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案子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突然回老家探望父母,然而父母和哥哥嫂子孙子住在一起,为难地说“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最后把她赶到门口小旅馆去住了。
女人非常伤心,因为他是为了躲避家暴的丈夫才回来寻求父母庇佑,却发现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屋檐。她夜半醉酒,被陌生人带到旅馆侵犯,后来她报警称对方强奸,对方却一口咬定她是自愿的。
这种案子很麻烦,各执一词,只能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的证词,再加上细枝末节的推论,看法院最后怎么判。案发后男方那边倒很逍遥,父母老婆都相信他,觉得他是被冤枉的,他的父亲还在警局里嚷嚷一定是女方勾引在先,儿子只是犯了个错误。可女方从亲属那边得到的只有指责和压力,所有人都嫌她丢人,骂她非议她替她道歉,逼她撤案接受和解。
一开始女人还算坚强,孔明月和检方也一直在鼓励她,但在开庭之前,女人自杀了。她留的遗憾是——我从出生就输了。
这件事让孔明月十分沮丧,回到家里,母亲看她状态不对,就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说,只是靠着母亲的肩膀,想着人活一世,若是从一开始父母那里都无法获得爱,又要去哪里寻找爱呢?婚姻吗,婚姻的实质说穿了是经济合约,爱情的多巴胺消失得比什么都快。
孔明月不得不去猜测母亲的人生,孔来儿从未提起过父母,只是偶然提过有个姐姐,可当孔明月提出要去找找时,孔来儿拼命阻止,说不找了,不知道就可以当作过得好。她想母亲的童年一定不好过,一对盼望着儿子的父母,怎么能给女儿百分百的爱,而后嫁给她父亲,大约也不是什么良人。
在生育她之前和之后,孔来儿一直都在吃苦,虽然孔明月在拿到退伍费后在其他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坚持买下了一间小房子,日子多少好过了些。可是她能感觉到,母亲仍旧惶惶不安,总像是担心坏事会来。
“妈,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你会觉得我奇怪吗?”孔明月打着简单的手语问孔来儿。
“不会,要是遇不到好人,那就不结。”孔来儿飞快地比划,“只要我活着,就陪着你。有天我不在了,我也知道你能过得好。”
这时孔明月的鼻子突然酸了,她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也是为了母亲身上近似的苦难,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世上的轮回很多都是因为自己受过苦,所以也非要拖着他人品尝一下,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可母亲没有,孔来儿将自己经历过的苦难藏得死死的,只给予她爱与陪伴。
“妈妈,你想不想改名字?”孔明月突然有了这个主意,“随便改一个你喜欢的字。”
孔来儿大概知道她怎么想,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老了,也没什么人记得我的名字,不麻烦了。”
“你一点都没老,你还能陪我很久很久呢……”
孔明月伸长双臂环着妈妈,把脸埋在妈妈肩头默默掉了泪。
那应该就是她最近一次哭了。
“你呢?”孔明月说完以后,把问题抛回给了一旁的周尧。
周尧沉默良久,低声道:“很多年前了,应该是我妈走的时候。”
关于周尧的家庭状况,孔明月是知道的,毕竟入职背景调查必不可少。周尧的经历是有点特殊的,大家也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这次也一样,孔明月等了等,看周尧自己想不想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聊母亲之死的想法,就主动换了话题方向。
“既然母亲走得早,又何必要和父亲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不知道怎么相处。”周尧一直歪头看着窗外,把后脑勺留给孔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