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符合王文有仇必报的性格。
但是,奇怪的是,说这番话时,王文不仅没有寻常那种和人对骂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带着几分不情不愿。
相反的,明明是被指责的一方,但是,陈镒的脸色却是平静的很。
至于原因……
在场的一干大臣都不是傻子,王文一提科道的名头,他们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殿上,天子对吏部和都察院的责罚。
自然,也就明白了王文此刻的郁闷。
不过,郁闷归郁闷,王天官骂人的本事,还是不会丢的,直接了当便道。
“自太祖皇帝时起,朝廷便一直优容科道,为的便是言路通畅,澄清朝廷风气。”
“但是如今,不知从何时起,科道官员风骨全无,有冤不敢为之申,有乱不敢为之劾,有奸佞不敢为之谏,放任官场风气颓靡而不敢言,以致朝廷沦落至此,科道有不可推卸之责!”
应该说,这话说的没错,但是,却不完整。
一旁的陈镒也一脸沉重,并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这个时候,一旁的陈循看了一眼二人,上前道。
“陛下,天官大人所言有理,朝廷风气如此,谏官不敢言事,的确有其责任。”
“但是,此事也不能完全归罪于科道。”
“此前王振擅权,打压科道,有敢上疏言事者,要么被打压旁置,要么被降调转迁,且王振假君上之名行事,科道若过分弹劾死谏,则有冒犯君上之嫌。”
“陛下登基之后,虽重振科道,但是,毕竟土木之役损失官员过多,加之,京察及整饬军屯等事,科道一则不全,二则奔赴各地办事,难在朝堂上发声,亦情有可原。”
“请陛下明鉴!”
这话说的还算比较含蓄,但是事实就是,王振当权时,其实就对科道里的刺头清理过一遍,又往科道里头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后来土木之役,科道死了一批人,天子登基后,吏部京察,又扫出去一帮人。
事实上,吏部和都察院的仇,也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再后来,罗通闹的那档子事,对科道多多少少也有牵连。
这就直接导致了,科道的员额空缺严重。
虽然说自从整饬军屯开始以后,在兵部和天子的支持下,科道增补了不少人进来。
但是,一则他们资历浅,二则他们赴任之后,直接就被派到了地方上清丈田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在整饬军屯结束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回来了。
这诸般原因汇聚到一起,便成了现在的状况。
所以呢,责任的确是科道的,但是,这错,却不能全归到科道的身上。
然而,王文也不是好对付的,面对陈循的‘公道话’,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朝廷设风宪官,察百司之事,以六科稽六部,十三道巡视天下,纠朝廷官邪,此为科道本意也。”
“然则今之科道,官邪不敢纠,奸佞不敢察,议论天家,诽谤朝廷,倒是一把好手。”
“科道如今的确官员缺额严重,但是,在任的科道官员,有几个敢说,是尽忠职守,敢为天下直言的?”
所以说,哪怕朝堂上的一干大臣们心里再清楚王文的政治能力,再提醒自己不可被王文平时的莽撞表现所迷惑。
但是实际上,他们仍旧不可避免的,因王文时常的冲动而不自觉的对他有些轻视。
就拿眼前的场景来说。
所有人都觉得,王文翻不起浪花来,虽然是在指责科道,但是,到最后却必然闹不起什么风波。
可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想,才让王文有了机会,能够大展拳脚……
事实上,当‘议论天家’这几个字说出来。
一旁的大臣们,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尤其是陈镒,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但是,王文显然没有收手的意思,言辞依旧尖锐,道。
“风宪官监察百司,本职便是纠劾官员,澄清风纪,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王振当权之时,诸科道官员明知其违背太祖禁令,蒙蔽君上,专权祸国,却不敢有死谏之心。”
“反倒是自陛下登基之后,欺陛下仁慈宽厚,屡屡插手天家之事,从太上皇归朝,到太子殿下出阁,乃至选秀之事,就连陛下是否定省晨昏,都有科道喋喋不休。”
“朝中诸事不敢发言,可宫中一有风吹草动,尔等却个个活跃的很,让本官险些以为,科道监察非诸司也,乃天家尔!”
论阴阳怪气,当面痛骂,王老大人从来都没输过!
这一番话说完,文华殿中顿时变得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凝滞。
王文,果然还是王文!
他说的道理对吗?
对!
也不对!
的确,近两年以来,科道对于天家关系的议论颇多,王文说的有些夸张,但也算是基本属实。
的确是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外朝便有议论流言,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就是科道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