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毛毛细雨,滋润不了土地,提高不了河床,但是却能抚慰人心。
池晏站在窗台前,伸手去接落下的雨,雨水落在他的手上,轻柔的像是不存在。
直到下雨的这一刻,池晏才发现,他盼这场雨已经盼了很久。
白天总是待在室内的人们也在此时走了出来,难得的阴天,难得落雨的日子,池晏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
“总算下雨了。”池晏松了口气,“希望这雨能下的久一点,大一点。”
真等雨势变大,池晏又后悔起了自己的乌鸦嘴。
老天爷似乎要把之前没下的雨一次性下个干净,连续八天都是雨天,白天小雨,晚上暴雨。
他们在第一个暴雨天抢收了所有的卡坨。
好在卡坨不熟的时候十分坚硬,风雨不摧,抢收的又十分及时,没有损失。
至于小麦——已经死干净了,连麦秆都被收了,地里什么都没有。
今年冬天和明年,都要靠卡坨填饱肚子了。
只希望雨季过后,树林深处的动物会出来,能给他们的餐桌上一份肉菜。
他们这里倒是年年秋天都是雨季,其他地方池晏不清楚,但如果没有雨季地方也这样下雨,估计对他们来说,跟之前的干旱没有什么区别。
干旱的时候外面太热,不能出门。
雨季的时候外面又下雨,也不能出门。
今年大半时间都是在室内度过的,池晏无所事事,就让地精们试试锻造铜管,虽然现在铜管弄出来也没什么用,池晏也没那个本事搞出自来水,但总比闲着好。
不缺食物,闲着闲着人就废了。
至于外面的瘟疫现在怎么样了,池晏也不清楚,随着雨季的到来,再也没有流浪汉出现在领地周围,山路变得越发难走,估计通向领地的路可能会发生泥石流。
虽然这也算天然的屏障,但也隔绝了得到外面消息的通道。
“不知道蕾妮他们要怎么回来。”池晏去关掉窗户,觉得有些冷,又再披上了一件袍子,这袍子刚从箱子里拿出来,还带着一股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但不脏,池晏也没有嫌弃。
克莱斯特看着池晏:“冷?”
池晏打了个喷嚏,搓搓了的胳膊:“有点,感觉今年没秋天,直接入冬了。”
这是句实话,下雨之前,气温至少也在三十度以上,三十五度到四十度区间,一场雨过后,气温降到了十五度以下。
温差大得让池晏有些紧张。
但好在今年的棉被是够的,虽然比较薄,虽然一家只能分到一条,但一家人挤在一起,盖着棉被,还是很暖和的。
只是那三个祷师没有分到,他们被关在独栋的房子里,每天都会有人给他们送来麻布和裁衣板,让他们裁好了衣服以后,就能得到食物和必需品。
在被魔族吓过之后,他们的胆子也变小了,每天除了祷告就是裁衣服,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就连安德鲁和另一位祷师去看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安德鲁现在在编写教科书——其实就是字母和一些简易的单词,原本是由管家在编写,安德鲁来了以后,这就成了他的任务,另一位愿意不提起圣灵圣院的祷师给他打下手。
“整理这些干什么?”祷师一边整理着纸张,一边问。
他倒是适应的很好,原本他进入圣院就是图一口饭吃,他们父母饿死的时候,圣灵也没有管他们,因此他没什么虔诚之心。
安德鲁用羽毛笔在纸上书写:“你说,这些纸是什么做的?”
跟羊皮纸不同,这些纸显然不是动物的皮做的,比羊皮纸粗糙,但是更薄,更轻,更容易收纳,而且池晏能拿出这么多纸,证明他有制造这些纸的技术。
祷师笑着说:“我怎么知道?这里有再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都不觉得奇怪。”
他们虽然不能离开这里,但可以在限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每天,他们都会看到人们冒着雨去做工的屋子,在里面纺线,织布,这里的每个人都能都有事可干,没一个闲着,祷师忽然说:“我觉得这里比圣院好。”
祷师说:“我也喜欢我现在做的事,跟纸笔待在一起,而不是带着人一起做祷告。”
安德鲁站起来,走到窗前,他和祷师都待在城堡里,晚上也睡在城堡的小房间里面。
“你觉得伯尼他们会怎么样?”安德鲁摸摸鼻子,“他们是不会被放走的。”
祷师也不太在意:“他们如果接受现状,就会好过一些。”
祷师哼着家乡的小调,把整理好的纸张放到柜子里去,天气这么潮湿,放在外面的时间长了,这些纸就不能用了。
安德鲁不明所以:“你心情怎么这么好?”
难道就不应该纠结难过吗?
祷师:“我本来就不信圣灵,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如果没有瘟疫,说不定我会在圣院待一辈子,他们如果真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虔诚,当时就不会跟着你一起离开圣院了。”
祷师说到这个时候还撇了撇嘴。
安德鲁:“……”
祷师:“我从不相信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过上圣典里说的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不相信不信仰圣灵就会遭到灾厄,我唯一感激圣院的地方是,他让我认识了院长和你们,让我成功活到了现在。”
安德鲁双手撑在窗台上:“你说,院长会不会还活着。”
祷师这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院长是个好人,虔诚又慈悲,任何人向他求助,他都会帮忙,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帮人而违背教义,院长的身体并不好,他每天早晨起床都要赤着身体被泼粪,用冷水清洗干净,壮年时期还好,年纪变大以后就日渐虚弱,经常生病。
祷师无声的叹了口气。
安德鲁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院长的仁慈,不然他根本长不到这么大,更别说读书认字,成为圣院的一份子了。
他提议离开圣院的时候,院长也没有让他留下,甚至鼓励年轻人跟他一起离开。
“等领主大人愿意让我们出去走走以后,我们再回圣院看看吧。”祷师轻声说。
这也是现在他们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说法了。
与此同时,蕾妮刚从一位圣院院长的房间里溜出来,她的手脚轻极了,翻窗户跳下去的时候连屋檐下躲雨的鸟都没有惊动,蕾妮跳下去以后,被随行的巴德接在怀里。
蕾妮的双脚碰到地面以后说:“谢了。”
巴德没说话,蕾妮也不说话。
两个闷葫芦去临时落脚点休息,他们住在旅馆的一个房间里,蕾妮戴着面纱,假装他们是过来投奔亲戚的小夫妻,旅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生意了,他们用来付房费的又是小麦,所以旅馆的老板并没有对他们进行细致的查问。
有粮食拿就不错了,问东问西,要是客人烦了怎么办?城里也不止他们一家旅馆。
旅馆也有食物,蕾妮会用小麦换黑面包,跟巴德一起在房间里随便吃两口,填饱肚子。
“这座圣院的院长不是什么好东西。”蕾妮一边啃着黑面包一边说,“他房间里有很多东西,羊肠和鱼泡。”
巴德没明白:“他喜欢吃羊场和鱼泡?”
蕾妮嚼着面包:“傻子,这样就不会怀孕了。”
蕾妮虽然没用过,但她见过,也听说过,比起领地里的大多数人,蕾妮已经算得上很有见识了,如果不是有她,巴德可能早就被那些满口甜言蜜语的商人骗得骨头都不剩了。
“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让你跟着我出来。”蕾妮挑剔的看着巴顿。
巴德长得不好看,所以蕾妮在他面前很自在,虽然蕾妮总是表现的对自己的外貌没有任何感觉,但其实被人恐惧厌恶的感觉并不好受。
巴德不太懂怎么跟人交际,既然眼前这个聒噪的女人不能杀,他就只能沉默着忍耐。
蕾妮:“我出来的时候,听见外面有那个院长和一个小孩的声音。”
蕾妮翻了个白眼:“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她在街头的时候什么样的事都听到过,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圣院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蕾妮坐在床边,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说:“圣灵那么厉害,怎么不惩罚这些人呢?那种人都能当院长。”
圣院的数量不少,一个镇子就能有一个圣院,不过这种镇上的圣院比较小,而且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们进行监管,大城里的圣院会管得严格些,毕竟每年首都圣院都会派人到各地圣院监督,考察,提拔有资格去首都的圣院工作者。
像蕾妮他们所在的这个镇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来过监督者了。
圣院在这个镇子里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当地的领主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
而且这个圣院是不搭理得了瘟疫的平民的,无论平民们如何求救,他们也只是大门紧闭,然后驱赶平民离开,如果圣院里有人染上瘟疫,他们就会让在那人还能走的时候叫他自己离开圣院。
蕾妮他们在这个镇上住了五天,街头上游荡的感染了瘟疫的人逐渐变少。
要么是因为病入膏肓,死在哪条街巷里了,或者是不愿意出门,回家之后再也不出来。
第六天他们就离开了这个镇子。
他们已经向八个圣院送了信和药丸,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任何关于瘟疫被治愈的消息。
蕾妮一边走,一边在雨声的掩护下问:“他们是不是没看到?不可能,我就放在他们的桌子上的,一进门就能看到。”
巴德还是不说话。
气温越来越低,快要入冬的时候,蕾妮和巴顿送完了最后一封信,然后走上回领地的路。
瘟疫最后没有被药物治愈。
而是在入冬后,患有瘟疫的人全部死光,寒冷杀死了大部分病毒后才被抑制住。
有了棉被,人们多数都是用麻布套子把棉被套起来,虽然这样盖着不太舒服,但是也好过什么都不套,整个领地只有池晏和管家盖的是纯棉制的被套。
趁着还没下雪,人们每天都要去砍柴,牛头人们像往年以后烧木炭。
干旱的时候死了不少小树,这些小树用力一掰就会断,倒是省去了很多砍柴的时间。
巴顿今年砍了不少柴,他们这些奴隶只需要把规定的分量交上去,剩下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的,而且他们也搬进了新房子里,虽然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个房间,但比之前一群人挤在一起来得好。
他们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巴顿也不用闻着同伴的脚臭味和各种臭味入睡了,半夜也不会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
格纳也有自己的房间,虽然格纳手笨,但总是会送他一些自己做的礼物。
比如藤筐,或者是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