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顾山青的面前,他依然在面无表情地述说着:“……昆山是封魔之地。不镇压鬼,但也不让鬼出去。在死后,我入不了轮回,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在这个地下的监牢游荡。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原来眼底下这个只剩骨头的骷髅就是我。其实想想看,那时的我其实是快乐的。像一只蜉蝣,自由自在地飘荡在一个一无所知的天地。”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又看到了我的主君。这时候你应该会问了,山君不是已经完成献祭,从这里出去了吗?可是,你说,到底出去的一魄是他,还是留在这里的三魂六魄是他呢?我看到他和那些魔一起被镇压在地底的深渊之下,整座昆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而且,那些魔在不停地折磨他,以他的痛苦为乐。”
“愁胡那个蠢鸟,丢下一副身子,供他们拆分了,吞噬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我的主君却得一遍遍地忍受剔肉割骨、千刀万剐的折磨——魂魄明明是没有肉,没有骨的啊!昆山之下时空凝滞,他的灵魂甚至不会殒灭,不会消散,他要这样承受一切,直到地老天荒。”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我是谁,我又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先人以整个昆山之力封魔,那些魔被镇压在山下,其实本该是谁都看不见的。只有偶尔,他们暴动得太过厉害,才会在地底深渊显出几分阵下的景象。”
“我就在深渊旁等啊等,等啊等,每见到我的主君一次,我的身体就凝实一分。说来也是可笑,就在这不断的无能为力的旁观中,我甚至学到了不知多少种在外面根本无法想象的异术异法——说到底,人能成为异士,本来最开始就是从妖魔精怪那里偷的师啊!”
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瞥了顾山青一眼:“说起来,山青,我为你补魂的方法,其实也是在这里学会的呢!”
“也有时候,那深渊里有数月、数年不会显现出任何东西。我就会出去转转——在我死后很久,那大门才打开,但它没法拦住一只鬼。也有的时候会有些不长眼的人闯进来,正好撞到我,我就把他们的魂魄抓出来,看能不能扔进深渊里,把阵法打开。可是不行。哪怕做出献祭,也是只进不出。他们不肯放过山君的魂魄。那些被我丢进去的人很快就崩溃了,也被他们同化成魔,只有山君不肯屈服。那是我的主君啊!”
“我走遍了昆山每一处角落,想寻找破阵之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石洞,那石洞里都是当初封魔设阵的先人。我翻遍他们全身,终于在一个人身上翻到了关于这阵法的记录,写的是他们如何下定决心牺牲自我,如何因势利导,化用山川之力,以及,叮嘱后人要万万当心这世间的‘逆天之物’,莫要被有心之人搜集利用。”
“哈哈哈……你能想象吗?这记录没能给到他的后人,倒落在了我手里!落在了我手里啊!我终于有了努力的方向,剩下的,只是怎么想办法从昆山阵里出去,然后,山青,你就来了!你知道那时候看到你,我是什么心情吗?这是天要助我,天要助我啊!”
他的表情益发狂热,顾山青却觉得浑身越来越冷。眼前明明是一张那么熟悉的脸,他却觉得对面的人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