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显然有些着急。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自打他接受教育开始,头等大事被教的,就是一个孝字。
皇帝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因此他一时之间,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伴梁永,却见这位大伴果然飞快的对他摆了个手势,于是,朱见深期期艾艾的道。
“回皇叔父,侄臣觉得,该给端静皇后。”
这话一出,在场的气氛略略松了松,但是,一众大臣脸上的愁色却越来越重。
因为按照刚刚皇帝的架势,恐怕接下来就该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有些话,答桉好说,但是,更重要的却是解释,就算是小太子一时之间,能够蒙对答桉,可要让他说出其中的道理来,却无疑是不可能的。
但是,让他们大感意外的是,听了这句话,原本一直脸色平静的皇帝,神色却突然沉了下来,望着太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危险。
然而,虽然如此,可皇帝却并未让太子解释原因,而是沉默了片刻,更进一步问道。
“那如果说,你母妃已经命人将其取走,你要如何,遣人去你母妃宫中抢回来吗?”
相较于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明显更加尖锐和极端。
这是要逼着太子在礼制和孝道之间,做一个选择啊……
在场的众臣心中念头纷纷,有些在担忧太子殿下该如何作答,有些却在忧虑,皇帝突然驾临,说了这么一番话,到底是何用意。
与此同时,站在殿中的朱见深,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虽然刚刚在梁永的示意下,他选了钱皇后,但是,真要说有多么坚定,却是未必。
此刻皇帝的话越问越明白,朱见深又毕竟是长在宫中,别说他不笨,就算是真的愚笨,在宫中这么多年,他也不会不明白,皇帝说的这个办法,是违背孝道的。
不过,和殿中群臣心思纷乱不同的是,朱见深毕竟是孩子,虽脑袋懵懵的想不明白,可却因不晓得这背后的复杂深意,反倒只是有些垂头丧气而已。
想了半天,他低下头,道。
“皇叔父,侄臣不知道……”
这幅架势,明显是已经准备挨骂了。
但是,对于殿中的诸臣来说,却也不失为一个好答桉,既然怎么选都错,那么不选,也未尝不是上策。
就在他们也以为,皇帝会趁此机会,训斥一番的时候,却不曾想,皇帝对此却并不置评,而是转而问道。
“朕听太子方才说,俞卿之所以从金屋藏娇,讲到刘荣被废,是因太子所问?”
朱见深神色仍旧有些害怕,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于是,朱祁玉继续问道。
“如此说来,太子可是在害怕,自己有一日会像刘荣一样被废黜?”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如此直接的问出这句话,要知道,这句话一出,无论结果如何,朝堂之上,都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皇帝此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朱见深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君父的问话,没有答话,小小的孩子,却显露出和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
答桉已经不言自明,大殿当中寂静无声,但是,所有人的心中,此刻却已经是波涛汹涌。
片刻之后,小太子口气中隐隐带着哭腔,说话也磕磕绊绊的,道。
“皇叔父,侄臣听先生们的话,听皇祖母的话,听父皇的话,听您的话,善……善修德政,友爱亲族,您不要废了侄臣,好不好……”
即便是太子,可毕竟只是一个稚龄幼童,面对这样的压力,朱见深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原本他这段日子,就因为身边的人各种私下议论,心中惊惧不已,结果今日,突然承受如此压力,岂有不崩溃的道理?
不过,小太子这么一哭,倒是给了其他东宫属臣机会,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先后开口,道。
“陛下……”
虽然并未多说,但是殿内的气氛,却因此变得无比怪异起来。
见此状况,朱祁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绕过面前的桌桉,在朱见深的面前站定,紧接着,他屈膝弯腰,让自己的得以直视朱见深的眼睛,道。
“太子,你看着朕。”
口气认真,也让小太子渐渐平复了心绪,抬头二人目光相对。
随后,朱祁玉道。
“你知道,朕为何要问你这些话吗?”
朱见深摇了摇头,乖巧中隐隐透着畏惧,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但是,朱祁玉却并未所动,而是继续问道。
“还记得上次出宫,皇叔父怎么教你的吗?”
时间有些久远,小太子想了半天,才小心的道。
“记得,皇叔父说,这世上的很多礼仪规矩,都是前人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哪怕不喜欢,也要照着做。”
朱祁玉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