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相信周给事中未有谋私!”
话音落下,被众人质疑但有口难辩的周鉴猛然抬头,神色十分复杂。
朱祁钰脸色平静,继续道。
“彭华的试卷,朕调看过,却有才学,与此届的江西解元难分伯仲,平分秋色,亚元之名,实至名归。”
“所以……”
周鉴感到上首天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随即,天子的声音再起,他老人家问道。
“周给事中,你告诉朕,难道说彭华有朝一日若能入仕,会因你曾为国举才授他亚元,而对你唯命是从吗?”
这……
周鉴一时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半晌,他方道:“陛下圣明,是臣莽撞了,请陛下降罪。”
望着跪伏于地的周鉴,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旋即,他将目光落在群臣之上,肃然道。
“诸卿,结党营私乃国之祸患,此朕知之,诸卿亦知之,唐宋皆有党争,不问利弊,不顾社稷,朝令夕改,靡费国力,此诚社稷之祸,当警之戒之。”
“但朕今日要告诫诸卿的是,结党不可,但矫枉过正,亦不可取,党争之祸,其祸在人,在心,在朝堂风气不正。”
“诸卿若能持守正心,举才唯贤,以社稷国家为重,百姓生民为要,则内举不必避亲,外举不必避仇,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此朕拔擢官员秉持之原则,望诸卿谨记。”
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再有没眼色的人,出来继续顶撞天子。
于是,群臣俯首,齐声道。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但是,这毕竟是大道理,所谓“持守正心”,“举才唯贤”又该是个什么标准?万一有人借着这个旗号,真的徇私提拔自己的亲信呢?
老大人们虽然没有在这个时候不应景的说出来,但是,心中还是不免有所疑虑。
这般神色,朱祁钰自然也看在眼中。
所以,紧接着,他便继续开口道。
“吏部何在?”
于是,王文立刻上前,道。
“臣在。”
“自即日起,凡受大臣举荐而拔擢者,不受三年考课之限,一年为期,由吏部主持考核,合格者留任,不合格者黜落,回归吏部待选名册,降回原级重新选授官职。”
朱祁钰的话音落下,群臣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唯独王文黑了一整个朝会的脸,顿时喜笑颜开,拱手道。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吏部掌铨选大权,其权重乃六部之首,这是朝野供认的,所谓“表率百僚,进退庶官,铨衡重地,其礼数殊异,无与并者”,便是此理。
但是,实际上,吏部并不能完全掌握铨选大权,因为,官员的荣辱升降,本是天子之权,吏部不过代行而已。
铨选大权,细分下来,可分为官职转调与官员考核两项基本权力。
但是遗憾的是,这两项权力,吏部都不能彻底掌握。
先说官员考核,无论是京察,大计,还是针对普通官员的考满,都是由吏部主持,都察院协理。
甚至于在大规模的考核当中,都察院是直接参与其中,贯穿全程的,一旦考课的结果,督查御史有所质疑,那么便需要进入复核的阶段。
至于官职转调,更不用说,吏部根本不可能掌握的了。
名义上来说,官员的升迁罢黜,都要经过吏部的核准,但是在实际操作当中,却并不完全是如此。
因为是代行天子的铨选之权,所以理所当然,其权力本身来自于天子。
所以,在吏部的正常铨选之外,由大臣举荐,天子核准,直接进行官员调动的方式,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当然,前提是要遵守铨选的铁则,比如说,不能让一个没有功名的武将来当兵部尚书,或者说仅凭圣恩,无凭无据的越品拔擢毫无实绩的幸进之徒。
在这种情况之下,吏部的权力被一再压缩,真正能够掌握的,实际上只有那些门庭不够强势的三品以下的官员。
三品以上的大多数情况需要廷议,或者直接就是简在帝心,门庭强势的,越过吏部直荐天子,也是常事。
当然,这中间的情况十分复杂,很多时候,天子也会首先考虑吏部的意见。
但是终归,吏部的权力是被分走了相当一部分的。
然而即便如此,凭借着残缺不全,被这里瓜分一点,那里拿走一点的铨选大权,吏部依旧稳居六部之首。
不过,王文这个吏部尚书,有些时候也会比较憋屈就是了,毕竟,选授官员本是吏部执掌,但是谁没事都来插一杠子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好。
但是,以往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办法。
因为,人家的奏疏都是直接递到了天子的案头,经过天子点头的,吏部难道还敢不从吗?
所以,哪怕贵为天官,也是有烦恼的。
可是,如今天子的这句话,却无异于给吏部了一柄尚方宝剑。
虽然依旧不能改变朝臣越过吏部直接举荐的旧习,但是,吏部手中总算是有了钳制的措施。
要知道,往常的时候,这种举荐方式拔擢的官员,在考核的时候,和其他普通的官员一样,都是三年一考,九年考满。
但是如今,吏部却有了额外的考核权,而且,天子说的明明白白,考核不合格,连退回原职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降品待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