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自己会被敲打一番,又或者崔浩会软言劝说,却没想到崔浩只是让他先在一旁休息用茶,直到他手中的公函批阅完毕,这才搁下笔和他说话。
一开口,问的也不是陈郡之事,而是说道:“我看你现在的表情,似是已经有了主意,知道该如何做了?”
狄叶飞被问的一怔。“先生说的是?”
“素和君一定是把‘三长制’的事告诉你了,而你也有了想法,是不是?”崔浩见狄叶飞脸色煞白,笑着摇摇头:“你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心胸狭隘的小人,弟子和先生之间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事,便是我当年和我的父亲,也有很大的分歧。”
“咦?”
“陛下想要变法,是因为他认为近几年之内无仗可打,如今正是处理内务的时候。”他为狄叶飞斟了一碗茶。
“既然卧榻之侧依然有他国环伺,战争再起便在扎眼之间。北燕天王冯弘立了宠妃之子为太子,废长立幼已成祸患,如今冯弘的三个儿子已经逃出了北燕,朝我国而来,冯弘派了大军追出国境,若不出我意料之外,今年之内,我国必要去讨伐北燕……”
崔浩是注重“大局”之人,虽因为出身原因无法像是寒门出身的士子一般一心为国,但就眼光、经验和情报上来说,都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崔浩看着一言不发的狄叶飞:“你去了袁家,自然知道他们的荫户对朝廷是什么态度,你认为若朝中派了官员去重新制定户籍,他们会乖乖依从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恐怕都无法顺利变法。”
狄叶飞想起袁家邬壁那些荫户,一各个因为宗主失势而恨不得将他们生啖其肉的样子,显然对胡人是仇恨万分。
五胡乱华之时,这些百姓受到的创伤最为厉害,到如今也无法坦然从邬壁中走出来。
“但凡变法,最好选在冬日农闲之时,如今正要春耕,若陛下贸然施行新政,只会影响到陈郡的春耕。百姓一旦没有事做便会生变,到了秋季没有收成就会酿成大祸……”
“先生,这些话你应当和陛下去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呢?”狄叶飞坐立不安,“我人微言轻……”
“你以为我没说吗?”崔浩好笑地看着这个尚且青涩的弟子,“我是仕宦之首,一旦我出言反对,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代表着邬壁主和门阀的利益,必会百般阻挠变法。但以如今的大局,变化确实不可以操之过急。”
“北方还没有一统,夏国刚刚开始‘分田’,已经引起不少当地豪族的不满。如今正是农时,南方不能生变,而北燕坐拥盐田,一旦有机会肯定是要征讨的。北凉的沮渠蒙逊又病重多时,若是今年病死,几个儿子肯定要因为争位而其内乱,又是我国出兵的大好时机……”
崔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从不相信什么‘和亲’,我对陛下也一向是这个态度。一旦有机会灭了北燕和北凉,莫说给了女人和牛羊,便是割了大片国土也不要,只有成为我国的国境才最安心。”
“所以在这个时候,各地豪族和邬壁主的支持尤为重要,若是前线正在打仗,家中却有人在扯后腿,岂不是因小失大?别的不说,若正好遇上今年收成不好,前线要打仗的时候,还是要向各地的宗主征粮才能度过难关。”
狄叶飞被崔浩说的张目结舌,一时没太明白。
大可汗不过想将陈郡袁家的荫户编为“三长制”,为何又能扯上北凉和北燕,继而再牵扯到征粮和征战。
但狄叶飞史书读的少,不代表见识就少。他突然想起了大魏征伐柔然时,高车举族归附,闾毗和高车突然从柔然背后捅了刀子的事情。
一旦真在征伐之时,家中出了内乱,确实是可怕至极。
“先生,那是大可汗啊。我等军户,陛下一声令下,必定万死不辞。哪怕真的有您的猜测出现,大不了捐躯献国,也算是死得其所。”狄叶飞不知道崔浩和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只能摆明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