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良相信,如果不用顾忌会造成社稷动乱,民心倾覆,那么天子必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剑砍了太上皇这个罪魁祸首。
但是,天子之尊,享国之永,受国之垢,注定不能随心而为。
太上皇犯错,那也是兄长,天子如若真的对兄长做些什么,百姓们不会觉得,是在惩治罪恶,只会觉得,是天子不讲孝悌之道。
天子心中有一团火,但是,这团火却宣泄不出,这是让舒良最担心的。
他担心日子久了,这团火,会让天子的心性变得偏激,甚至身体上出现问题。
所以,出气的事情,他来做!
哪怕因此会受到斥责,会受罚,他也认了。
事实上,舒良在带人围府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回京之后会被夺去权柄,发回内宫伺候,若是严重些,打发到凤阳去,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面对满朝而来的敌意,舒良其实十分淡定,他拱了拱手,依旧是那套说辞,道。
“陶总兵所言,有实情,但也有夸大之处。”
“咱家的确将带去的一千锦衣卫布置在了行宫外围,但那是因为,宣府城外,太上皇金口玉言,命咱家负责行宫的外围护卫,身负圣命,咱家不敢轻忽。”
“至于率众强闯行宫,也是无稽之谈,咱家既然被派去侍奉太上皇,自当尽心,宣府天寒地冻,咱家好不容易收集了百筐上好的炭火,紧着给太上皇送去,不过多带了几个人而已,却被用来小题大做。”
“还有,所谓言语逼凌太上皇赴土木祭奠,这个罪责,咱家也不敢担。”
“太上皇金尊玉贵,若他老人家不愿致祭,何人能够强逼?咱家承认,当时是说了些话,劝谏太上皇,但是,绝无逼迫之意……”
说着话,舒良略侧了侧身子,迎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敌对目光,淡淡的道。
“你们说咱家逼凌太上皇,那么,可有见到军报当中说,咱家带着人,强行裹挟太上皇致祭了吗?”
“何况,此事本就是太上皇之意,咱家不过顺水推舟,多说了一句而已,要是这就算逼凌太上皇,那么诸位御史科道的大人们,你们逼凌天子的时候,可比咱家多了去了!”
朝堂之上静了片刻,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确实是没想到,到了如今,舒良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不仅如此,还敢倒打一耙?
寂静之后便是喧嚣。
“嗡”的一声,满朝爆发出阵阵的议论之上。
无数个御史纷纷出列,脸色涨红的指责道。
“诡辩!”
“奸宦竟敢如此,欺我朝廷无人不成?”
“放肆,你一区区内臣,竟敢自比谏官,想要造反不成?”
这个大明,科道清流是最为骄傲的一个团体。
其中,尤其以御史言官,风气最为严重。
他们手掌监察之权,从地方到京师,从七品小官,到六部七卿,无事不可劾,无人不可参。
他们是大明的正义化身,是中流砥柱,是国之柱石。
区区一个宦官,敢和他们相比,配吗?
“肃静!”
场面乱糟糟的,终于有分量足的大臣忍不下去,沉声喊道。
不过,却不是六部七卿,而是内阁的俞阁老。
俞士悦新晋次辅,本又是清流出身,有科道经历,资历威望都是够的,他一出面,殿中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但是,这些御史们脸上的愤怒之色,却没有丝毫的消散。
这让俞士悦感到一阵头疼。
舒良的这件事情,完全就是天子给内阁的考验!
内阁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它职在调和内外,维持朝局的稳定,君臣的和睦。
这一点,天子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
但是,时至今日,内阁尚没有真正在这方面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这次,就是试金石。
俞士悦能够想到,如果这一次早朝,内阁没有平息群臣的手段。
那么,之后内阁的处境,就极为堪忧的。
不谋其政,也就不必在其位了!
这不是他们几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内阁的问题,内阁既然无用,那么自然会有新的机构出现,负担起调和内外的责任。
所以,内阁的诸人,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各自的成见,全力以赴。
事实上,如果有聪明的人的话,就会发现,今天的朝会上,代表着文臣高端力量的六部七卿,都过于沉默了些。
往常的时候,科道们闹成了这个样子,老大人们无论出于何等考虑,都必然会出面维持秩序。
尤其是左都御史陈镒,要知道,御史本身,也是受监察的,如此殿喧哗,已是逾矩。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
原因就是,早在上朝之前,他们和内阁的这几位大臣,就接到了宫中传过来的消息。
太上皇的圣驾,已经在宣府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