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朱大人说的义愤填膺,但是,往下的话头,是半点不提。
不过,人都叫来了,朱祁钰肯定不可能放过他,点了点头,道。
“不错,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一旦揭开,必是震动官场的大案,但是,如此罪行,自然也不能熟视无睹。”
“这次大计,福建巡抚考评中等,朕和吏部商议过,打算将其降为福建左布政使,如此一来,巡抚一职便有空缺,朱卿在大理寺也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对于查案一道,也颇有心得,如此大案,朕若交给别人,着实是不放心啊!”
“不知,卿家可愿替朕前往福建,彻查此案?”
啊这……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是,看着天子一副倚重于他的样子,朱鉴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这个差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单是如今看到的这些信息来看,可以确定的是,倭寇能够在沿海活跃这么多年,除了有各种客观因素在,朝中也有为其提供保护的人在,而且,不止一个。
至于福建地方上,和倭寇有所牵连的人,只会更多,换句话说,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福建官场的问题,要查这桩案子,会触动的,是一整条利益链。
自身会面临的风险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一旦真的他来查,那么得罪的人,绝对是大把大把的。
朝堂之上,各种人脉关系复杂之极,这些官员都有自己的后台和人脉,或许,他们的后台没有涉及到这桩案子里头来,但是,要对付他们,一定会得罪他们背后的人。
因此,这桩案子无论谁来查,都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更重要的是,朱鉴如今虽然在大理寺,可好歹还算是京官,如果要是去当这个福建巡抚的话,也算是变相的被贬谪了。
就算这些都不提,单说这案子的难度,也大的很,这份奏疏里面,有很多地方都语焉不详,能够确定牵涉在案子里头的人数虽然不少,可有确凿证据的,却并不多。
最要命的是,这里头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现任但即将被贬谪的福建巡抚贾修平!
此人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和漳州府一个最大的宗族刘氏有所牵连,这刘氏明着是当地的乡绅,可背地里,却是行掳掠之事的倭寇。
根据奏疏中所言来看,这位贾大人,是清楚刘氏暗地里在干些什么事情的,地方的官员,从知县到巡查御史,都曾经举告过刘氏的不法之事,但是,都被贾修平给压了下来,若说这中间没有任何的猫腻,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问题就在于此,这样一个巡抚级别的人,他在福建的势力绝对不小,既然他都和倭寇有牵连,那么,朱鉴一个空降过去的新巡抚,即便是有朝廷支持,可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查这么一桩大案,那危险系数,简直是直线上升……
看着底下朱鉴纠结的样子,朱祁钰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了口气,朱祁钰道。
“朕知道,这个贾修平继续留在福建,会让案子很难查,但是,卿家须知,这也是朕不得已而为之。”
“此人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这几年以来,都官声颇佳,若非是福建这两年盗匪频发,且代王府营建过程中,受到了两次袭击,他在此次大计当中,断不至于是这等考评。”
“他牵涉倭寇一事,又无切实证据,若是贸然处置,哪怕是将其调离福建,恐怕也会引起警觉,到时候,案子只会更加难查,所以,只能将其暂时留在福建,便当做一次普通的降黜,如此一来,卿家到了福建,才更容易查探!”
第1139章 兄弟……齐心
南宫,朱祁镇坐在重华殿的御座上。
殿中,朱鉴躬身侍立着,正将刚刚他和皇帝的奏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皇帝真是这么说的?”
“正是!”
看着太上皇波澜不惊的神色,朱鉴的思绪也有些飘远。
说来,好像是自从何文渊一事之后,太上皇召见大臣,就丝毫都不再遮掩了,就连他和徐有贞这些文臣,也是一样。
更奇怪的是,原本对这种举动极为敏感的皇帝,好似也突然就想通了一样,任由太上皇召见大臣,就当什么都看不见。
朝堂上下,倒是有些大臣,主要是以某天官为首的一帮人,对此甚是不满,屡次谏奏,但是,天子都只说,天家和睦,无碍朝事,随后便不予理会。
后来,太上皇知道了此事,据说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多言,这种局面,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站在朱鉴的角度,他总觉得,南宫和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的事情。
但是,太上皇不说,他也不好开口发问……
“那你怎么看此事?”
正在思绪间,上首一道声音,顿时让朱鉴回过神来。
听到这句话,他心中不由又是苦笑一声,这太上皇,跟皇上可真是亲兄弟……问的话都一样!
不过,虽然暗暗吐槽了一句,但是,朱鉴面上还是十分恭敬,略微沉吟了一下,道。
“回陛下,臣今日奏对之时,观皇上之意,是已下定了决心,圣旨若下,自然不可不从,故而,臣并未推拒此事。”
“而且,如若那份奏疏内容属实,福建官场恐积弊丛生,确实需要得力大臣前往整饬。”
“朝廷既有所命,臣自当遵从,不过……”
话头微微一顿,朱鉴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似乎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说,不过,到了最后,朱鉴还是开口道。
“近来朝中,对陛下时常召见大臣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说陛下有意干预朝政,臣恐皇上此举,乃是故意要将臣调离京师,臣若离京,一旦朝中有奸臣有意蛊惑皇上,为难陛下与太子殿下,则无人可以谏奏劝阻,故而,臣心中有所疑虑也。”
这话倒不是朱鉴自傲,但是实话实说,如今的朝中,明确的站在太上皇这边的文臣,够得上份量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剩下的要么官职不够,要么就是一些世家勋贵。
抛开立场不谈,朱鉴还是有报国之心的,福建官场糜烂至此,他也确实有心替朝廷前去整饬。
可是,就像他所说的,这很有可能是天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先将太上皇的可信之人一一调出京师,接下来,就是真正针对太上皇的时候了。
别忘了,虽然如今朝中风平浪静,可毕竟,何文渊一事才过了没多久,朱鉴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到此事当中,但是,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也能够看出,何文渊一事并不简单。
所以说,在朱鉴看来,如今的朝局,真的要说复杂,只会比之前更复杂,只不过,是从明面上的冲突转向了暗中的酝酿罢了,但是,在官场日子久了都很清楚,冲突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断积蓄但不爆发的冲突,因为,这种冲突一旦爆发,其剧烈程度,必然是无与伦比的。
不过,面对朱鉴的担忧,朱祁镇却显得十分淡定,道。
“卿家既有报国之心,又何必他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