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

贺庭起了个大早，都没等助理醒来，他亲自去酒店餐厅打包了两份早餐，又担心牛奶冷了在屋里翻找了好一阵，最后只能烧了壶水把牛奶放进电水壶里保温。他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林也的脚还没迈出门，贺庭就提着早餐出现在了林也房间门口。

“早上好！”

林也被眼前贺庭的鸡窝头逗笑了，接过了早餐，一手四指与拇指相捏缓缓向上抬起逐渐张开，向贺庭竖起大拇指——早上好。

两人并肩走着一边吃着包子，经过一个无人的楼梯转角，贺庭忽然停下了脚步。林也有些疑惑抬起头，贺庭的手在嘴角处点了点，林也以为是又沾上了吃的，轻轻用手擦了擦，把脸微微抬高了示意贺庭看看擦干净了没。

贺庭忽然凑近过来，温热的嘴唇贴在了肌肤上，在嘴角处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林也大脑直接宕机停止了运作，拿着牛奶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只有一双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眨动着。只见贺庭又东张西望观察有没有人上下楼梯，俯下身还想再靠近林也，吓得林也立马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直直挡在贺庭面前，满眼都是害羞慌张。

贺庭看着眼前这一幕，林也满脸通红的可爱模样让他更想做些什么，可他不好让林也为难，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放下，在林也的小脑袋上摸了摸。

林也撅了撅嘴，伸出手掌垂直放在胸前，另一只手食指向下表示在外面，接着快速摆手，有些警告意味瞪了眼贺庭，告诉他不可以在外面这样放肆。

“那在房间里就可以了嘛？”

贺庭明知道林也不知这个意思，却还是想调戏一个这个总爱害羞的小木头，林也才不买他的账，直接红着脸转身就走了，贺庭只得跑着跟上。

林也到了片场就被动作指导老师召唤走了，贺庭无所事事在一旁坐着，打开手机照了张直男自拍，又反转摄像头往林也在的方向拍了张现场图，打开微博按了加号上传，配文：今天是个好天气。一瞬间评论和点赞就变成了九十九加，他忽然想到林也好像还没有微博，打开搜索框查询，出来的却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内容和账号。贺庭心想：也是，如果他有社交平台的账号我早就知道了。

林也这戏份是一场激烈的打戏，说是打戏其实用挨打形容更为准确，林也得和动作老师学习如何挨打，打戏是最容易穿帮的镜头，如果角度偏移了一点点或者是对手戏演员没有配合好，打戏就很容易穿帮。挨打的戏份需要学习的不仅仅包括被拳头打到后的反应，还有摔倒的姿势、落地的时机等等，好在林也在学校里也接触过，上道得很快。

日景拍摄是林也和买羊的商户打交道，夜景等飘了雪就可以开始拍挨打的这一场。不到傍晚片场就开始下起了小雪，工作人员把羊群们赶进圈里，一只只似乎都觉得冻蹄子，不停在圈里踢踏着躁动不安。林也吸了吸鼻子，手塞进厚袍袖子里，看着受冻的羊群发呆。贺庭冒着雪从远处走来，发丝上都沾着雪花，一身寒气走进棚里，看见林也后马上咧开嘴笑起来，从厚厚的大衣里拿出一个保温盒。

“赶紧吃吧，等会开拍就没空吃了。”

周边的工作人员好像都习惯了贺庭对林也的特别照顾，不说贺庭，大家自从对林也是个只会拖累剧组的花瓶的看法改观后，都对林也特别关照。吃了热乎乎的一餐，林也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站起身打算走走消消食，可棚外的雪越下越大，只好老实站在原地。

演员到齐现场设备就绪后，林也脱掉了披在自己身上的两件外套，本来他自己带了一件，贺庭还硬要多穿一件他的，林也整个人就像小火炉似的，可一走出棚外，还是不自主打了个哆嗦。

林也穿着比较单薄的长袍走出了毡包，镜头转到羊圈几个大汉正打算扯了头羊的铃铛，抓着羊腿往皮卡车上扔。摇臂摄像机跟随着林也从门口奋力跑向那伙人，林也死命抱着羊不肯撒手，演偷羊的男演员一开始只是用手推开林也，后来直接拽着林也的领口就摔在了草地上，林也的后背一碰上草地就感觉到了潮湿阴冷，风雪刮着脸庞让他都很难睁开眼睛，那个男演员看着林也睁不开眼也不敢随意下手，生怕打伤了林也。

导演直接就喊了卡，质问演员怎么不动手，好在对手戏演员也是个实心眼的，连连向工作人员们道歉，林也不好意思地向他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搭配的很好，监视器画面里林也被狠狠揍了一拳，贺庭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都快坐不住了，好在是暂停拍摄以后化妆师上场给林也化一个伤妆，贺庭才确定了林也没有受伤，可下一场开始贺庭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林也被打了一拳又左摇右晃站起身来去阻止那几个壮汉，双手抓着羊腿和其中一个男演员对峙。剧本里描写的是阿南被一脚踢中腹部摔在了地上，即使提前练习过但真正拍摄还是有些困难，林也眼看着对面伸出脚离自己的身体就差几公分，赶紧撒手后退着摔了出去。可又被导演叫停，说林也不应该太快撒手。

结果反反复复这场戏拍了五六遍，最终导演是皱着眉同意过了。其实这场戏就算剪辑进正片里也不会超过一分钟，只是郭导一如既往的吹毛求疵，场记打板都有些不耐烦了。

最后一场是林也得跟在皮卡车后面追着跑，然后摔倒又爬起来，最后跌倒在一洼泥潭里。这场不需要配合对手戏演员，林也打算一鼓作气挑战一条过。他自己都没发觉身子已经不住地颤抖，镜头里他的脸惨白的吓人，嘴唇几乎都冻得发青，叶英都有些看不下去提议需不需要歇会再继续。林也摇了摇头，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镜头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就低下头去沉浸在戏内的情绪里。

临时架起的棚子被风雪都快掀起铁皮顶，可想而知这草原的风有多狂烈，摄制组穿着厚重的衣服把摄像机藏进雨布下都很难抵抗风雪，林也一个人形单影只在十米之外的平地上毫无遮挡，导演赶紧喊了开始。

林也箭似的飞奔了出去，车轮在草地上翻滚一次就溅起成片的泥水，一瞬间就糊住了眼睛，林也拿手一搓眼睛，没有好转反而更泪流不止，导演用对讲机指导着每一秒钟的状态和动作，林也听到指令，没有一丝犹豫就整个人直直的摔倒在了草地上。镜头快速切了个特写，林也满是污泥的脸在屏幕中被放大，画面慢慢下移，林也只觉得身体有些麻木带不起劲，镜头后边的人才看得到他膝盖都磕破了皮，裤子被划拉出一个大口子，伤口往外渗出的血和泥水融为一体，林也却还在不停地往前奔跑。

贺庭的心都快被林也这副模样戳出好几个洞来，眼睛血红盯着电子屏幕。

郭导也没想过林也会这么拼，他虽然说过演员要有血性，但像此般的不顾一切让他都有些刮目相看。第二次摔倒更是让全场工作人员都捏了把汗，林也一脚踏进泥坑差点把脚都崴了，步履蹒跚地爬了起来，最后看着车消失在视野里，导演喊了句卡，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林也不知为何耳边竟然听到了河水潺潺马嘶鸟鸣，他抬头望着一览无余的漆黑穹庐，雪花从高空处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下一秒林也直接失去了意识。

电光火石之间贺庭已经抓起两件外套冲了出去，动作的迅速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

“林也！”

贺庭看着眼前几乎都喘不上气的人，他甚至都有想把这破剧组一把火烧了的冲动，他触碰到的林也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的。贺庭看着身上几乎是一片狼藉的林也，心疼直接淹没了仅存的理智，猛地抱起林也往酒店急奔。

林也一烧就烧到了快四十摄氏度，好在是附近诊所的医生及时赶到，发着高烧膝盖的伤口还发炎了，要是越过这片荒茫的草原去就医，也许真的是命悬一线了。

贺庭听着医生的叮嘱，每一句都像扎在他心里一样。

“都怪我……”

贺庭明明知道林也特别畏寒，明明知道他是个只知道拼命往前冲的笨蛋。他却没看出林也只是在强撑着，他就应该把林也从风雪中一把拽回来，他怎么就眼睁睁看着林也跌到又爬起，换做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都扛不住，他怎么能……

“怪你什么啊，我说就该怪郭导，这老古板天天在那说什么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林也这不服输的性格肯定会咬牙硬撑。”叶英在一边想要缓和一些气氛，她虽然不理解贺庭为什么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摸着良心讲，郭宇苛刻但没有到不近人情的程度，林也这么做也不仅仅是敬业，他更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吧。

贺庭在林也床边守了一夜没有合眼，只要一听到林也喃喃梦呓就立马俯身去听。

林也在凌晨就退了烧，也许是被悉心照料得很好的缘故，清晨就苏醒了过来。熟悉的房间却是不熟悉的整洁，林也身上清爽都没有被捂一身的粘腻感觉，膝盖上抹了碘酒样子十分瘆人，林也根本不记得身上有这么大的伤口。

“你醒了！”

贺庭刚从门外接过让小李送来的早餐，转过身发现林也醒了立马就冲到床前，拿手背贴着林也的额头，又反过来摸了摸自己的，总算放下心来，眼神有些哀怨盯着林也看。

“昨天可吓坏我了，再也不许你这样！”

林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只记得昨天他好像是晕了过去，后来怎么回来的酒店完全没有印象了。林也有些疑惑，歪着头看贺庭。

“你昨晚直接晕倒了，我把你抱回来以后就发了高烧，膝盖上的伤也发炎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林也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心里一惊：等等？贺庭抱着我回来？！

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做起了手势，因为太慌张还没把“有谁看见了”这个问题表达清楚，林也深呼了一口气又重新做了一次。

“没注意，片场的人都看到了吧。”

这简直是直接给林也打了个晴天霹雳，林也脱力身体向后倒去，贺庭眼疾手快，眼看着林也的头要撞上床头，赶紧拿手垫了上去。

林也只觉得后脑勺被温热的手掌牢牢接住，有些不解扭头看了眼。

“笨蛋，别把脑袋磕疼了。”

林也忽然觉得，原来笨蛋也可以是一句好听的情话。

「我喜欢你。」

原本拍摄行程的安排里还有一场林也和贺庭的对手戏，只是在林也晕倒后郭导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苛，打算把这一场改成了两天后，通知道具组提前准备人工雪。林也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他还和叶英去申请正常的拍摄进度却被拒绝了。

“你不知道那天你的样子有多惨，都把郭导泯灭的人性都唤醒了，可别折腾了好好休息两天吧。”

听叶英这么说，林也不好再开口。其实林也根本对那天拍摄现场的自己毫无印象，他也不知道自己浑身是泥伤口还鲜血淋漓的，贺庭在他昏睡的时候不厌其烦接满一盆盆热水给他擦洗，生怕把他弄醒了还不敢用力，一遍又一遍才把他身上的污泥擦干净了。

这些林也一概不知，他只记得迷糊中屋内昏暗光线下有个熟悉可靠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他下意识觉得就是贺庭，便安心闭眼睡了过去。

林也没有拍摄工作只好在酒店里吃得好睡得香，还得每隔两小时给贺庭发消息报备，贺庭要求的是每隔一个小时，林也强烈反对说自己又不是整点报时器，这才给延长到了两个小时。百无聊赖在酒店里想起来这两天都没有给许医生发消息了，点开才发现最近一条消息还是自己发的，许医生是太忙了忘回复吗？林也又打了几个字发过去，这次立马收到了回复。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林也有些不明白许医生说的处理是指代什么，难道是指林好作为他患者这件事吗？

想了想也不好再过问，许医生的人品他了解，他是个特别负责可靠的医生，何况林好虽然情绪不稳定，但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做出极端行为。

“扣扣——”

门外响起敲门声，林也知道是小李外卖员上门了。

打开门小李满脸愁容，瘪着嘴哭诉道：“林老师！你能不能让贺哥消停会儿？我这片场酒店两头跑小腿儿都快断了。”

林也哭笑不得，也正想和小李沟通让他去劝劝贺庭别再给自己送吃的了。

林也活了二十多年才算是真的体会到“甜蜜的负担”，被投喂的感觉虽然很快乐，但是林也的胃却没那么开心了，他本来吃的就不多，一日三餐就足够一天的热量消耗了，可贺庭似乎投喂上瘾了，这一整天让小李一会送水果一会又送零食，就在刚刚又发来消息问他想不想吃甜品。

林也：你是在养猪吗？

贺庭：你太瘦了，生病就得多吃点补补！

林也：我昨天就好了

贺庭：不想吃甜品的话，馄饨想吃吗？我让小李给你送上去！

林也：我不饿！

贺庭：等会吃完了给我拍个照。

林也：……

贺大明星还没持证上岗就已经说一不二了，林也认为他得再考虑考虑他们俩的关系。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林也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根本不想动弹，听到熟悉的敲门声他还以为又是小李送了什么吃的上来，撑着后腰有些无奈地开了门，没想到是刚下戏的贺庭。

对方看着自己噗嗤一笑，“这么快就怀上了？”

林也瞪了眼坏笑的人，作势要把房门关上，贺庭倒是眼疾手快，手立马撑住门身子立马挤进门里，趁机闻了下林也身上的奶香味。林也睡前喜欢喝一杯热牛奶，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林也并不清楚贺庭这点小心思，只是背对着故意不理人。

贺庭看着后领口上面露出的大片光嫩的肌肤，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他轻轻上前用身子笼住林也，鼻尖在脖颈处来回蹭着。

林也好香。

忽然感觉到怀里的身子抖了一下，贺庭立马恢复了理智松开手，他差点就忘了林也没办法说话，自己这样亲近他林也会不会觉得不适，贺庭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

“对不起，我……”

林也本来心里的火苗又被这句道歉浇了个透彻，林也自认为不是特别开放的人，他也始终认为亲密的事必须是基于互相喜欢，他不曾了解贺庭的性向和私生活，他也无从得知贺庭对他的好对他的关怀是不是有特别的含义。贺庭只是这样来回拨动着他的心弦，却又反反复复踌躇不前，昙花一现般的暧昧氛围让林也十分头疼。

当初贺庭说他是特别的人，林也认为也许贺庭之于他只能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意后，可贺庭又在自己身边挑动着情愫，贴身照顾他还吻了他嘴角。

林也转过身看着贺庭，不知该做什么手势好。

“你看了台词吗？明天我们俩的戏要不要提前对一下？”贺庭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赶紧转移话题，绕过林也去拿台词本。正要拿起本子看，贺庭却被身后的人掰过肩膀，还没来得及站稳，胸膛覆上一双手，贺庭根本没设防很轻易就被推在了床上，瞳孔瞬间放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林也看。

只见林也表情认真，指了指贺庭，拇指和食指抵于颌下靠近嘴角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

你喜欢我。

贺庭立马就想起身回应，却被林也用手按着不让动弹，垂下了眼，伸出手指画了个问号。

你喜欢我吗？

没等贺庭说话，林也又反着顺序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林也认为的喜欢，是挣脱枷锁的自由，是你来我往的关怀，是千百次的怦然心动。

贺庭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喜欢，在看见林也后一句的告白后更是无法掩饰的激动雀跃，一下直起身子，双手环住林也往自己怀里一带，对方重心不稳只得单膝抵在床尾。

贺庭抱着林也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喜欢你。”

林也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勺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护住，整个人陷进了被子里。

“林也，我喜欢你。”

贺庭撑在一旁的手慢慢挪向林也的手腕，沿着内侧的脉络小心翼翼滑下，感受到对方微张的五指，紧紧扣住用手心摩擦着。看着林也脸红到了耳朵根，贺庭忍不住凑了上去。

“我特别喜欢你。”

“从你无法想象的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贺庭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向林也坦白自己的情愫与心事，只是在那很久以前他也没确认他对林也的看法，他和林也距离的太远了，远到只有贺庭自己在演独角戏。贺庭甚至辨认不出这个把自己低微进尘埃里的林也是不是自己当初所了解的林也，蝴蝶效应下一个人的变故会直接影响到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生，贺庭曾经自作主张地借着他人的名义去搀扶这个风雨中摇摆零落的人，他害怕这是种自私又极端的掌控欲，和他那两面三刀的父母没有区别，怕他想要的林也是他意识里捏造出来的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