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并没有杀死我的母亲,”宇文恕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陡然一凛,道:“但魔鬼一般嗜血而残杀亲人的种族,本不该存留在这世上。所以,你还是死吧!”
他正要扬手,月酃因失血而变成青色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你杀了我又怎样?你刚才看到的,不全是幻象。你的军队已经全部覆灭,难道只凭你一人,就能抵挡三万青鸟族人么?她们一旦从醉血中醒来,就能将你撕成碎片”她忍不住咳嗽起来,笑道:“你也是一流的高手,却要死在无数兽爪之下。想到你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宇文恕也笑了起来:“你忘了,我身上也流着青鸟人的血,我知道你们一个巨大的弱点”
月酃的笑容凝结,讶然道:“什么?”
“当你和你们的坐骑一次餍足了太多热血之后,就会有片刻的时间,不能飞翔。”
月酃的脸色渐渐沉下:“那又如何?”
宇文恕望着不远处盘旋的五色弱水,沉声道:“这座山谷三面被弱水包围,我已经用天眼通照临过,玉凤升龙二峰,是山谷最薄弱之处,玉山虽然坚固,未尝不能破坏。一旦将这两峰洞穿,弱水会在片刻之间淹没整个山谷。”他眼中的寒意森然透空而来:“至于那三十万隋军,本来就是为这些饕餮准备的食物。当你们一个个餍足人血,陷入沉醉的时候,那鹅毛不能浮、封印一切灵力的三千弱水,才将成为我真正的武器!”
月酃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度苍白,一种灰垩的颜色第一次出现在她骄傲的眼睛里,她想要阻止,然而心脏被剑光穿过,全身真气居然不能聚集半分,只得嘶声道:“住手!”
宇文恕森然冷笑,一抬手,三朵并蒂雪莲从他掌心徐徐升起,开始方如豆大,瞬间已化为三道十丈长的闪电,向玉凤升龙二峰飞跃而去。
只听隐隐雷鸣不绝,并蒂雪莲已然到了双峰之间,只见莲台一震,左侧莲心突然喷出千万条彩丝,彩丝凌空暴涨,化为无数巨龙般的狂飚,在围绕着两峰狂啸盘旋,那崔巍纯玉山石竟似经不起这巨飙侵袭,裂开道道巨痕,摇摇欲坠。正在此时,第二朵雪莲突地暴开,腾起一团凌厉无比的雷火,向双峰怒扑而去。只听一声巨震响过,双峰碎玉乱飞,数丈见方的玉岩分崩离析,向谷底急坠。隆隆雷声中,硕大的峰峦竟然只剩下了当中两线玉髓,悬之一线,不绝如缕。这时,第三朵莲花光华陡然一盛,瞬息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一变无声无息,似乎远不及前两朵风雷之势凌厉,然而月酃却已然看出,这三朵并蒂雪莲,其中暗藏的竟然是道家三重天劫之意。其一为风,二为雷,三为天魔。风雷来势虽烈,终为外力,修行极高之人未尝不能相抗,然而天魔却全为内心魔劫,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青鸟族人已有半神之体,并不需修仙渡劫,然而对这道家三重天劫还是有所知闻。宇文恕不过三百年修行,竟能以人力模仿出天劫之威,天纵奇才,实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地肺隐动,恐惧的气氛在赤血大地上蔓延,青鸟族人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灾难的来临,欲要唤起青鸾,振翅飞起,却全身宛如宿酒未醒一般,沉沉乏力。
就见那两线山峰被第三朵莲花所发光华一照,莹莹玉光顿时委顿下去,片刻死寂之后,玉山内心竟迸出道道裂纹,然后由内而外,完全崩塌!
青鸟族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五道天河般的巨流已然冲破碎玉,暴顷而下!
“不——”月酃一声惨呼,灰垩的色泽迅速在她脸上蔓延开去。宇文恕微微冷笑,手腕一沉,剑光直划而下,要将月酃的身体整个剖开!
月酃眸中的惊痛渐渐散去,显出一片绝决之色。她闷哼一声,十指如勾,伸向自己体内猛力一抓,而后连着一团血肉带灰色长剑一起,重重抛开。
宇文恕手腕一震,长剑竟忍不住脱手——没想到虚弱到只存一息的她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那颗夭红的心脏与同宇文恕的剑尖竟被她高高抛起,而她的残躯却迅速往谷中坠落。
身下已是滔滔弱水。她留下的最后一瞥依旧固执而傲慢。
夭血乱溅,宇文恕飞身上去,将飞坠的长剑接住。剑身震颤不休,月酃的心脏正贯穿于剑上。八窍分明,第九窍已然成型大半。
大地轰然震动,那三千弱水卷起的洪波,在天地间肆意冲决着,将触及到的一切,都吞入它巨大的腑脏当中。
传说世间的恶到了极处时,天神将降下洪水,将一切洗涤干净,只有纯善的人才能获得拯救。但这个世界上,有善的存在么?难道种下这恶因的,不是操纵人世姻缘的神明本身?
三朵莲花重新成型,浮荡在宇文恕的脚下。弱水滔天,他的身躯也随之上涨,一双平静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三十万大军,三十万血!
三万青鸟,三万半神!
但在这滔天的弱水中,一切都平等了。一切在沉醉中荒嬉、糜烂,忘掉忧愁困苦的同时,也失去了身体与意志,成为洪水的一部分。青鸟也好,凡人也好,他们的战斗,永远地停止了。
同时停止的,是无尽的传说。
宇文恕叹息了一声,收起回剑,缓缓举步前行。唯一不能停止的,是他还在燃烧的仇恨。
为什么,神明会让这样凶残的种族降生世间,还如盲如聩的庇护了她们数千年?为什么,偏偏是他,一出生就陷入杀母的罪孽,体内还恰恰流淌这最恶毒的血液?
谷中五色弱水滔滔,肆意冲突决荡,重重拍在四围玉山之上,碎石乱飞,卷起滔天巨浪。
五色河流上,只剩下几只脱落的凤羽,在水面片刻回旋后,也沉入那无底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