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谏官和给事中一同归于门下省,至宋时,专设谏院,职权进一步加强,掌纠弹之权,负责谏诤皇帝,绳纠宰相,更有风闻奏事之权。
但是,随着制度的逐渐完善,监官和谏官的职权开始相互侵夺,宋时虽设谏院,可为防宰相控制谏院,谏官皆由皇帝亲自选拔,进而成为皇帝制衡宰相的手段。
如此一来,监官和谏官便渐渐合流,有台谏合一的趋势。
这种趋势,在大明建立后,最终确立。
太祖皇帝立国,不在区分谏官,监官,而是设六科十三道,一察朝廷六部,一掌天下之事,然而无论是给事中还是御史,皆有风闻言事,纠弹百官,谏诤皇帝之权。
所以这件事情,难就难在这里。
原本,宋代之时,御史监察百官,但因其本身归宰相管辖,所以监察范围兵部包括宰相。
为了应对这种状况,谏官才独立出来,虽仍归于宰相,但是因其有谏诤之权,能够以下驭上。
这种权力,在皇帝的刻意引导之下,逐渐用于百官之长的宰相身上,成为皇权和相权斗争的利器。
当初大明立国,设御史以小驭大,也有此意。
但是,谁能料到,太祖陛下因为胡惟庸一案,撤中书,废宰相,使得自秦以来的宰相制度彻底消失。
如此一来,谏官失去了目标,谏诤之权,自然重新用到了皇帝的身上。
平心而论,谏官自先秦时代始设,绵延至今,虽然名称官职多有变化,但是,谏诤之权始终存在,自然有其道理。
皇帝并非圣人,肯定有犯错的时候,所以,皇帝也需要在他面前,能够不阿谀奉承,敢于说真话的人存在。
御史存在的意义旨意,便是能够直言谏上。
这一点,就连当初太祖皇帝也是认可的,不然的话,他老人家不会如此优容科道,时常强调要通畅言路。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谏诤皇帝并不是错,只管谏诤皇帝,才是错。
想来,这也是天子刚刚那番话的意思。
沉思了片刻,陈镒开口道。
「陛下,谏诤君上,风闻奏事,监察百司,乃是科道言官之本分,依臣之见,如今言官之问题,如陛下所说,在对百司监察不严,对权贵有所畏惧,过分关注天家之事,另有少数人,以风闻奏事之名,不察实情,滥加弹劾。」
「故此,臣以为要解决问题,当提振言官信心,保持监察百司之权,不受外力干扰,言官行使职权,不受权贵报复。」
「同时,加强对言官
的考核,许风闻奏事,但不许仅凭只言片语,妄下定论,更不可邀名买直,宫中之事,若不涉朝局,不违典制,言官不可借此故意触怒君上,以求直名。」
「如此数管齐下,当可有所效果!」
作为风宪官的大头目,陈镒的这番话,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甚至于,仔细去听就会发现,他的核心意思,其实还是要加强言官的职权,保持独立性,在此之上,才是对言官的限制。
然而,闻听此言,一旁的王翺却皱眉摇了摇头,道。
「总宪此言,有些过于保守了。」
「提振言官信心,固然是要的,但是,这话说着容易,做着却会遇到困难重重。」
「保持监察百司之权,不受外力干扰,如何保持?」
「言官行使之权,不受权贵报复,又该如何保证?」
「还有,风闻奏事和仅凭只言片语妄下定论如何判定,言官言事,是否为邀名买直,又如何判断?」
「若有言官仍旧只奏宫中之事,该如何处罚?」
「这些问题若不解决,总宪所言,便是空谈矣!」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看着王翺抛出来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看来,陈循对王翺的弹劾,也不是没有效果的。
至少,眼下这位首辅大人,比以前是有了长进的。
所以说,有些时候,碰碰壁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能够让人更加清醒一些。
内阁之设,是为了调和内外,缓和皇帝和外朝部院之间的直接冲突,这也就意味着,内阁要同时面对外朝和皇帝。
这听起来是一句废话,但是,越是简单的道理,却越容易被人遗忘。
所谓大道至简,便是此理。
既然是要同时面对外朝和皇帝,那么,内阁要考虑的,就应该是双方面的反应。
对待外朝,要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威望,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这一点没错。
但是,对待皇帝呢?
难道仅仅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天子又不是小孩子,靠哄一哄,就能够听话的。
皇帝是君上,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无论是内阁还是外朝,在皇帝面前,皆是臣子。
既是臣子,便当为君分忧。
内阁,尤其是如此!
甚至于,说句不客气的,对于内阁,说圣宠是立身之本,也不为过。
但是,朱祁钰不得不说的是,时至今日,内阁诸臣当中,并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