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内阁的首辅次辅两个人,都不敢单独来送奏疏,而是拉着对方一块才敢过来。
就于谦的这份奏疏,怕是谁看了,都得生气。
听听天子说的什么话?
笔锋遒劲锋锐,相比以前更加精进……
这是夸人的好话吗?
作为正经的进士出身,于谦的书法自然也是十分出色,但是,他的笔法一向是中正平和,这份自然也是如此。
这所谓遒劲锋锐,一听就不是说的书法造诣……
天子的话音落下,王翱硬着头皮,但还是上前劝道。
“陛下,于少保毕竟是兵部尚书,此疏虽言之过甚,但是,可见一片拳拳为国之心。”
“何况,边事一道,于少保乃个中行家,其谏言亦是为社稷国家考虑,恳请陛下切勿生怒。”
一旁的俞士悦也紧跟着道。
“陛下,首辅大人所言甚是,于少保身在兵部,又奉旨意赴地方整饬军屯,所见之事必为实情,纵然言辞不当,但亦是为规谏陛下。”
“而且,如今朝野上下流言纷纷,于少保不在京中,难免受流言所惑,不能上体圣心,明晓陛下用意,此非于少保之过也,待此事风波平息,相信于少保定能知晓陛下一片苦心,主动入宫,向陛下赔罪。”
别的人不清楚,但是,那天议事,王翱和俞士悦都是在的,所以,他们很清楚天子的态度,其实实际上是不打算开战的,现在的朝野上下种种流言,乃至是兵部,户部,宣府的一系列行动,都不过是造势而已。
虽然说,后来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的联军也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以致于,他们也犹豫过,天子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但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多言。
倒不是因为他们懦弱,而是他们知道,天子并不是像外头传言的那样是为争一时意气,或者是纯粹为了所谓功业之念。
既然杨杰传信来的时候,天子能够审时度势,最终决定只是加以威慑,便说明天子仍旧对局势有着清晰的判断。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相信天子,不会轻易的改弦更张。
从这一点上来说,于谦的主张,其实和天子是一致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如今于谦远在湖广,他并不清楚天子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从奏疏上来看,这货说话也实在是让人火大,虽然说,天子待于谦一向宽和,但是,俩人架也没少吵,万一天子真的因此心生芥蒂,那可就出大事了。
所以事实上,这才是二人匆匆赶来的目的。
将手里的奏疏搁下,朱祁钰的脸色却一如往常,甚至还浮起一丝笑容,道。
“二位先生这是什么话,朕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于谦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兵部尚书,为边事上疏,乃是职责所在,若不肯上疏,才是玩忽职守。”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朕还是懂的,二位先生不必担心。”
这话听起来倒是体贴的很,但是,看着天子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不知为何,底下两人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儿。
不过,天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跟着附和,道。
“陛下圣明英断,宽厚仁慈,臣等之幸也!”
于是,天子轻轻点了点头,状若无意的瞥了一眼手边的奏疏,又叹了口气,道。
“边境之事,二位先生皆知朕意,朕便不多说了,现如今杨杰未归,同各部的谈判也在进行当中,所以,于谦的这份奏疏,朕也只能暂时留中不发了,二位先生见谅。”
这话客气的,简直不像是皇帝说出来的话。
王翱和俞士悦心中更加不安,连忙道。
“臣等不敢。”
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是哪不对劲儿了。
打从刚才开始,天子虽然脸色平静,面带笑容,甚至口气都温和了许多。
但是!
天子他老人家……
他他他他他……
他刚刚已经对于谦直呼其名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一念至此,二人对视一眼,正想上前开口,却听得天子的声音已然再度响起。
“边事暂且不提,如今朝廷大政,皆在整饬军屯一事。”
“如今,边境诸镇,经金尚书呕心沥血,已厘清诸事,若非有此变故,半月之内,当能回京复命,山西,陕西等处,杜宁刚刚到任,也需一段时日。”
“惟河南,湖广,山东等处,为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这番话说出来,王翱和俞士悦心中一动,隐约已经猜到了天子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天子语重心长的开口,道。
“二位先生当知,内地各处,乃朝廷税赋之本也,朝廷岁入,大半来自于此,若有乱事,恐动摇社稷矣。”
“太祖分封诸王,藩屏国家,乃不可或缺之力,由河南,湖广,山东等处,宗室繁多,当需顾虑。”
说着话,天子侧了侧身,对着怀恩吩咐了两句,随后,怀恩便拱手领命,带着几个人去了旁边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