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望着爱子满头白发,既惊且怜,又怒又痛,欲言又止半晌,终于恨铁不成钢地怒道:“朕半生纵情恣意,怎么生出来你这个满心儿女情长的混账!”
江雪溪平静道:“父皇还没有再生个孩子吗?”
教主冷笑道:“若不是有这封信在,朕会等到现在?”
江雪溪道:“父皇现在重新教养一个皇子还来得及。”
教主继续冷笑道:“你这孽障,是存心要气死朕不成?”
江雪溪低头道:“儿子不敢。”
教主被他那满头如雪的白发刺的眼睛发疼,再不忍心斥责半句,叹道:“朕真是拿你没办法……她怎么就死了?”
江雪溪垂眸:“大限将至。”
大限将至四个字用在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身上,实在是很不合适。教主情知他存心敷衍,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问道:“朕确实还能活几年,这万里江山,你真的不打算接过来?”
江雪溪摇头不语。
教主道:“你自己为情所困,心如死灰,却不想想她是怎么为你打算的?”
江雪溪微怔。
教主挑眉道:“我虽不知她的死因,但现在看来,她正是预知到自己何时会死,才会留下这么一封信,告诉朕你会回来。”
“朕只有你这么一个亲手教养的儿子,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三五年等得起,既然知道你会回来,自然不忙着重新养一个,储君的位置还是你的。”
教主望着自己的儿子,神色微带隐痛,表情却很微妙,像是看见了魔教代代从未出过的稀奇情种,因此要多看几眼:“她倒是连自己死后的打算都为你做好了,就是要给你留些退路,这一份心思也算是少有,你当真要不管不顾?”
江雪溪沉默不语。
教主道:“储君为君,前朝公主为臣。哪里有君为臣守丧的?”
看见江雪溪面色不豫,他话锋顿时一转:“不过咱们是魔教,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礼数,你想守就守,在海上守与在陆地上守没什么不同。”
教主意味深长道:“你现在转身就走,朕当然也不会勉强你,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始终只是无名无分的前朝公主,隔上两年,哪还有人记得她?若是储君之妻,将来自然会被追尊为皇后,史书上必定绕不开,你们将来还能一起摆进奉先殿。”
“你说的有道理。”江雪溪抬起头,平静道。
教主微露得色,只听江雪溪道:“为你的万代江山所计,现在你再生一个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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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绿大地,转瞬又至深冬。
小世界中日月轮转不知几何,一直到教主晚年,他都死活没能劝动爱子再立储妃,于是宫中又添了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两岁那年,教主驾崩,江雪溪以储君之名登基,改元建章。
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追尊元配发妻、前朝衡阳公主为后,旋即立了年幼的小皇子为皇太弟,带到身边亲自教养。
建章年间,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十五年,江雪溪忽然退位,传位皇太弟。
小皇子出生时,教主已经到了暮年,没有太多心力分给幼子,何况那时他又太小,几乎是由江雪溪教养长大的,对兄长十分亲近,哭求许久,还是没能留住江雪溪。
退位当夜,江雪溪孤身离京。
魔教秘传内功极为奇异,只要功法不散,便是至死容颜依旧不改。
教主直至驾崩时,仍然不见衰败。江雪溪理政多年,依旧是年少容颜。
他离京的那条路,便是当年深夜和景昀私奔离京时的路。
路虽依旧,人却已经不见。
他径直回到了当年与景昀泛舟出海的临濯郡港口,这一次却没有乘当年那艘巨大华丽的船,而是挑了条小船出海。
暗中跟随保护江雪溪的禁卫只是慢了一步,就再没有寻到太上皇的踪影,寻来船只出海,却再找不到江雪溪的半点踪迹。
小舟从此逝。
他仿佛就伴着那条小船,消失在了海中,再没有出现过。
三千镜中清光渐淡,画面渐暗。
慕容灼和凤君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什么,同时看了看景昀,离开了银河畔。
临走前慕容灼还不忘低低地清啸一声,将银河中的凤凰全都驱出数百里外,免得碍事。
这些动静全都落在了景昀耳中。
但她没有为之分出半丝注意力,甚至没有来得及朝慕容灼道声谢。
她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三千镜渐渐暗淡的镜面,仿佛那面镜子里藏着她最珍视的宝物。
清光终于尽灭,镜面荡起水波般的涟漪。
镜中忽然映出了一道身影。
缥缈虚幻的身影逐渐凝实,五官轮廓极为优美,又无比熟悉。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镜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身影离开镜面,只向外随意一眼,正望见景昀,而后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师兄妹静静对视着,隔着千年的岁月,却无比亲近,又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