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桓和焦敬那几个人,一直都是南宫的死忠,这一点,朱祁钰很清楚。
但是,他们是皇亲国戚,无凭无据的,想要动他们并不容易,等真的能动他们的时候,也就不会是小事。
何况,薛桓的出身,立场,都决定了他很难脱身于这个漩涡之外。
阳武侯府作为老牌勋贵,这些年衰落之势很明显,老阳武侯薛禄是前英国公张辅的老部下,两府相交甚笃。
薛禄死后,子孙皆没什么本事,唯独薛桓还算出色,可惜却是个次子,无法继承爵位。
不能袭爵,便意味着无法在五军都督府当中掌握最顶端的权力,也就意味着,阳武侯府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挤出勋贵的第一梯队。
这个时候,是孙太后看中了薛桓,让他尚了常德长公主。
如今还不比弘治之后,外戚被狠狠的打压,驸马都尉这个职位,是可以领兵打仗的。
何况,常德长公主是天子之姐,先帝嫡女,金尊玉贵,这桩婚事一成,阳武侯府的地位立马就稳固了下来。
论出身,薛桓出身的阳武侯府,打着浓浓的北征勋贵的烙印,论身份,薛桓是孙太后的女婿,南宫那位的嫡亲姐夫,论人情,是孙太后在阳武侯府即将衰落的时候拉了一把。
所以,其实在立场上,薛桓是没有选择的。
当然,如果他明智一些,出工不出力,或许能够在最后保一条命,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无论他心中如何作想,这条路他都得一条道走到黑。
因此,薛桓的结局,其实早已经注定,最好的结果,其实也就是保住一条命而已。
但是……
想起常德长公主这般委婉,甚至是有些低三下四的姿态,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
薛桓死不死的,朱祁钰可以不在意,但是常德长公主……
说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常德长公主和朱祁钰并非一母所生,但是到底血浓于水,如果有可能的话,朱祁钰也不想让她郁郁而终。
于是,沉吟了片刻,朱祁钰忽而问道。
“于先生,此次清查军屯,阳武侯府可有牵扯其中?”
于谦虽不知何意,但略一思忖,还是开口道。
“回陛下,目前尚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阳武侯府有侵占军屯的行为。”
“但是,据臣前段时间在边境巡查的时候所查阅的档案,阳武侯府在边境的确置办了诸多田亩,约莫估计,至少有上百顷。”
“除此之外,阳武侯府的远房表亲等旁支族人及家生子,名下也登记的有诸多民田,因臣是暗查,不得详情,具体状况,恐需等到清丈之后才能确定。”
话说的委婉,但是意思其实挺明白的。
就明面上摆出来的,光明正大的登记在阳武侯府名下的边境民田,就有上万亩之多。
这还不算旁系族人和家生子名下的,如果要加上的话,恐怕这个数量还要翻倍。
而且,这还没完,虽然于谦没说。
但是想想就知道,堂堂侯府,会乖乖的把自己手里掌握的田地全部都登记到官府的账面上吗?
要知道,登记上去,那可就是要缴税的。
背后有侯府撑腰,隐匿下来的田亩,只会比账面上的多,绝不会少。
这个数量累计起来,绝对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数字。
那么问题就来了。
阳武侯府从永乐年间起家,得爵到现在不过三十余年,除了老阳武侯薛禄曾屡次随军北征及巡边之外,薛家的其他子弟,基本上都没怎么出过京师。
而且,即便是薛禄,也早在宣德年间就被调回了京师。
这种情况之下,薛家竟然在边境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土地,从哪来的?
既然薛家没有人在边境扎根,那么平白冒出来的数额庞大的田亩,来路又经得起查吗?
于谦这么说,一是出于谨慎,二也是不愿挑的太明。
言外之意,只要朝廷肯查,拿到直接的证据,不是什么难事。
朱祁钰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对这件事情表达什么看法,而是转了话锋,问道。
“除了阳武侯府,京中其他勋贵牵涉状况如何?”
这回,于谦脸上倒是罕见的露出了无奈之色,叹了口气,他道。
“回陛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京中各家勋贵,基本上在边镇都有私田,所差别者,不过多少而已。”
“除此之外,边将到任之后,也基本都很快就能拥有私田,臣在暗查过程中发现,这几乎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说着,于谦瞥了一眼旁边的范广,继续道。
“恐怕,就连范都督,也未能免俗。”
话音落下,朱祁钰也有些发愣,旋即脸上便浮起一丝苦笑,于石灰,还真是爱憎分明!
欣赏范广归欣赏,但是公务上也丝毫不含糊。
无奈的还有范广自己,被于谦这么直接的点出来,他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只得拜倒下来,道。
“陛下,臣在辽东的确略有薄产,但那都是臣拿家中积蓄购置而来,绝无役使官军私垦或是侵占朝廷原有军屯的状况。”
“不过,这些田亩确有部分未在朝廷登记造册,臣愿领罪并将一应田亩如数充归军屯,并请陛下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