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他们佩戴着枪的话,那么,作为一个警员,在受到袭击时,最本能的动作是甚么?
我觉得我非争到底不可,是以我仍然坚持:“不行,不能带枪,我们可以避免自己受伤害,然而,一定要保存‘亚昆’的生命。”
杰克中校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我曾经和他有好几次的合作,但是每一次合作都是以不愉快而告终的,看来这次也不能例外了!
他简直是在大声呼喝了,他叫道:“你要我们解除武装,那对我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如果必要的话,你可以退出,我们懂得如何进行。”
我也气得涨红了脸,用同样大的声音回敬他:“别不知羞!你懂得如何进行?谁告诉你‘亚昆’在这附近?我在这里看到‘亚昆’的时候,你做梦也没有将乡村受破坏的事和‘亚昆’联系在一起,你只知道贝兴国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可是却连想也未曾想一想贝兴国沉重的心理负担!”
杰克狠狠地咬着牙,向我扬着拳,我也不甘示弱,同样向他扬着拳。
跟着我和他两人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一个警官连忙打圆场:“卫斯理,我看这样吧,我们带着枪,但是保证不用。”
我冷笑道:“既然保证不用,带枪作甚么?”
那警官道:“你太不近人情了,我们总不能不防万一,对不对?”
我叹了一声,他们都不明白“亚昆”的重要性,这是难怪他们的。
我也不明白,我不能确切地向他们说明保持“亚昆”生存,对人类有重大的意义,我只不过是深信这一点而已,因为我知道一个伟大的生物学家,将他加诸“亚昆”身上的实验,称之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个计划!
杰克中校和警方人员是执行者,我一个既然没有力量捉住“亚昆”自然只好服从他们的意见,所以在叹了一声之后,我便放弃了原来的意见:“既然你们不愿意放弃手枪,那么请接受我一个劝告:千万别用它!”
杰克中校见我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他拍着我的肩头,像是根本没有发生甚么争执一样:“好,那我们就开始进行搜索,分头还是集体?”
我吸了一口气:“分开来好些,人太多了,会刺激‘亚昆’,好在我们每人都有无线电对讲机,任何人发现了‘亚昆’之后,立时站定,切勿接近,然后通知别人,等我们将他包围之后再动手。”
各人都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他们显然都同意了我的意见。
我们各自散了开来,用十分轻灵的步子,走进了林子之中。那片林子是松树林,地上全是跌落下来的松果,脚踏上去,发出“卡卡”的声音。
我尽量放轻脚步,在开始时,我还可以看到其他的人,但是五分钟之后,我却发现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同时注意看四周围的情形。
又过了十分钟,我遇到了三个搜索队员,我们交谈了几句之后,又分头去寻找,约莫过了三十分钟,我的无线电对讲机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紧张的声音:“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他在树林的右角,近山坡处,他爬在树上!”
我连忙转向右奔去,不到五分钟,我们九个人,每一个人都来到了那地方,我们九个人,也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亚昆”
“亚昆”蹲在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他离地大约有十二尺高,我们离他栖身的那株树,约有五码,杰克中校和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亚昆”是以当他们向“亚昆”注视着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一种难以形容,恐怖莫名的神色来。
我沉声道:“大家散开来,圈子最好再扩大些,他从树上跃下来,可能一下子便跃出了我们的包围圈。”
他们听着我的话,散了开来,我则慢慢地向前走去,杰克不断地提醒我:“小心,卫斯理,千万要小心,要小心!”
他过分地提醒我,令得我不耐烦起来,我转过头来叱道:“闭上你的鸟嘴!”
杰克给我冷不防那样大声一喝,果然紧抿着嘴,不再出声。
我来到了树下,抬起头来,除非我爬上树去,不然我已不能和“亚昆”之间的距离再拉近了。
我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道:“‘亚昆’,你下来。”
“亚昆”仍然蹲在树上,他异样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的手心沁出冷汗来。
他如果自树上疾跃而下,向我袭击,我再在医院中躺一个星期,可以说是最幸运的结果。
我抬头向上望着,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亚昆”但是我却无法知道他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怪物,他究竟为何有那样超人的能力!
我感到我的喉咙乾得冒出烟来,要不断地吞咽口水,保持着咽喉的润湿,才能够继续讲话,我不断地说着:“‘亚昆’,你下来,我们一齐去玩,那边的山溪上有许多蝌蚪,已经生出四条腿,很快就会变小青蛙,你下来,我们一齐去玩。”
“亚昆”仍然神情迟疑地望着我,在经过了约莫十分钟之后,(或许没有那么久,因为我这时,根本紧张得没有时间概念了)“亚昆”才有了移动身子的意思,他的身子略动了一动,然后,他沿着树身,向下迅速地攀了下来。当他向下攀来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我的。
而在一刹那间,他给我的印象,使我实在不当他是一个人,而只当他是一只猿猴。
他几乎在一秒钟之内,便到了地上,然后,他向我望着,我仍然竭力在脸上维持着笑容,那使我看来,对他似乎并没有恶意。
人自然是世上最狡滑的动物了,因为人懂得一面装出笑脸,一面心中却对对方不怀好意,而其他任何动物,当对对方不怀好意之际,总是现出一副凶相来,至少好令得对方有所堤防。
我的右手在身后招着,一个警官迅速向我接近,将一根已扣了活结的绳索,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的计划是,由我抛出那股有活结的绳索,将“亚昆”的身子束住,然后,其余人再一涌而上,将他制服,我握住了那绳索,才发觉我手心中的汗,多得惊人。
我向“亚昆”接近了一步。
自“亚昆”的口中,发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来,他粗短的双臂也挥动着,像是正要表明些甚么。
但是我根本不想去弄清楚他究竟要说些甚么,我只是点着头:“是的,‘亚昆’,我们一齐去玩,玩你最喜欢玩的东西!”
“亚昆”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话,因为他的脸上,开始现出了一个十分笨拙的笑容。
而刚在他的脸上现出了笑容之际,我的手突然扬起,绳索的活结,向“亚昆”的头顶上疾套了下去。我的计划,本来是希望能将“亚昆”的手臂一齐套住的,但这时他的手臂却在挥舞着。
而且,由于我太心急扯动绳子的活扣,是以那股绳子的活结,实际上是套在他的脖子上,而我也无法不继续抽紧活扣,因为这机会如果一消失,可能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
绳子的活扣,已紧紧地箍住了“亚昆”的颈际,我用方一拉,想将“亚昆”拉得跌倒在地。
但是“亚昆”却站立着,并没有跌倒,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迷惑不解的神色,一对小眼睛,在不住地眨动。
显而易见“亚昆”在一时之间,绝无法了解,何以刚才还是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忽然之间,会用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
而那时候,七名警员,已然一涌而上“亚昆”对于穿着制服的警员,可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也有可能,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受到伤害了,是以自他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十分难听的叫声来。
那时,已有两名身手十分敏捷的警员,扑到了他的身边,那两个警员,一面一个,伸手便去扭“亚昆”的手臂,他们已抓住了“亚昆”的手臂,但是“亚昆”的身子突然向下一蹲,又向上陡地跳了起来。
那一蹲一跳之间,那两个抓住了他手臂的警员,向外疾跌翻了出去,又撞倒了另外两名警员,而“亚昆”已跳高了六七尺,伸手抓住了一根树枝。
那活结还扣在他的颈际,而我也还紧抓绳子的另一端,是以他一向上跳了起来,令得我的身子,也被带得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了一步。
而“亚昆”在抓住了那树枝之后,身子一晃,又向上荡了起来,他向上荡起的力道是如此之强,以致我如果不放开绳子的话,整个人非被他的一荡之力,吊起来不可,就在此际“亚昆”的身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子,向下扑来。
我根本连走避的机会也没有,他才一落地,便向我撞了过来,我的肩头被他撞中,我向外翻了出去。而“亚昆”的身子,向下略蹲一蹲,突然抱起了一块足有七八十斤的大石,连人带石,一齐向我扑过来!
我被他撞跌在地,眼前阵阵变黑,全身发软,是以我虽然眼看着他连人带石向我扑了过来,也明知我被那块大石砸中的后果,可是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就在那千钧一发间,枪声响了。
枪声连响了三下,枪声就在我的身后响起。三下枪声过后“亚昆”倒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下,双手松开,他抱着的那块大石,也自他的怀中滚了出来。
我循着枪声望去,杰克中校握着枪,枪口还在冒着烟。我再转头向“亚昆”望去“亚昆”的胸口中了两枪,颈际中了一枪,当然死了!
我双手用力在地上按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亚昆”虽然死了,但是“亚昆”刚才的凶相,却还令得所有人呆立在原来的地方,根本没有人移动。在我站了起来,踉跄向前走出了两步之后,杰克中校才向我奔了过来:“你没有事?”
我现出了一个苦笑来:“中校,多谢你救了我,多谢你。”
杰克中校也苦笑着:“你看,我必须将他射死,我只好连发三枪,如果我只将他射伤,一样救不了你,你当然明白。”
我抹着额上的汗:“当然,我明白,他的来势如此猛,而根本没有躲避的可能!”
杰克道:“可是他却死了,我们没有照计划将他活擒。”
“我们的计划”我苦笑着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我们的计划,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和“亚昆”接触,完全被打乱,从“亚昆”自树上跳了下来之后,一切的变化,全是如此之迅雷不及掩耳,我们的计划,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我望着“亚昆”的尸体,心中感到难以形容的沉重,我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走去,杰克在我的身后叫我:“卫斯理,你为甚么走?”
我苦笑着:“我为甚么还不走?”
杰克来到了我的背后:“是的,我用了枪,是我将他打死的,但是我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不应该将他打死,应该让他将你打死?”
我在一刹那间,只觉得无比的疲倦,而且,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无法和杰克争论。
所以,我只是苦笑:“杰克,我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真的,请相信我,我只不过感到心中不舒服而已,我想你心中一定有同样感觉?”
杰克点着头:“是的,我知道你并不怪我,可是我,唉,我们失败了。”
“未必,‘亚昆’的尸体,应该小心存起来,请有关方面的专家来解剖,别忘记检查‘亚昆’的尸体之际,通知我一声!”
杰克点头答应着,他不再拦阻我,我脚步沉重地进了车子,驾车回去,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第二天上午,我得到了杰克的通知,赶到了一所规模宏大的医院的剖验室之中,我和几个警方的高级人员,全是高处向下看着,和我们坐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脑科专家和生物学家。
三名专家在手术床上从事剖验工作,其中的一个将“亚昆”的头顶上的螺丝弄开,将那块塑胶板移了开来。
我的估计不错,裴达教授之所以要在“亚昆”头顶上加上螺丝,是因为便于观察他脑部的情形,因为那块塑胶板一移开,就看到了“亚昆”的整个脑。
也就在那时,那三个从事剖验工作的专家,一齐抬起头来。他们中有两个,不及拉下口罩,便叫了起来:“天,那不是人脑!”
是的,那不是人脑,那是一副人猿的脑,连我这个对生物学只有肤浅认识的人,也可以分别出人脑和猿脑的不同,在“亚昆”的脑壳中,是一副猿脑!
甚么是“合成计划”真相大白了:裴达教授的确进行了一项人类史无前例的工作。
他成功地进行了人类第一次脑移植的手术!
他将一副猿脑,植进了“亚昆”的脑壳中,代替了他原来的白痴脑子!
但是,结果却使“亚昆”成了一个半人半猿的怪物,发生了那样的惨剧,那就是裴达教授所绝料不到的了。
事后,我和进行剖验工作的一位专家谈起裴达教授的工作来。
他说:“那是极伟大的工作,如果人类纯熟地掌握了脑移植的方法,那么,在某种情形下而言,人不会死,没有死亡。我们都知道中国的伟人孙中山死于肝癌,如果那时有脑移植的手术,那就可将他的脑子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由脑来主宰的,那么他也就仍活在世上了。”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有这可能?”
他答道:“有的,事实上裴达教授已做到了这一点,他的手术十分成功,以致令得猿的性格也进入了亚昆的体内。他克服了许多困难,可惜他实验笔记全不见了。但一定会有人再做同样的事。人不会死,知识不会消失,那是何等样的成就!”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那自然是极伟大的成就。
但是,裴达教授不是取得了成就了么,为甚么他的结果又如此悲惨?我迷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