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njour。”塞纳河畔,一家叫左岸的咖啡馆前,在用心擦拭一辆哈雷摩托的孙树莹不忘向新来的客人打招呼。
高三的那年夏天,她交往过一个男朋友迈克尔,他黑色的皮夹克、浓密的头发和坚毅的下巴,令他在一群穿着蓝色校服的年轻人中显得与众不同、份外自信。
每个周末,迈克尔都会来家里接她,带她去跳舞、看电影或去餐厅吃饭。但她最难忘的不是这些,而是坐在他的哈雷摩托车后座上那段刺激的时光。
她总是侧身坐在迈克尔身后,这听起来很危险,甚至有些鲁莽,但坐在流线型的真皮座椅上,紧紧抱着男友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自由。
这种体验与坐她家的别克或是摇摇晃晃的人力车完全不同,摩托车发动时隆隆的响声和温暖的震流让她兴奋不已。她们伴着轰鸣声风驰电掣,路面从她们脚下几公分的地方呼啸而过。
如今,她对迈克尔的记忆已经淡忘,哈雷摩托却是一直烙印在她的回忆里,曾经某个午后的园里,她和冼耀文聊完文学,聊起过摩托车,没想到冼耀文给了她一个惊喜。
从诺曼底回到巴黎时,姆妈给了她一封信,冼耀文留给她的,在信里他交代她做一件事,在塞纳河畔买下一间历史悠久的咖啡馆,改名为左岸。然后就是告诉她巴黎哪里可以买到哈雷摩托,以及交代了该找谁拿钱。
咖啡馆买下了,哈雷摩托也买了,她成了骑哈雷摩托的咖啡馆女老板。
“bonjour。”
一辆卡车停在不远处,卡车司机来到孙树莹身前。
“bonjour。”孙树莹停下擦拭的动作,起身对卡车司机说道:“西尔维,一共运来多少张藤椅?”
“我亲爱的伊莎贝尔,今天的运气非常不错,‘maisongatti’正好新做了一批藤椅,你需要的都已经运来。”
西尔维对眼前的东方女孩充满好感,不是因为女孩漂亮,而是因为她的肤色。
大概在一年之前,一个没招谁没惹谁的白天,他开着卡车唱着歌走在路上,忽然出现一个劫匪把他给劫持了,当时,他以为完蛋了,但是没想到劫匪不仅没有伤害他,还信守承诺给他留下一百英镑。
他没有按照劫匪的建议给妻子和孩子买礼物,而是以一百英镑为启动资金,购买了一辆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卡车,成立了一家运输公司,名字就叫做早安越南(bonjourvietnam),以纪念给他带来好运的“越南圣诞老人”。
孙树莹往卡车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西尔维,能麻烦你帮我把藤椅搬下来吗?”
西尔维笑道:“当然,这是早安越南的服务之一,如果能喝到你煮的咖啡,我搬的速度会快很多。”
孙树莹微笑回应,“我刚买了一袋越南咖啡豆,给你煮一杯越南咖啡。”
“bonjourvietnam!”
西尔维大笑着呼喊一声,转身走向卡车。
看着西尔维的背影,孙树莹恍惚了一下,她总感觉西尔维身上偏绅士的表现方式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无法分辨熟悉的点在哪里。
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哪怕是戴高乐也一样。
1946年,法国进入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这段时期,法国实施议会制,该宪制与二战前的第三共和相似,在领土上大致恢复过去的殖民帝国。
与第三共和一样,第四共和奉行议会制,国会拥有最高权力,但也遭遇相似的问题,比如内阁短暂及频繁更换,政策计划面对困难。
临时总统戴高乐于1946年1月20日被迫辞职,他期待公众的支持能够让他重新执政并推行其宪政理念。然而,立宪议会因为害怕戴高乐增强总统的权力导致独裁,选择由工人国际法国支部的古昂来取代他。
1947年4月,戴高乐在斯特拉斯堡宣布成立政党“法兰西人民联盟”,但在国会只占极少席次,戴高乐重归高位之路阻碍重重,他的信心遭到重度打击,他萌生了退出政坛隐居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家美国公司找到他,邀请他成为该公司衬衣品牌的法国代言人,拍摄一组“gookluck·浪漫总统”的宣传照。
费宝树不知道公司的人是怎么和戴高乐谈的,她只知道谈成了,而且是谈成了一对,戴高乐的妻子伊冯娜·戴高乐将为公司的另一品牌“王妃与绅士”代言。
此时,她正跟随广告拍摄小组在左岸咖啡不远处的塞纳河畔,为戴高乐拍摄系列当中的“朝阳”。
她看着戴高乐按照摄影师罗伯特·杜伊斯瑙的要求,嘴里叼着一支猪尾巴雪茄,双眼注视着朝阳初升的方向。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的效果图,当照片拍摄完成,还要加上一些设计元素,比如大粗体文字“francelibre”。
戴高乐是个大人物,但她却不怎么感兴趣,她没念过多少书,原先不会说英语,也不会法语,后来去了美国被逼着学了一点基础,然后又被扔到法国,新鲜劲过后,只剩下异国他乡的空虚寂寞冷,她想香港,想冼耀文温暖的怀抱。
……
冼耀文来到冯强树胶的大门口,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冼先生,我是冯子仪,冯强是我父亲,欢迎莅临冯强树胶。”
“子仪兄你好,我是冼耀文,冯伯伯在厂里吗?”
“在的,他在办公室等你,我先带你到车间转转,然后去办公室喝茶。”
“客随主便。”
“请。”
“请。”
寒暄过后,冯子仪将冼耀文带进一楼的车间。
陡入,便感觉到热浪,只见车间里一排排圆筒形的烤箱,工人推着一排威灵顿靴(高帮雨鞋)或推进或拉出烤箱,橡胶的臭味、香味、热气,扑面而来。
来到一个烤箱前,冯子仪介绍道:“这批威灵顿靴为英国客户生产,只可惜订单是在橡胶暴涨前签订,生产一双赔一双。”
“一上来就自曝其短,看来冯强真在打他主意。”心中想法一闪而过,冼耀文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子仪兄,我听说威灵顿靴的名字来自威灵顿长靴?”
冯子仪说道:“是的,最早的威灵顿雨靴是美国人海勒姆·哈金森在威灵顿长靴的基础上进行改良。”
“不过大部分钱还是被另一个美国人赚走了,两次世界大战,亨特靴业(hunterboot)可是没少赚。”
冯子仪诧异道:“耀文兄对雨靴产业很了解?”
“大致了解一点。”冼耀文从架子上拿起一只威灵顿靴上下端详了一会,然后看似无意地说道:“原来的威灵顿靴是很帅气的靴子,即使穿在拿破仑的身上也是相当威风,现在的威灵顿靴太难看了,如果在设计上下点功夫,或许可以贴上摩登的标签,售价能够提高一点。”
“耀文兄有什么高见?”冯子仪带着捧哏的意思,漫不经心地说道。
冼耀文指了指鞋口的位置说道:“从实用性上来说,这里可以加一个松紧扣,这样一来,风雨不容易灌进鞋子里面。”
接着又指了指脚后跟处,“这里最好增加保暖的设计,天气冷的时候,脚后跟最容易长冻疮。”
将鞋子放回架子上,接着说道:“雨有大有小,路面的情况有好有差,靴筒不用那么死板,一定要做到如今这个长度,可以低帮,也可以中帮。或者做得很长,靴子和背带裤组合在一起,做成连体的防水裤,我想渔民一定会有需要。”
说到这儿,冼耀文摆了摆手,淡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个外行不在你这个内行面前班门弄斧。”
“不不不,耀文兄说的是真知灼见,还请不吝赐教。”冯子仪真诚急切地说道。
“捧了,捧了,既然子仪兄愿意听,那我接着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子仪兄就当笑话听。”冼耀文指了指自己脚上的皮鞋,说道:“羊皮鞋,说是有一定的防水性,其实防水性能很差,下雨天穿,袜子肯定会打湿。
昨晚淋雨的时候我就在想,能不能有一种防水的鞋套可以方便地套在鞋子外面,在街上的时候套上,进入室内脱掉。我想这种鞋套在大都市的公司白领人群中有一定的市场,毕竟雨靴和皮鞋换着穿不方便。
实用性方面我只想到这些,设计方面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大家都穿黑色的鞋子,其中有个人却穿着红色的鞋子,那他自然会成为焦点。”
冯子仪抱拳道:“耀文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
“过誉了,过誉了。”冼耀文抱拳回礼,“子仪兄,我们接着参观?”
“好,这边请。”
一个个车间参观过去,最后来到六楼宝塔胶鞋的车间。
宝塔胶鞋在理念上要比回力先进一点,它已经分出篮球鞋、羽毛球鞋和网球鞋的概念,同一款鞋子在外观设计上稍作改动就成了不同用途的鞋子。
大概做帆布鞋的都是这种套路,匡威也差不多,“allstars”和篮球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不如阿迪达斯和彪马那么务实,真正按照运动的不同特性而针对开发运动鞋。
胶鞋车间,冼耀文参观得比较仔细,时不时拿起一双胶鞋端详,还会凑到鞋口闻一闻橡胶的臭味。
“子仪兄,你们发到英国的鞋子会进行除臭吗?”
“不会,胶鞋一开始穿都有味道,穿一两次味道就会消失,这是共识,没有哪个胶鞋厂有除臭的工序。”
“除臭复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