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如今天子打压清流的意图,在一干重臣当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甚至于,王文自己,就是亲自动手的人,所以他很清楚,天子对清流是什么态度。
翰林之所以清贵,其实离不开两大机构。
一是内阁,二是东宫。
之前的时候,内阁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非翰林不得入,这其实也容易理解,内阁原本的作用,是以备咨询,后来发展起来,负责替天子草诏,这些职权,本就和翰林院息息相关。
到后来,随着内阁的地位水涨船高,翰林院也因此更加被趋之若鹜,成为一条镀金履历。
可惜的是,天子登基之后,压根就不管这些,虽然说抬高了内阁的地位,给予了票拟权和二品尚书的虚衔,但是,却基本把内阁和翰林院给割离开了。
陈循算是见机的快的,自己闪人去了工部,高谷和江渊这两个人,一个被打发到南京去,一个直接被罢职。
虽然说,都是咎由自取。
但是,现实就是,在江渊离开之后,内阁当中,已然一个翰林出身的阁臣都没有了。
而且看这副样子,天子显然也不打算,再继续从翰林当中选人增补内阁,所以这条线,算是断了。
除了内阁之外,翰林院的另一个依仗,就是东宫。
相较于非翰林不入阁这种不成文的规矩,翰林院和东宫的关系更为紧密,而且,是写明在典制当中的。
按照大明的官制,翰林院的职官,可以与詹事府官职及坊、局官职相互兼任,同时负责试士、修书等事务。
所以理论上说,太子府就是清流的大本营,这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毕竟,太子的职责,主要还是学习圣人义理,尝试处理政务,翰林院都是饱学之士,或许实务并不擅长,但是论教导孩子,还是可以的。
当然,某些读书读迂了的翰林除外……
所以事实上,这就是一个难题。
一方面,天子明显不想重用清流,另一方面,太子府向来有和翰林院属官相互兼任的惯例。
这种情况下,陈循实际上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从最开始东宫出阁的时候,他的处境就有些尴尬,对于清流来说,肯定是希望太子早日出阁的。
但是,因为如今天家的关系,这种事情又不是那么好掺和的。
所以,对于陈尚书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躲一躲风头。
说起来,那段时间,这位陈尚书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治河上头,未必就没有这样的原因在。
到了后来,东宫出阁,但是,对于备置属官的事,迟迟争执不下。
陈循趁此机会,倒是塞了两个人进去,毕竟,太子尚幼,需要讲读经义,这是名正言顺的事。
但是再往后,想往东宫塞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这般拖着,但是,终归不是个办法,说到底,辅佐东宫,既是翰林清流们谋求上进的方式,也是他们实现政治理想的方法。
陈循到底是清流领袖,势必要为此耗费一些精力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陈循出手针对王翺,其实也带着几分无奈之举。
除了因为王翺试图控制翰林院之外,应该也有想要重新将清流送入内阁的想法。
毕竟,如果王翺倒了,无论是谁最终成为新的首辅,都要承陈循这个人情。
但是显然,王翺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所以,举荐清流入内阁的事,陈循也实在不好继续拖延下去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到底还是知道避嫌,没有自己上本。
虽然说,这嫌避的其实也就是掩耳盗铃而已。
可官场之上,有些时候,要的其实就是姿态而已。
陈循先通过俞士悦举荐刘定之等人,再否决刘定之提拔为左春坊大学士的提议,最终提出由仪铭兼任,实在是一招妙棋。
如今的太子府,虽然仍未备齐属官,但是,也不能说是人手紧缺了。
詹事府有俞士悦,周洪谟和沈敬,左春坊有刘定之,陈文,李绍,右春坊有徐有贞,倪谦,万安,司经局有余俨。
这个架子,基本上已经算是搭起来了。
可问题就在于,这几个人当中,除了俞士悦,沈敬,余俨之外,其余的几个人,都是清流翰林出身。
甚至于,徐有贞还是右春坊大学士,如果说,再让刘定之成为左春坊大学士的话。
那么,左、右春坊,便可以堪称是被清流包揽了。
从典制上来说,这毫无问题,但是,这会是天子愿意看到的情形吗?
或许碍于典制,天子并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转过头来,天子心中会不会生出什么想法,谁也说不准。
更何况,到了他们这一步,心里非常清楚,太子有些时候,未必就仅仅是太子,哪怕天子对太子如今待之十分亲密,可到底圣心难测,这等事情上,自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显示自己并无揽权之心。
陈循的这番话,看似简单,但是,要是说他没有提前准备,王老大人当场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紧抓了两个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