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自从上次解了舒良围堵南宫的困局之后,朱仪再进南宫,就变成了稀松平常的事了。
当然,对外的名义上,还是给太上皇请安,但是实际上是做什么,朝堂上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这一回进宫,除了朱仪之外,还捎上了张輗,此刻,二人站在重华殿中,朱仪抬起头,神色惊愕的很。
下一刻,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站在太上皇身旁侍奉的女子身上,此女穿着利落的窄袖女官服饰,不施粉黛,但是样貌清丽,二十如许,静静侍立在太上皇的身边。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孛都亲自护送前来,留在南宫当中的也先之妹,其木格!
按理来说,能够进到议政殿中的,只有宦官,侍女一般都侍奉在后宫当中,但是,这里毕竟是南宫,理论上来说,就没有甚么政事,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忌讳。
阮浪死了,太上皇一时之间,找不到值得信任的贴身侍奉之人,便将其木格留在了身边。
但是,太上皇信任这个女子,不代表她就可以得到其他人的信任,在南宫中,或许其他的妃子宫女,敬她受太上皇信任,可在朱仪这位成国公面前,她可没这个面子。
作为太上皇一党当中,一向以忠直敢言著称的朱国公爷,在听到太上皇的想法之后,第一时间,便将矛头指向了其木格,道。
“陛下,臣斗胆请问陛下,何以突然有此想法,可是身旁有奸佞之辈,妄进谗言蛊惑陛下?”
说着话,未等朱祁镇回答,朱仪便苦口婆心,道。
“陛下,土木之事殷鉴在前,身侧侍奉之人不可妄议朝政,否则必有大祸,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口气十分生硬,太上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不悦。
见此状况,一旁的张輗心中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这朱仪,对其木格到底哪来的那么大的敌意。
平心而论,对于太上皇收下这个蒙古女子,他们这一干勋贵,也十分不理解,觉得弊大于利。
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这些勋爵之家,不少都是马上战功得来的,蒙古在他们心中,始终都是敌对的存在。
但是,他们也就是心中想想而已,太上皇既然都收下了人,不过一女子而已,也没有必要跟太上皇拧着来。
可偏偏就只有朱仪,对于此事极为不满,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在太上皇面前,都丝毫不掩饰对其木格的敌意。
眼看着太上皇的脸色微变,张輗连忙找补,道。
“陛下,草原局势多变,我大明如今大战方息,正是休养之时,若是贸然动兵干预草原战事,朝堂那边,恐怕也难以通过。”
“国公爷虽然一时言语有失,但是,却也是为陛下考虑,上回因为孛都之事,朝堂上对陛下已然十分不满,若是此次再因……干预朝事,哪怕是由我等出面,朝堂上只怕也会流言四起,有损陛下声誉。”
“故而臣等斗胆,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坐在御座上,眉头微皱,望着底下的二人。
应该说,如今他手头可用的人当中,最值得信任的,就是张輗和朱仪了。
前者是数代忠贞的老牌世家,在军府当中人脉影响力巨大,后者则是有国公爵位,又身在东宫当中,既可以在朝堂上发声,又可以翼护太子,作用巨大。
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如今,他想要对朝堂施加影响力,如果不考虑直接下旨这种硬碰硬的招数的话,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眼前的两个人的。
何况,虽然朱仪的话说的不好听,但是,朱祁镇和他相处这段时间,慢慢的也看开了。
毕竟是年轻人,有什么说什么,虽然有时候话不那么好听,但是,忠心可鉴。
或许,换了土木之役前的朱祁镇,接受不了这样的逆耳忠言,但是,如今的他,反而对这种直率但略显冒犯的话,容忍度高了许多。
沉吟片刻,朱祁镇也感到有些头疼,道。
“朱仪,朕知道,你因为你父亲战死之事,对瓦剌十分怨恨,可若是要说在这场战争当中受苦的人,谁能比的过朕?”
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顿时让朱仪哑了火,立刻跪倒在地,道。
“臣不敢。”
眼瞧着朱仪冷静下来,朱祁镇叹了口气,道。
“你也不必妄自揣测,后宫不许干政的祖制,朕还是晓得的,其木格在朕身边,不过是打理些日常琐事,所以,你也不必事事都猜测是其木格在对朕吹风,今日之事,朕念你不知情由,又是忠心一片,不予怪罪,但是日后,不可如此胡乱臆测,明白吗?”
朱仪明显还是有些不服,瞥了一眼默默不言侍奉在旁的其木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张輗忽然瞪了他一眼。
于是,朱仪只得悻悻的低下头,道。
“臣遵旨。”
这番神色,自然也落入了朱祁镇的眼中,他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想要解开朱仪的这个心结不容易,但是,至少暂时不起冲突,其他的,只能以后再说了。
将此事揭过,朱祁镇沉吟片刻,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道。
“朕希望朝廷能够插手干预草原局势,实则另有缘由……”
乾清宫中,朱祁钰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对于大明来说,一个混乱的草原才是最好的。
或者更进一步说,一个持续混乱的草原,才是大明所希望出现的。
早在太宗皇帝时,威震漠北,四夷臣服,固然是风光无限,但是事实上,到永乐后期为止,这种极端的军事化手段,就已经开始出现弊端了。
大明过度的通过军事手段干预草原战事,对于强大的部落,均持打压攻伐的手段,导致草原上各个部落之间的攻伐逐渐减少,为了活命,许多小部落会组建起联盟,以抵御草原的恶劣环境。
对于诸多部落来说,他们固然害怕大明的官军之威,但是,这也导致他们各部落之间的矛盾迅速消弭。
太宗皇帝在时,武威鼎盛,自然宵小慑服。
但是,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越到永乐后期,太宗皇帝出征漠北的频率就越高。
世人将其归咎于太宗皇帝好战,但是边境之事,哪有那么简单,更大的原因是,随着太宗皇帝年老,对漠北的威慑减弱,这些部落之间相互吞并,让太宗皇帝意识到,他们当中很可能会再次出现能够威胁到大明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