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拢了许多火盆,外面冰天雪地,内里温暖如春,几乎要熏得人逼出一身汗来,宋启迎躺在榻上,艰难地喘息着,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他明明还不到知命之年。
顾长思突然有个奇异的想法一闪而过——如果他的父亲好好地活到了这个年纪,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宋启迎支起身来都勉强,只能努力地转动脑袋和眼睛,张望着、巴望着:“……是长思来了吗?”
顾长思猛地回神,走上前去:“臣……”
“不必了。”宋启迎摆了摆手,虚弱道,“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以君臣的身份,是以叔侄的身份,所以什么繁文缛节……都免了吧。”
顾长思倒也不推脱,从善如流地收回那个还没有行出来的礼,往宋启迎指着的椅子上坐了。
沉默。
两厢沉默,他们似乎都在等着彼此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作为开头。
终于,宋启迎有了动作。
他小臂用力,似乎想把自己这幅病躯从床上拔起来,明黄色的寝衣袖口宽大,露出他里面瘦得如同竹竿一样的手臂来,他消瘦的厉害,听说太医院在邵翊案后给他展开了治疗,可那些药的毒性已入肺腑,再无可能拔除,宋启迎也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艰难地折腾着自己,奈何手臂无力,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跌回榻上,最后还是顾长思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一把,将两三个软垫摞起来靠在他身后,让他能够勉强坐直。
宋启迎无言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扶着自己,又把自己轻轻地扶到软垫边靠好。
宋启迎忽然觉得很荒谬。
这么多年,他集中皇权、大权在握、追求长生,这么多年来做了许多他自己都违心的事,可临了临了,能够扶他一把的,居然是这个跟他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的侄子。
“多谢你。”
宋启迎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顾长思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恭谨地退回自己的原位:“臣不敢当。”
“我说了,今次只论叔侄,没有君臣。”宋启迎深深地望着他,“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长思,这句谢,是真心实意的。”
顾长思抿了抿唇,似乎想忍,但又忍不住:“……你说没有君臣,只有叔侄?”
宋启迎点点头。
顾长思勾了勾唇角:“可我只知道有一位皇帝,原来,我还有一位……三叔吗?”
这句话几乎是锥心之言,宋启迎快速地眨动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思,我知道我要死了,人到这个时候总会想走马灯似的把这一生看过一遍,是非功过、人生海海。这许多年,是三叔对不起你,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