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那种梦里他走在通往家的那条住高级住宅区的街道上。天空是青灰色的,整条街道都被毁掉了,看不到一个人。荒草从一座座相连的庭院里蔓生出来,在原本平直整洁的道路上肆虐着。路上纵横着一道道隆起的裂口,房屋坍塌过半,不论植物还是废墟上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油膏状物质,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物质的表面时而会涌动出一条条霉菌一样的细线,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凡是沾染上这种油膏的植物都在枯萎*,发出阵阵恶臭。铸造房屋的金属或水泥上也鼓起了水泡一样的黑色物质,一点点扭曲变形。
死亡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伊森感觉自己也是这死亡中的一部分。每走一步他都想要转身逃跑,可是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
他家的庭院也和别的庭院一般荒废了,萱草成了一滩烂泥,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曾经的根茎痕迹。那些油膏状的物质像苔藓一样覆盖在院墙上和院门上,伸手去触摸,会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麻痒。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现在已经看不清楚了,腐烂的植物叶片像地毯一样覆盖了一切。通往大门的几级水泥台阶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酥脆,一踏上去就散成了一堆碎石砺。门把手上生了厚厚的锈,看上去像血的颜色。他将手握在上面,刺骨的寒冷流入骨骼深处。
他害怕,不知道在门后会看到什么。
在幸运的夜里,他会在这里醒来,但另外一些夜晚,他将门打开了。
他的家,承载了从他出生到十八岁的全部记忆,不论发生了多么痛苦的事都可以回来的地方,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恐怖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颓败样子。原本母亲挑选的浅黄色碎花壁纸现在已经完全腐烂剥落,只留下几片皱巴巴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薄片还挂在□□的墙皮上。明净的木地板也腐烂了,那些黑色的油膏到处都是,走在上面甚至有点打滑。玄关里鞋柜上的合照被摔碎了,他颤抖着手从碎片中捡起照片,擦干净上面的油渍,却发现照片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五官。他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甩开手里的照片,跌跌撞撞地进入客厅、厨房。盘碗杯碟都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冰箱里全都是生着厚厚霉菌的食物,沙发里的棉花从裂口中争先恐后涌出,里面挂满了不知道是不是虫卵的黑点。
“妈!”他大喊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通往二楼的楼梯吱嘎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他扶着油腻腻的扶手,小心翼翼地上楼。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也全都和鞋柜上的照片一样,被糊上了厚厚的黑色油渍,伊森却不敢再将它们擦干净看看下面是什么了。另外一些装饰画的纸张也都烂得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什么。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大提琴的声音,是他最熟悉的那首llosuits序幕。
他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迅速加快。他冲上二楼,心脏在胸口狂跳。
二楼主卧的房间门开着,大大的飘窗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专心致志地拉着怀里的大提琴。惨白的日光照在她夹带了白发的褐发上,婉转却不知为何带着某种经过沉淀的哀伤的琴声在她周围灰败肮脏的背景下显得分外违和诡异。
“妈?”伊森又叫了一句,声音却小了很多。他忽然有些胆怯,就像是小时候知道自己打扰了母亲练琴一样羞愧。
他莫名其妙觉得,这里变成这样,是他造成的。
琴声骤然停了,那个身影不再动弹。另伊森一瞬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都是幻觉。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向那轮椅,绕到一边……
那轮椅上坐着的明明是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