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陈明宁走到个树下阴凉的地头,放下篮子就挥手喊人,“吃饭哩!”
已经往回返的宋慧娟直起身子看了看头顶晒人的太阳,望着站在地头的小闺女,还有那在她身前的陈庚望,放下手中的镰刀便跟了上去。
“先擦擦汗,”陈明宁递了挂在架子车旁边的布巾给她爹,又掏出自己的浅紫色小帕子为她娘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是说先叫我哩?”
宋慧娟由着她这个已经与她一样高的小闺女仔仔细细的贴在她身前为她擦汗,听着她的诘问面上却也带着笑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在学校起得就早,也不差你这一会儿,来了还得回去做饭,净是路上来回耽误时间了,熬得豆子汤?”
说着话,宋慧娟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接过明宁递过来的馒头,只掰了半个,“你在家吃了没?”
“还没哩,”陈明宁接过她娘手里的那半块馒头,把篮子里的汤端给她爹娘,又端出了那一碗她娘刚教的丝瓜炒鸡蛋,才歪着她娘坐了下来,有些小炫耀,“今天没炒糊。”
“正好,”宋慧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没打击她这小闺女的积极性。
坐在两人对面的陈庚望先是喝了口汤润过嗓子,才在他那老来女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没说话,却也是点了点头。
陈明宁看见立刻就高兴了,伸手自己就夹了一筷子,刚放在嘴里小脸儿就皱在了一起,“咸!”
“不打紧,”宋慧娟抬了抬拿着馒头的右手,“吃点馒头垫垫就成了,下回再放盐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知了,”陈明宁忙喝了一大口汤解了嘴里的齁人的咸味。
望着割了小半的麦茬子,宋慧娟慢慢吃了手里的半块馒头就端起了面前的汤碗,陈明宁却又掀开布巾,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直接伸到了她娘面前,“娘。”
宋慧娟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半块馒头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爹哩?”陈明宁的手随即转到她爹面前。
陈庚望接过拿在了手里,却是又伸出去递给身旁端起了汤碗的妇人,“这点儿也吃不下了?”
宋慧娟还是摆了手,“喝完汤就饱了,要是吃不下先放篮子里。”
陈庚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那半块馒头还是被他拿在了手里,他哪里是吃不下,只是瞧着这些时日减了饭食的妇人也吃得艰难。
地里的活儿一忙起来就没个停闲的时候,等到夜里陈庚望便留在了地里守着,东地那几亩花生还不是时候,北地那几亩去年种的棉花,也还得等些日子才能收的。
给陈庚望送过饭,宋慧娟便带着陈明宁回了家,院子里堆着的麦子也得晒晒水分,等这几亩小麦收好也差不多能收拾起来拉去卖了。
夜里,这新起的房子里就剩下了这娘俩,陈明宁不用缠着,就跟她娘一起睡在了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那边得腾出来给她大哥大嫂留着了,等年关她大姐回来也要来这屋睡了,她爹就得挤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了。
这几亩地的麦子割好,余下的晾晒,打麦,都是紧接着的活儿,等陈明宁重新背着书包去学校时,地里的下一茬玉米还没种下。
忙过夏天这些时日,人真是闲下来已到十月里,赶着八月十五和十月一,宋慧娟回了两趟大宋庄,那边早在陈明守回来下礼前就知道了消息,日子一定下来陈庚望就去了信儿,连宋浦为那边也给去了电报。
余下的时间,宋慧娟就忙着操办家里的角角落落了,北地那几亩地的棉花正好赶着收下来,理好理清,给小俩口做的新被子就能用上。
赶着腊月,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个月,这时候给新人做被子都是家里相近的婶子大娘来来家里帮忙做的,打今年开春儿就培的苗儿,忙到了十月一宋慧娟才腾出手来拿着收好的棉花做被子。
那棉花一收下来,几块地紧挨着的人就都知道了,孟春燕路过看见就问,“这回收的可不少?准备给明守做几床喜被哩?”
“我想着凑个整儿,给做十床成不?”提着袋子正摘棉花的宋慧娟停下动作。
“做的不少,”孟春燕牵着小培青从地头往里走去,“人家娘家那边做几床哩?”
宋慧娟摇摇头,“这事你大哥也没问,明守那边也没说,我想着多做几床总是好点儿,咏秋那边做几床都成。”
“那也是,咱也不要求人家带几床被子,”孟春燕松开闹着要往前继续跑的小培青,“做得多了孩子们也不一定用,也不是咱们那时候几床被子都紧巴巴的凑不齐了。”
“回头等明守回来了,留几床在家,其他的得送到南定哩,”宋慧娟仔仔细细说起她的打算,“我想着做六床厚实的,冬天能用,剩下再做四床薄的,留着夏天用,总是有个替换。”
“也成,”孟春燕一起摘着棉花,“咱这边做的就不少了,人家打扮闺女也才做十二床哩,那边就是往少了说也得备六床,咋算也够盖了,人家俩年轻轻的,都是挤一个被窝哩,哪像咱这老东西了?”
“是,”宋慧娟见她年纪越大说话越这样不严实,说着也摇着头笑了起来,“总不会少了几床被子。”
“真是烦得我头疼,”孟春燕提起来就数落不停,“这底下明荣还没完成任务哩,他也不知道咋想哩,成天吸烟,一天都断不下,一到夜里咳嗽起来得要人命。”
这话说的是陈庚良,打前几年碰了烟就没再放下,自打年前送走芝华,人就更松了劲儿了。
宋慧娟知道那烟一旦沾上是不好戒的,“家里就剩明荣一个了,身上担子轻了,你也别闹,只劝劝好好保重身子,等再过几年明荣也成了家那还得抱孙子哩。”
孟春燕听完嘴撇得更厉害了,“那大哥可都不抽烟,几十年了,也没见大哥抽过。”
宋慧娟笑笑,“家里这几个孩子都还没成家哩,再等几年许是人一闲了,说不定也抽上了。”
这话宋慧娟说的真假半参,上辈子几个孩子成了家陈庚望也没说重新拿起烟杆子,后来到底也拿起来了,许是过了几年她走罢,大约便是那时候了。
那些时日,她总是混混沌沌的,什么日子也记不清明了。
他们妯娌俩说了会儿话,看着陈庚望抱着小培青走了过来,这话头也就此打住了。
“等收好我就去给明守套被子去,”孟春燕重新牵起要回家的小培青,“到时候咱培青也去,沾沾你大爷的喜气儿。”
“那正好,”宋慧娟往下压了压袋子里的棉花,“我还说回头忙完了去请你哩。”
“请啥哩?”孟春燕摆手,“回头叫春丽嫂子,再叫俩三不就成了?明守他大舅妈不是也得来?”
“咱这儿的说法不是得请办完事的?”宋慧娟问道,“她那边俩孩子都还没成家哩,都上着学哩。”
“那也好说,”孟春燕开始盘算起来,“咱这老规矩都说要那有儿有女的,都成了家的,前头明丰他娘,西头的明华他娘,就咱这一个院门的,一抓一大把,三五天就能给你做完。”
“那成,”宋慧娟心里有了数,找的这个妇人大多都是一个院门的,家里的男人也跟陈庚望共事,咋也错不了多少。
宋慧娟这边忙完棉花,又去街上选了几床面料子回来,一早就挨着门去请了人,偌大的院子铺开了透明的塑料布,八个妇人分作两组,晒好弹好的棉花,软乎乎的铺在地上,大红色绣着龙凤的面料盖在上头,妇人们拿起针线就开始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