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饭团收住哭，依恋地在季听怀里蹭了蹭，又支起身体，从衣兜里掏出那半个还覆盖着一层果皮的橘子：“爸爸，给。”
季听收回落在戚灼身上的视线，微笑着看饭团手里的橘子：“谢谢。”
他接过橘子后，便放在了沙发前方的茶几上。
“爸爸，这个是给你吃的，这个叫几子。”饭团连忙将那橘子拿起来，放进季听掌心，殷切地看着他：“很好吃的，很甜很甜，爸爸你吃，吃几子。”
季听继续微笑：“谢谢。”
接着便又将橘子放回了茶几。
饭团茫然地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季听，又扭头去看茶几上的橘子，小心地问：“爸爸，你不喜欢吃几子吗？”
“谢谢，我不吃任何食物。”季听柔声回道。
饭团依旧看着季听，脸上却多了几分陌生，慢慢离开他的怀抱，一步步后退，边退边去看戚灼，有些无措地喊了声父亲。
戚灼的大脑也在这时开始清醒，眼底迅速恢复冷静。他依旧朝前走着，但在走到饭团身旁时，左手将他一把揽进怀里，右手则举起粒子枪，抵在了季听的额头上。
“你是谁？”戚灼的声音冷得象冰，带着不加掩饰的浓冽杀意。
饭团立即便去拨戚灼的手，有些惊慌地唤了声父亲。
戚灼将饭团抱远了些，眼睛依旧盯着季听，嘴里却道：“饭团，你认错人了，他不是爸爸。”
“啊，不是爸爸。”饭团呆怔了几秒，又点头道：“他不是的，我知道，他不是爸爸，不是爸爸。”又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我认错人了，哈，我认错人了呀。”
但他的笑容没能维持住，嘴角往下撇了撇，眼里迅速蓄满泪水。接着再也忍不住失望和伤心，扭头扑在戚灼肩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戚灼飞快地看了眼悲伤的儿子，眼里的狠意更甚。他手持枪管往前捅了捅，抵得“季听”的脑袋跟着晃动，咬着牙再次问道：“你是谁？”
“季听”依旧坐在沙发上，虽然被枪管抵住脑袋，却连带微笑丝毫不显紧张。但他再出口的声音已经不是戚灼熟悉的音色，听上去非常怪异，像是某种古老的留声机里传出的声音，又像是转动的机械齿轮，带着些许尖锐和嘶嘶的杂音，显得非常不真实。
“我感觉到你们很不喜欢身处的空间形态，会产生一种负面情绪，诸如不安、恐惧、焦虑，所以便提取了你们的部分意识，发现你们对这个环境印象深刻，并且能产生愉悦的情绪和安全感。”
“季听”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下一秒他便已经站在窗前，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盆绿植叶片。
“所以我就建造了这个场景，同时也让自己成为你们最喜欢的形象，觉得也许这样的话，会让你们放松一点，不再那么紧张。”
“季听”转身看向戚灼：“结果事与愿违，反而让你们反应更加激烈，不仅仅是不安、紧张和焦虑，还产生了愤怒和悲伤的情绪。抱歉。”
戚灼的枪口始终朝着他：“你到底是谁？”
“季听”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对你也没有恶意。我们不需要采用这种对峙的状态进行交谈，坐下好好说吧。”
他话音刚落，戚灼手上的粒子枪便从掌心消失，茶几旁多出了几把靠椅，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铁椅，一边三把摆放在茶几两边，总共有六把。
“请坐。”“季听”指着其中一把椅子。
戚灼已经定下神，心里也有了猜测，便抱着饭团坐了下去。“季听”在他们对面坐下，姿势神态和季听如出一辙，闲散地靠着椅背，一双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父子。
饭团又盯着他不转眼，两只胳膊抬起又放下，戚灼便沉着脸道：“你现在使用的是我伴侣的脸，换回你自己的模样。”
“季听”歪了歪头：“我可以换回我的本来形态，但你就看不见我了。”
“没关系，我能听。”戚灼道。
“好吧。”
对面的“季听”果然倏地消失，饭团在戚灼怀里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戚灼却发现他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只是形态趋于透明，只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
“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戚灼问道。
“你可以叫我j。”那道声音从对面椅子上响起：“这也不是我的模样，我对你们来说是虚无。为了让你确定我的存在，所以我就以这样的形态展现在你们面前。”
戚灼看着j, 问道：“你就是六维生命？”
j想了想：“六维生命？是的。虽然六维生命只是你们创造的词，但准确、简单，还具有高度概括性。”
“那这里是哪儿？”
“离支撑柱最近的地方。”
戚灼问：“创世枫？”
“是的, 我们此时正在创世枫内部，处于离中心不远的位置。”
“……中心是黑洞？”
j回道：“中心便是支撑柱, 只是在你们看来那是黑洞。”
两人对话时，饭团一直盯着j, 并从戚灼怀里滑下去，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爸爸呢？你怎么这个样子？你刚才怎么像我爸爸？”
饭团突然出声, j和戚灼都看向了他。
j回道：“很抱歉, 借用了你爸爸的容貌。”
饭团怔愣地盯着他，呼吸渐渐急促。就在戚灼要出声唤他回来时, 他突然就冲前两步，对着前方的透明人形挥出拳头。
“我爸爸呢？我的爸爸呢？你怎么会借他的脸？你是不是把他吃了？”饭团一边哭喊一边厮打, 但每一拳都穿透j的身体，只击中了一团空气。
j坐在椅子上没动，微微歪头看着他。
戚灼赶紧去抱起饭团，圈住他还在挣扎弹动的小身体：“不要乱猜, 他没有吃掉爸爸，没有的事。”
“没有吗？没有吃掉爸爸吗？”饭团满脸是泪地看向戚灼，眼里都是惶恐, 身体也在细微地发着抖。
戚灼将他的脑袋按在胸前，紧抱住他轻拍着后背：“他也是人，只是看上去和我们长得不同而已。”
戚灼软声哄着, 饭团终于平静下来：“是哦, 我爸爸在基地呢。”接着又红着眼睛瞪着j：“那你不要借我爸爸的脸了, 你要是不还了怎么办？”
“抱歉, 不会再借用你爸爸的脸了。”j回道。
戚灼安抚好饭团，指着一旁的玩具箱：“自己去玩吧，去玩你的那些玩具，我要和j说点事情。”
“好。”饭团走向玩具箱，路过j身旁时，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刚才打你了。”
“没关系，我没感觉。”
饭团扎了个马步，双拳端在腰间：“但是你以后不要再那样了，不然我还会打你的。”
“好的，我知道了。”
待到饭团坐在玩具箱前，戚灼才看回j，沉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的始末吗？”
“可以，这也是我让你们来这儿的目的。”j回道。
j话音刚落，戚灼便只觉得脑中嗡了一声，像是有大量东西疯狂涌入，以至于脑袋都涨得隐隐作痛。但下一秒，身体上所有的不适尽数消失，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发生了改变。
他觉得自己行走在一条无形的长廊里，身周是瞬息变幻的浩瀚宇宙：
他看见了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入一片混沌中。种子慢慢长开，像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枫叶，光芒携着能量破开四周的混沌，撑出一片清澈的空间。
他看见空间在无限膨胀，那些元素气体固体尘埃在漆黑的空间里逐渐交融，成为一个缓慢旋转的巨大星云。
他看见气体与尘埃云在收缩、变热，其中心正在进行核聚变反应，而一颗新的恒星在那剧烈的爆炸中逐渐形成，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他看见那些老去的恒星在慢慢消失，成为一个惰性的氦和氢的块状物在宇宙中闲逛……
戚灼在时间的长廊里前行，心随意动，可以选择进入任何一个时间点，以宏观的角度看着这个宇宙和世界。他看见了无数星体诞生时的壮美场景，也见证了无数星体的死去，用最后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行星状星云。
他行走在某一段时停下了脚步，手指轻轻伸向远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颗悬在太空里遍布龙卷风的星球便飞速发生改变，龙卷风消失，黄色地表覆盖上绿色，拔起了一座座高楼。
他轻点其中一栋楼房，画面无限放大，放大到一间小小的病房里，护士给刚检查过的新生儿裹好襁褓，医生对靠坐在病床上的年轻产妇道：“很遗憾，他没有听力也没有视力。”
“小宝贝，你长得可真漂亮。”
护士轻轻逗弄着婴儿，婴儿咂巴着小嘴，慢慢睁开了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漂亮眼睛。
年轻产妇侧头看向窗外树上的那一芽新绿，露出一个虚弱却动人的笑。
“他会好好长大的，就像那颗芽，虽然就那么一丁点，被风吹啊吹啊，就慢慢长大了……”
画面突然切换，他看到太空里飞散着数块星舰碎片，像是密集的陨石带。季听坐在冒着滚滚浓烟的002号战斗舰里，看着主控屏上的那艘正冲向可莉星表面的螅人战斗舰。
太空面罩下的那张俊美脸庞上遍布泪痕，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一边推动方向杆全速撞向那艘螅人战斗舰，一边对着通话器道：“忘掉我，好好照顾饭团……”
“崽！”
戚灼只觉得肝胆俱裂，一声大吼后朝着前方冲了出去。但季听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不管他怎么奔跑，手指却总是触碰不到。季听也定格成了一帧画面，痛苦被凝在眼里，那颗泪珠就欲滴未滴地挂在他下巴上。
“季听……啊……季听……”
戚灼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痛得他视野开始模糊，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鸣响。他抱着头躺倒下去，身体不停抽搐，眼里涌出泪水，嘴里却不断嘶吼着季听的名字。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j的声音突然在戚灼耳边响起，他的头疼也迅速消失。
但他却依旧躺倒着，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只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声嚎哭。哭到精疲力尽，嗓子劈裂，只能发出像是溺水者般的嘶哑喘息。
戚灼静静地躺着，什么也没想，仿佛灵魂也随着刚才那场山崩似的宣泄离开了躯壳。
“我刚才感受了一下你的情绪，不到半分钟就终止了。”j的声音再次在他身旁响起，带着几分怔忪和寂寥，“原来痛苦是这样的吗？我可以去感受你身体上承受的任何伤痛，却不再愿意感受你刚才的那种情绪……人类明明不堪一击，却又能承受这种极端之痛……你们到底是脆弱还是顽强？”
戚灼缓缓睁开了眼，看见自己浮在最开始的那片虚空之中，四面八方只有一片空茫。
而j还是保持的那种人形透明形态，半蹲在他的身旁。
“饭团呢？”戚灼哑着嗓子问道。
j回道：“他很安全，还呆在那个小空间里玩玩具。我塑造了一个你在陪着他，他暂时不会发现。”
戚灼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动，j也像他一样躺下去，悬浮在他的身旁。
“我会用你能懂的方式将这件事讲给你听。”j缓缓开口。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形成，也明白我是高纬度生命。正像你朋友白伽所说，我的族群只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而不是创造者。真正的创造者，是凌驾于我们之上的更高纬度的生命，也被你们称作神。”
“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创世枫的中心便是神创建世界时的支撑柱，或者说是内核。它能维持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让生命得以生长，时间自然流动。”j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这些都是你父亲对你讲过的，我觉得他说得非常正确，用词也比我给你讲述要精准，所以……抱歉，又借用了你的回忆。”
“继续。”戚灼道。
“你刚才见到的是我假拟的时间长流，因为支撑柱快要崩塌，真的时间长流变得很混乱，没法让你看见。”
“支撑柱怎么了？”戚灼睁开了眼。
“是我们自己的失误，让支撑柱出现了裂痕，直到柱体坍塌了一块后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