在下不看好以后的战局罢了。”卫朔眉头紧皱道:“在下可从没想着要替彭城内的世家大族卖命,必须为手下兄弟们考虑。”
“唉,卫某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祖将军为将来考虑一下。”
“嗯,卫兵曹好意,祖某心领了!”祖逖默然不语。
……
刚一离开刺史府,曹宏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大人,今后你真的要离开彭城吗?可咱们离开了彭城去哪儿啊?”
“嘻嘻,怎么?曹参军还不舍得彭城内繁华的生活吗?”张二郎开口调笑道。
“二郎,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不知道劝劝大人呢?”
卫朔站住认真地看了一眼曹宏道:“济夫,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想必之前你也听说过,在下是青州盐田使,执掌崂山煮盐业。”
“略有耳闻!”
“可你却不知道崂山真正的虚实,如今崂山四周已聚集了数万流民,光是青壮就不下万人。每年光是出产的精盐就不下数万石,崂山已是在下背后最坚固的后盾。我们撤到祝其县后,借助徐州沿海地区的港口,可以打通与崂山的海上道路。”
“日后背靠崂山,立足祝其县,积蓄实力,等日后时机成熟,则东出大军横扫胡人,收复徐州。”
曹宏闻言脸上有些不太好看,在他看来,卫朔提出的这条发展策略,明显是要抛开世家大族单干。曹宏毕竟出身世家,尽管他心中对当世世家某些处事行为看不惯,但真要让其抛弃世家的一切追随卫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
卫朔拍了拍曹宏肩膀安慰道:“我知道这事让济夫有些为难,但其实你换个角度考虑,未必不是为了曹家好。你想呀,如今你曹家的主要力量已转移到江东,将来必有子弟在琅琊王府出仕。”
“你们世家不能喜欢分散投资,降低风险嘛?卫某这个小人物或许没放在你们曹家眼里,但我相信济夫你绝不会如此短视。你跟着我,虽然暂时与曹家切断了联系,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在下侥幸立下齐桓晋文那样的霸业,到那时济夫说不得就成了曹家的大功臣!”
嘶!也对!曹宏听了卫朔的安慰,不由得往深处一想,虽然卫朔说得有些夸张,但在他看来这事还真有可能发生。别人不知道卫朔的本事,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二的。如果这次真让卫朔占据了徐州东部沿海,然后背靠渔盐之利,未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反正他如今已上了卫朔的贼船,现在就是想下也下不了了。军营中不少机密,卫朔都不曾瞒着他,如果他敢中途离去,且不说卫朔会不会杀人灭口,但只要有丝毫不利于卫朔的风言风语出现,他将来必会受到对方无穷报复。
刚一离开彭城回到城外军营内,卫朔先从辎重营内调出一千副纸甲送给祖逖,然后他就开始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其实很多重要的人和物早在之前就被他转移走了,他跟祝其县县令梁丘还算有点儿交情,从徐州发往崂山的船只都是在祝其县登启程出发的。
每次给梁丘的好处可不少,现在梁丘跟崂山的关系非常好。尤其在卫朔接任了徐州兵曹从事之后,梁丘对来往崂山的商旅就更加照顾了。这一次,卫朔暗中将自己在彭城的基业全都转移到了祝其县。
“快点,快点,大家动作麻利点,把这些都搬上马车。”
卫朔出来查看的时候,正看到张二郎吆五喝六的指挥众人往马车上搬东西。其实军营内也没剩多少东西,大多数东西早就被他送到祝其县了。
“二郎,东西都装上马车没?”
“卫大哥,你放心吧,所有东西都打好包裹了,只等着装上马车运往祝其县。梁县令已在祝其县为咱们划出一大块地方,专门用作咱们的新军营。”
“嗯,不错,那你就在这儿看着点吧!我到其他地方看看。”
只是卫朔没想到,他刚离开就有一个军官打着刺史府的招牌进了军营,此人一看张二郎正把大批军械物资往马车上装,不由大声呵斥道:“住手,住手!这些东西刺史府征用了!快放下,快放下,都别装了!”
见来人张牙舞爪的,张二郎理都不理对方,只顾指挥手下们忙活。来人一看张二郎罔顾刺史大人的命令,不由得勃然大怒,只见他拔出佩剑,叫嚣道:“哪儿来的野小子,胆敢不听刺史大人的命令?!”
“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
“诺!”
个跟着军官一同前来的士兵拔出环首刀上来就要拿张二郎,张二郎是谁,那是有名的爆炭脾气,什么时候吃过亏?只见他一声冷笑,大手一挥,上来十几个刀盾兵就把来人的兵器给缴了。
那个军官一看自己手下都被抓了,立马就慌了,他骑在马上色内厉荏道:“你……你,你们要造反么?”
“嘁!”张二郎不屑地瞥了对方一眼道:“造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造反了?”说着他面色一整大声喝道:“军曹何在?”
“卑下在!”军曹挺身而出。
“敢问军曹,擅闯军营,大声喧哗,意图抢夺友军物资者该当何罪?”
“杖三十,幽闭三日。”军曹目无表情回道。
自卫朔执掌军营之后,他就大大削减了对士兵肉体上的体罚,反而引入了幽闭也就是禁闭这样的惩罚。刚开始众人还都没体会到幽闭的可怕,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兵犯了军规后,宁愿选择多挨几下军棍,也不愿在幽闭室中多待一刻。
“来人,将他们拉下去执行军法!”
张二郎一声令下,众人上来就将那个军官从马上拽了下来,连同那些个随从些个随从一起押到刑场上。军曹司的人已做好了行刑准备,三下五除二扒下了他们的衣服,然后不顾对方的反对强行按倒在地,顿时校场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惨嚎声。
“啊,啊,你……你,你们给,给本,本大人啊,啊,等着,刺史啊……大人,一定啊……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个军官一边惨嚎一边还不忘威胁张二郎他们,只是很可惜,张二郎他们眼中只有兵曹卫朔,根本就不会把什么刺史大人的将令放在眼里。正当众人吵闹不休时,卫朔终于出现了。
“二郎,这,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卫朔指着那个被行刑的人问道。
谁知张二郎还未答话,那个军官却开口叫嚣道:“卫大人,这这就是你的手下吗?啊,轻点啊!竟……竟然敢藐视刺史大人的军令!你……你是要造反吗?”
卫朔根本不屑回答对方的指责,他只是看着张二郎,等着二郎给他一个合适的解释。卫朔不屑地态度,彻底激怒了那个军官,开始破口大骂。可惜他的辱骂,只能让行刑人下手更重。
唉!真是个笨蛋,连好汉不吃眼前亏都不懂!张二郎暗自摇摇头,不过面对卫朔的质问他可不敢隐瞒,随即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至此卫朔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有人盯上咱们的军械了!”卫朔若有所思道。
恐怕连卫朔自己都没想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送给祖逖的一千副纸甲引起的。原来祖逖收到纸甲后,除了给自己的部曲装备上后,还将剩余的纸甲送给了当初参加留县之战的几个新兵营。虽然每营只分了一百副纸甲,但仍然引起了其他军官的主意。
随即神通广大的世家得知纸甲出自卫朔之手,顿时就起了觊觎之心。可能他们也知道卫朔不太好惹,几个世家军官经过商议打算以刺史府的名义,将卫朔手中的兵器军械全都征用过来。
这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卫朔竟然敢堂而皇之的置刺史府的将令而不顾。
其实如果真是裴盾开口讨要,卫朔说不定会看在裴颖儿的面上,拨给他一些。可要让他将手中的军械无偿送给其他世家军官使用,不好意思,他还没那么大方。世家大族家里那么有钱,也没见有人愿意接济其他人啊?
“原来有人想要打劫啊!哼!”卫朔冷哼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牙口是否好,万一崩坏了牙齿就不好了!既然是这样,那就继续执行吧!本官就不继续瞻仰诸位的尊容了。”
卫朔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溜儿光着屁股的大汉躺在地上惨嚎,那个军官再也不敢开口叫骂了,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了。卫朔麾下都是一群虎狼之辈,根本就没将他以及他背后的力量放在眼里。
别看那军官挺惨,其实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张二郎再怎么胡闹他也知道分寸。反正他占着理,眼前这些人他可以随意处置,但绝不能闹出人命。张二郎自知卫大哥虽不怕彭城内的世家们,但却不能不顾忌对方暗地里下黑手。
所以他打完了对方军棍之后,又大义凛然地对那个军官道:“好了,本官今日就不关你们幽闭了,等回去之后让你们的上司执行吧!”
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几个人丢到了军营外面,那个军官临走之前恨恨看了一眼军营,然后在随从们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的离去了。
这场风波并没有因为军官的离去而消逝,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卫朔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即将离去之际,竟然发了如此波折。不过他态度很坚定,绝不会轻易交出手中的军械物资,那是营中工匠们耗费无数心血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