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二十一年，冬。

临近年节，京城热闹非凡，纵使昨夜下了一夜雪，也挡不住人们即将过年的喜悦。街头巷尾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城门更是早早就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涌进城内。

茶馆里，说书人激情澎湃的讲着今朝镇北将军16岁在塞北战场擒贼先擒王的故事，堂下，到处都是喝茶谈笑的百姓。

“诶，听说了吗？据说今年镇北将军要回京述职了。”一个马夫打扮的大汉和身边人八卦。

“真的假的？方家那位将军都在北疆待十年了吧，当年他替亡兄出征的时候才16岁，多年戍守边疆，卫我齐朝国门。可惜…”隔壁桌的男人接话，话说一半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小将军当年可是英俊的很呐，翩翩少年郎，如今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模样～”一个厨娘打扮的妇人路过，听到对话笑着说到，语气里的倾慕之意惹得众人大笑。

马夫开玩笑，“朱娘子，小将军什么模样也不会看上你的。”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去你的。”厨娘白他一眼，拿着借来的剪子故作恶狠狠的比划一下，转身走了。

茶馆二楼，一个身着蓝色锦袍，身披狐裘的俊美男人饶有兴致的听着楼下的热闹。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精美的茶盏，偶尔漫不经心的啜饮一口，好似看不见他对面的矮胖男人逐渐凝固的表情。

“…家主，今年雨水不丰，庄子收成减少…实在是不可避免啊。”矮胖男人毕恭毕敬的站着，不断擦拭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艰涩开口，结果看到男人投过来的视线，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变小。

“荣德，你还不说实话？”俊美男人沉默片刻，嗤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一贯带笑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我管不得你了，你收拾收拾回本家吧，直接找凌岫去。”

“家主！”听到这个名字荣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急膝行到俊美男人腿边，一把抱住男人的靴子，痛哭求饶。“求求您，家主！当年三老爷要铲除大房…是我！我偷偷放走您，您不能这么对我啊！”，荣德俯下身，浑身抖若筛糠，哽咽着把头贴在男人靴子上“您不能…不能让我……死啊。”

男人一脚把荣德踹翻，挥挥手示意角落的两个护卫上前把人带走。

“我真是年纪大了，心软了。”男人自嘲的嘟囔一句，离开了茶馆，打算去城外找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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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行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便装，像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但又带着凌厉森然的气质。

领头的年轻男子一身墨色劲装，身姿笔挺，马尾高高束起，毫无掩盖的露出俊秀的容颜，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行至城门口下马，队伍中一人上前递上通行令。守城官扫了一眼，迅速上前施礼“下官拜见方将军，将军请走这边。”说着示意队伍走可容马匹通过的大门。

排队进城的人迅速议论开了。

“方将军？是镇北军统帅方知予？”一个儒士打扮的男人惊呼。

“好俊俏的男人啊，我想嫁给他。”

“他看起来好年轻啊，眼睛好亮。”自以为足够小声的年轻的女孩嬉笑着。

“多谢。”方知予对着守城官抱拳回礼，带着行军之人特有的干脆利落。翻身上马前看了眼不远处排着队小声说话的女孩，微不可查的抽了下嘴角。待手下人纷纷上马，便带头驱使着马儿往城内的方向去。

此时，永乐街热闹非凡，商铺大开，两边支着各色摊子，人群熙熙攘攘。

镇北军进京要先入宫述职，永乐街是必经之路，看人实在太多，于是原本从北疆急行而来的一行人反倒放松心态随着人群慢慢移动。

“将军，这四九城果真比咱们北疆热闹多了啊。”之前递通行令的少年凑到方知予面前，笑嘻嘻道。

方知予看他一眼，带着一丝笑意。“小五从没来过京城吧，待会进宫向陛下述完职，带你去我家。”

少年咧嘴一笑：“多谢将军！”

说笑间。

“好标致的美人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明显，方知予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气质雍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茶馆门口，随手拢了下披着的狐裘，看见方知予望过去还似笑非笑的眨巴了下桃花眼。

方知予皱起眉头，暗道：长得蛮俊，怎么这么不正经？

看着俊俏的容颜越发生动，男人笑意扩大，用口型示意“美～人～”

方知予还没反应，身边的小五却想也没想的冲过去，想要教训这个好似调戏他们将军的浪荡子。少年还没到男人身前，护卫就迅速一拥而上的将他团团围住。

眼看着几人就要对小五动手，方知予直接拿起马鞭，向前跨步的同时使力一甩，挥舞的鞭梢直逼已经和小五打起来的护卫。

“打人啦！”周围注意到动静的百姓大声惊呼。其他镇北军的将士们也反应过来，呼喊着一拥而上“方将军！小五！没事吧。”

方知予一鞭逼退护卫，这才注意到闹起来的动静，不由得蹙眉。大齐如今重文轻武，他久未回京本就惹得今上心存芥蒂，刚一回来就闹事恐怕…来不及细想，他余光瞟见了已经退出战圈的闹事源头。

擒贼先擒王可能是每一个将军的本能，方知予想也没想的径直掠过去，一把挟持住悠闲看戏的男人，急急开口：“让你的人停下！”

男人挑眉，扯了扯抵着脖子的鞭子。“美人你说话能不能先放开我。”

方知予面色一冷“别废话，别逼我揍你。”

“好好好，我马上就让他们停下。”看着面前的美人皱着眉板着张俊俏的脸，男人抿了抿唇，忍住了嘴边即将溢出的笑声连声安抚。

喝止了手下，男人毫不在意自己还被挟持着只勾起了惯常的笑“我叫楚冽，美人咱们认识一下吧。”

“哼。”方知予轻哼一声，转手用力在男人脖颈一敲，把人扔给冲上来的护卫。手一挥，带着将士们快速隐藏入人群中。

临近年节，春园装饰的流光溢彩，院子里的植株都开出了大朵的红花，颜色浓烈的像是这纸醉金迷之地的写照。

楚冽沿着花团锦簇的小径踏上台阶，熟门熟路的推开了一扇门，暖意扑面而来的同时，缠绵的丝竹之音悠悠入耳。

厅内，宾客围坐在桌旁品茶谈笑，台上，舞女身姿曼妙，翩翩起舞，看起来与普通的风月场所并无二致。但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宾客身边或站或跪着伺候的仆人都带着相同的金色项圈。

在春园，戴项圈的叫奴隶。但奴隶并不都是春园买来的仆从。客人进门也可以自选身份成为奴隶，伺候其他客人之前需要经过培训，冒犯客人也需要接受园内惩罚。

其实客人进园一般会选择做主人，在春园范围内，拥有主人身份的人可以对送上门来的奴隶的任意处置。

楚冽进门习惯性的扫了一眼台上的表演，寻了个角落坐下。

一个身着轻薄纱衣带着金色项圈的少女端着茶水点心走到他桌边，带着甜美的笑意微微欠身行礼。在这里，这表示少女想做他的“一日奴隶”。

楚冽看了眼眼前人，有些面熟，想是春园原本的仆从，于是漫不经心的点个头同意了请求并阻止了少女跪下伺候的动作，示意人站着就行。

“小丫头，今天轻竹姐安排了什么表演么？”

楚冽看了会舞蹈，觉得有些乏。于是捏了块梅花糕，示意少女自己拿剩下的。小姑娘倒也没拒绝笑眯眯的上前拿了块边吃边回答。“回公子，萧少爷昨儿弄破了园主最喜欢的那件胭脂色缎面小袄，园主说今日要罚他呢。”

楚冽眨眨眼了然，难怪现在都没见到人，陈轻竹这见色忘义的家伙。枉费他刚料理完京城的一摊子事，就来春园找她。

“那我就不去打扰了，他俩准备着吧。”男人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衣袍。他这些天除了处理生意，还忙着查之前打晕他的人，京城这地方一棍子能扫出仨权贵，实在是费了些功夫。男人一边回想自己查到的东西，一边倒茶。

修长的手指刚握住茶壶的手柄，耳边就传来一阵吵闹。楚冽随着众人看向声音来源，吵闹的人离他不远，就隔了两桌。

男人眯了眯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刚刚才查过的某个人。

此时，穿了一身青色缎袍的沈知予捂住旁边小五的嘴，对周围的客人点头致歉，然后小声到：“带你来玩，别大惊小怪的啊。”

小五红着一张脸默默捂住自己的嘴。少年从北疆来，所见女子向来裹得严严实实，哪里见过这种身穿轻薄纱衣的女孩，偶尔一眼瞟到女孩纱衣下若隐若现的肉体，更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这这这？将……少爷！我还小，能不能走啊。”

因着这桌有个俊美男子而主动上前伺候的少女端着茶盘默默抽了抽嘴角，心里有些复杂。

沈知予挥手示意女孩倒茶，然后压低声音在小五耳边说。“据说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号称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借了别人的身份带你来见识见识，你真想走？”

小五点点头，也不敢说话，只能试图以眼神乞求执意要带他见世面的他家将军。

沈知予叹气，打算起身“走吧走吧。”

两人动静不算大，周围人都已经收回了视线，各自逗弄着自己身边的小奴隶，或者看表演或者和同桌人谈天。只有楚冽在不远处瞧着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

看着两人要走，楚冽嘴角挂着笑，对自己身后的女孩吩咐，“小丫头，去把那个穿青衣的男子留下来，另一个不用管。”男子两个字楚冽莫名加重了音调。

吃完了糕点的女孩点头，微微一礼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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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好久不见啊。”看着人成功留下，楚冽起身走到沈知予那桌，给了两个女孩几颗金珠把人打发走，这才开口。

“嘶……。”

沈知予，或者说沈知妤在听到沈小姐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出手了，一瞬间，楚冽被一股大力按倒在椅子上，沈知妤不知从哪摸出把匕首抵住男人的脖子。感受到颈间传来的刺痛，男人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心中暗叹，看这天生神力，看这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性格，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识破沈家小姐女子的身份。

“你是谁？从哪知道的！”沈知妤冷着脸压低声音喝问，刀尖死死抵着楚冽的咽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划下去的意思。

楚冽神色轻松不见丝毫慌张，也没管脖子上的刀，只笑到“美人，这才几天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美人？沈知妤微皱起眉，不用过多回想就认出了眼前的俊美男人，然后更深的皱眉，“是你。”

还不等沈知妤继续开口，楚冽指指周围“先放开我，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确实，沈知妤眼神一扫，一眼就看到东边楼梯位置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了几个护卫似是准备要过来。她不欲闹事，于是皱着眉松开手，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楚冽爬起来，旁若无人的整了整衣袍，掸掸衣摆，一抬手：“咱们找个清净点的地儿，沈……沈少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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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园，京城着名淫乐场所的春园，二楼客房一般是用来给客人办事儿玩乐的。而此时某间客房里，精明似鬼的两人在暧昧的烛光中沉默对坐良久。

沈知妤叹口气，眼睛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楚公子到底何意？女扮男装这事实在是涉及在下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

“嗯，我知道。”楚冽笑着，懒散的撑着头，但语气格外认真，“沈小姐，你看见这满园春色了么？还不知道我为了什么？”

“…楚公子，你的意思是想要……”沈知妤看着眼前不似玩笑的楚冽狠狠皱眉，她哪里像是被人操的？就凭一个把柄？？

知道沈知妤误会了他的意思，楚冽推开二楼的窗户示意人看一楼大厅。“看南边柱子前那桌。”

顺着男人指点看过去。一个带着项圈的少女双手背后全身赤裸的跪坐在玄衣男人面前，姿态活似一只犯了错的小奶狗。而男人一脸怒意用手掐着女孩下巴，似是正在训斥什么，以沈知妤的耳力隐约听见几个…狗狗…罚…之类的字眼。

沈知妤睁大了眼睛回看楚冽，眼神里带着不可思议和愤怒，“你这般羞辱我？”

“不不，这不是羞辱，这只是一个权利交换游戏。”楚冽眼眸微弯，笑盈盈的开口。“支配者和被支配者都能获得乐趣的游戏。”

乐趣？沈知妤下意识看向南边角落。此时，赤裸的女孩抱住男人的手伸出舌头仔细舔舐，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屈辱，反而是带着一丝俏皮的愉悦。男人表情无奈，带着一丝纵容的伸出另一只手揉她的头发，两人之间亲昵的仿佛自成天地。

沈知妤暗吐一口气，作为镇北军的主将，定军心的存在，全军上下对她都以敬重信服为主，这般亲昵的关系她确实不曾拥有。

闭了闭眼再睁开，沈知妤开口“就算这只是游戏，我也不能接受被掌控。公子该知道，我能拼搏至今靠的就是性格独立不喜压迫。让我做奴隶，这不可能。”

“……”

话音落下，楚冽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片刻后开口“沈小姐是不是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你…！”沈知妤气得语塞，好好说着话怎么一言不合就威胁人？她深吸口气，也懒得多说，掏出匕首往桌上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