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还以为,你方才在众人面前,只是一时激动,却没想到,你真的曾这么想过。”
“不过,你既然考虑过这个问题,应当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朱仪看着张輗,没有说话。
于是,张輗只得继续道。
“你说得对,当今皇上终归不是先皇传位的嗣君,但是,也非谋朝篡位而登基为帝,而是得到了朝堂上下,宫内宫外的默许,甚至是拥立才有了今天。”
“更何况,这位皇上向来老谋深算,尤其对于法统一事十分上心,当初便暗中鼓动李贤,于谦等人逼宫,先拿到了圣母的懿旨,随后又改登基诏书上的嗣位为禅位,太上皇归朝后,又施计让太上皇当众宣布禅位,算是将一切流程补全。”
“除此之外,明面上他对太上皇,也算是礼遇备至,甚至于,太上皇偶有干政之举,他也都从不曾正面敌对,只是让其他一众大臣出面弹劾,最多是授意舒良来找麻烦,算是摆足了颜面。”
“就连太子殿下之事,先是明处暗处多次强调无过绝不动摇储本,又屡屡表现出对太子殿下的生活起居关切之意。”
“面子里子,都做的足足的,朝野上下都称赞有加,如何还能有什么机会?”
“何况……”
话至此处,张輗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道。
“张家受太祖,太宗皇帝大恩,承蒙恩信,累世荣耀,代代忠贞,护太上皇安危,是为忠义,并非为一己之私,岂可裹挟太上皇,犯上作乱,成为乱臣贼子?”
“国公爷,你若有此念头,我也劝你快快打消,莫要令家族门楣声誉,毁于一旦!”
面对张輗的‘规劝’,朱仪思索了一番,却只是笑了笑道。
“二爷何必如此紧张?”
“小侄又不傻,如今朝廷安宁,京军,禁卫,锦衣卫,东厂,皆在皇上手中,朝中又有于谦,王文等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小侄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
这番话明显带着避重就轻的意思,让张輗的心中有些不安,听见朱仪的话头有转折的意思,他连忙俯身问道。
“不过什么?”
“不过,也正因如此,今日小侄才要说这一番话呀!”
叹了口气,朱仪道。
“既然你我两府,都并无造反谋逆之心,只是想要保护太上皇的安危,那么,如今这种事事都和皇上作对的风格,就不能持续下去了。”
“若我们仍旧不能转变想法,只觉得皇上所做之事,我等皆要反对,而不能跳脱出来,对皇上在政务上的风格,方向有清晰的把握,那么迟早有一日,要么是我等被皇上逐一剪除,要么,是……”
朱仪低头呷了口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张輗却明白他的意思。
长此以往,他们和皇帝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迟早会变得不可调和,最终走上谋反的道路。
书房当中静了片刻,朱仪搁下手里的杯子,道。
“这两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二爷也看得出来,皇上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若一定要和他作对,那么,大概率前者的结果,就是我等最终的结局。”
“所以,哪怕知道会引起诸位的猜忌,可还是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大家明白,我等所做,皆是为了保护太上皇,不是为了和皇上赌气,这二者有些时候是一致的,但是有些时候,却未必。”
“二爷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皇上带太子殿下出宫巡视之事吗?”
张輗皱了皱眉,没想到这没头没尾的,朱仪忽然提起了此事,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道。
“当然,这件事情当时在朝堂上,还引起了不少的议论,不少大臣觉得皇上任性妄为,反倒是太子殿下,小小年纪,沉稳仁善,颇有明主之象。”
于是,朱仪便道。
“那二爷想必也听说了,当初天子出宫后,不久便被一众大臣找到,后来回到宫中后,诸臣皆对天子进谏,结果,却被天子一番赏赐,给堵上了嘴。”
这件事情,张輗自然也知道。
甚至于,当时还传为了一阵笑谈,堂堂的皇帝,为了堵上臣下的嘴,竟然用上了贿赂这一招。
底下的那些大臣更离谱,竟然真的就这么收了赏赐,随后对此事再也不提了。
这个消息当初传出来的时候,可是让不少朝臣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呢。
不过,看朱仪的这幅神情……
张輗眸光闪动,问道。
“怎么,这其中另有隐情?”
朱仪点了点头,道。
“不瞒二爷,当初带头收下赏赐的,正是大宗伯。”
外朝传出来的消息,毕竟没有那么仔细,因此,这个细节对于张輗来说,的确是个新鲜消息,于是,他连忙问道。
“哦,为何?”
“这是皇上在释放一个信号!”朱仪开口道:“皇上要出宫,微服便是,可偏偏选了个免朝的时候,还要带上太子,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带上来于谦和沉翼二位尚书,这摆明了,就是没有想要避人耳目。”
“此事之后,朝中虽然议论纷纷,但是,却都称赞太子殿下仁慈爱民,尤其是民间传说的诸多细节,都称皇上和太子殿下十分亲近,彷若父子一般。”
“二爷可明白这其中用意?”
张輗听完之后,隐约明白了什么,沉吟片刻,他道。
“皇上这是在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