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无风,明明一轮圆日当空,魔域的天却依然昏沉如夜。
一早,缪儿便让蓁蓁为她梳好昨日一般的元宝髻,再留一半头发随意地铺落在后背上。今日的缪儿格外安静,一直背靠在门栏上,望向山谷深处,做沉思样。
“蓁蓁,你说你们蕳公子平日最是喜爱什么东西呢?”缪儿动也未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无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来。
屋内,正在为姑娘整理被褥的蓁蓁想也未想,便随口一溜:“兰花呀,姑娘你看这静幽谷中处处皆是种着兰花,便知道蕳公子是有多喜爱兰花了。而且我娘说,兰花是花中的君子,气节高贵,秉性高雅,和我们的蕳公子最是相配。”
“最爱兰花么,漂亮哥哥是这样吗?”缪儿嘴角一勾,一个狡黠的微笑便堪堪挂在了那稚气十足的脸颊上。
“嘶……喇……嘶……嘭……”
蓁蓁埋着头,正一点一点地将被褥上的折印抚平。她觉得身后的姑娘好像又陷入了沉思,安安静静的。突然,窗外的院子里发出了植物被扯拉摧折的声音,蓁蓁脑子一转,不好的预感便跳了出来。她赶忙直起身子,转身朝窗外一望。窗外的姑娘正旋转、跳跃、扯拉、踩踏……无所不用其极地糟蹋着那满园子的兰花。蓁蓁嘴一瘪,差点哭出来。不是吧,这祖宗又出幺蛾子了,这次还是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瞧这烂嘴!”蓁蓁气愤地举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即便火急火燎地扑了出去。
“姑娘,姑娘,住脚!住手!”蓁蓁带着哭腔,喊得凄厉。可没有人理她。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别再糟蹋花了……”蓁蓁见姑娘毫不搭理她,无奈便只能直接扑向姑娘脚下以身护花。可是姑娘身子一飘,转眼便移到了另一边,又接着旋转、跳跃、踩踏、辣手摧花……
蓁蓁再扑,缪儿再躲,换个地方接着旋转、跳跃、踩踏、辣手摧花……
蓁蓁再扑,缪儿再躲……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旋转踩踏中,不仅院子里的兰花,就是整个静幽谷中的兰花都已经消灭摧折地七七八八了。对着终于满目疮痍,凌乱不堪的静幽谷,缪儿露出了满意又满足的微笑。她拍拍手,扭扭腰,神清气爽地向竹屋里走去,累了一上午了,可不得好好歇歇。可她身后,同样筋疲力尽的蓁蓁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悲痛欲绝,正如丧考妣地嚎哭着:
“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好?”
“什么怎么好?漂亮哥哥爱兰花,难道你也爱兰花吗?还有这花是我伤的,有事儿也是我的事儿,你嚎个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已经远去的缪儿又轻轻地飘了回来。
“姑娘破坏了蕳公子的兰花,捅了……这天大的篓子,奴婢……奴婢是姑娘的丫鬟,姑娘犯的错便是奴婢……犯的错,主子犯错不过小惩大戒。奴婢怕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呜呜……”蓁蓁越说越是害怕,不仅泪如雨下鼻涕横流,就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别哭了,你的小命我保了丢不了,放心吧!”
“你……保得了我吗?”
“保不了!”缪儿眼珠子一转,故作沉思,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要不你去跟你们的蕳公子告发我吧,就说我看这些兰花不顺眼,一时无聊,就把它们通通弄死掉了……”
“啊?”蓁蓁的泪雨一收,惊得嘴张得拳头大。
缪儿眉黛一弯,仿似爱怜地摸摸蓁蓁的头顶:“记住,若你还想要留着你这圆乎乎的小脑袋漂漂亮亮地顶在肩膀上,大义灭主地告发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夜凉如水,辗转反侧的又何止是一人。
缪儿终究是估算错了。虽说蓁蓁这个小丫头平日里迂腐守旧又胆小怕事,可却真真是个仗义护主的。这不,宁愿整夜在床上辗转难眠,既担忧自己因为这不靠谱的主子而遭受重罚甚至连累在鹿鸣宫(小魔王轩辕蕳处理魔族中事的地方)当值的娘亲,又担忧姑娘这胡作非为的性子果真遭致蕳公子的嫌弃厌恶,一怒之下将姑娘撵出这魔域,甚至直接给咔嚓掉,一了百了。
其实,蓁蓁照顾姑娘这几日也约莫了解姑娘大概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但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心思单纯,白净如纸。性子虽然狡黠灵动,行为不羁外放,但真真没有什么恶毒心思,也没有丝毫的小姐架子,待蓁蓁如朋友如玩伴。就这么一位可爱又可怜的姑娘,即使是捅了再大的窟窿,蓁蓁又如何能为了自己的贪生怕死而告发她,出卖她?
“那些兰花不知道还能救回多少?”既然决定要保住姑娘,蓁蓁打算明日一早便对静幽谷中的所有兰花排查一番,能救治回来的,尽量救治回来,不能救治的便去找娘亲想办法从外面弄一些兰花移植到这静幽谷中,总之这事,蓁蓁是打算尽量替姑娘遮掩过去,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尽人事,听天命。
“公子这么些天都没有来过,又大婚在即,定会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来这静幽谷吧?”蓁蓁表面虽是这般想着,奈何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就这般一夜无眠。www.
然而,主屋里的缪儿此刻却是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脑袋像鸭子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艰难地靠在床头。
更深露重,偶尔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仅着银白纱裙的缪儿身上,缪儿浑身一紧,仿佛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冻得一个激灵。
半睡半醒间的缪儿更显慵懒柔美,茶色的眸子迷蒙不堪,身如蒲柳,长发如瀑,假以时日怕是会精美绝艳,声动天下。可就这么一个娇弱的可人儿,长夜苦守,却愣是盼不来那心心念念的漂亮哥哥。
山巅处,公子霜色冷衣,迎风而立。风把长发吹的凌乱飞扬,裹着那清俊的身子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明明是超然物外,绝世独立之人,却真真误入红尘,被红尘误。
此刻,对着短短几日便变得一片狼藉满目疮痍的静幽谷,轩辕蕳的心有些懵,有些涩,有些无可奈何……唯一没有的就是对这些曾经爱惜如命如今却被摧折糟蹋的兰花们的爱怜不舍,以及对于罪魁祸首的愤怒苛责。
众所周知,魔王之子轩辕蕳爱兰如命。
众所不知,蕳儿哥哥爱白沚缪束胜如性命。
他当然知道这事儿缪儿绝对干得出来,不仅如此,她还能干得更彻底更过分些,说不定再过两天她还能把房子拆了去,或者直接一把火给点了。他更知道缪儿干这事儿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引他出来,想要让他做她的依靠。
“晚了,一切都晚了……”公子低语,转眼被风吹散。
若是五百年前,别说缪儿这般花心思耍赖皮,就是缪儿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个嘟嘴卖萌,别说要轩辕蕳上刀山下油锅,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双手奉上。可是而今,缪儿孤苦无依,他轩辕蕳却再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她,关爱她,不能做他的漂亮哥哥,更不能做他的蕳儿哥哥……
“当年九尾狐族覆灭,魔界也是刽子手之一,你我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一个云华、一段不堪过往,你我之间不仅隔着鬼王的十三女,更隔着血海深仇……”
深夜,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从缪儿的房间里漏了出来,静静地洒在窗外的土地上。轩辕蕳望着那远远的一小片珠白,心如猫挠。他当然知道缪儿在等什么,他更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顺着那珠白色的光线夜探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