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盐拉着牵引绳,把司疆扔到洗手间里。
男人惊魂未定,视线粘在她身上,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要关我,惩罚我吗?
和被抛弃相比,也,不是不能接受。
司疆努力说服自己,控制住想逃离这个空间的冲动。
“把衣服脱了。”
宗盐的语气和命令没有两样。
“……”
满是伤痕的手落到身上,把上衣和裤子脱了下去。
只剩下一条内裤,卡在胯上。
司疆拉住裤腰,准备往下扯,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穿着。”
宗盐开口阻止。
他才把手垂至身侧,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新的指令。
如果说以前司疆的身材像草原上的猎豹,修长又具有爆发力。
现在落到宗盐眼中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头被捕食过后,苟延残喘的鹿。
由成年男子的健壮退化成青少年的清瘦。
养尊处优的无暇美玉碎成了裂痕遍布的砂石。
宗盐把牵引绳系在锁链上,回头去提了桶水。
“你太脏了,我喜欢干净的宠物。”
一瓢又一瓢的冷水倒在司疆的头上,水流冲刷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灼热刺痛,发红肿胀。
多么可怜的一只落水狗。
司疆没有任何的抱怨,只用肿胀难言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把自己洗干净的。”
他用力地搓洗身体,像是要硬生生磨掉一层属于过往的皮,即使伤口流出血液,化成粉红色的水流堆积在地面,司疆也不曾住手。
因为宗盐没有喊停。
夏去秋来。
宗盐正式进入大三。
她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地震之后,很多学生的情况发生改变,所以奖学金和助学金将全部重置申请。
老教授估计是在地震中受了惊吓,察觉人生不易,生命脆弱,连面容都比以前慈祥了许多。
他把宗盐的平时分改为了及格,至此,奖学金的要求,宗盐都能达到了。
班里的同学少了几位,相熟的人脸上还残余着悲伤。
宗盐毫无反应,她甚至都不知道少了哪几个人,叫什么名字。
不过,她的几位好室友,都活了下来,也真是命大,还在班里呼吁了好几次为司疆祈福或怀念司疆的活动,一群人哭哭唧唧的,矫情做作。宗盐听了个开头,转身就走。
快到午休时间,宗盐打开手机,她收到了一条带图片的短信。
联系人的备注是“宠物”。
“10点半睡醒,我把客厅的地板拖了一遍,然后热了昨晚的剩菜。现在准备吃了。”
宗盐回复:“嗯。”
“主人今天几点下课?要去打工吗,大概几点到家?”
不等宗盐回复。
又一条短信送达:“我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问问你。”
司疆紧张地抱着手机,猜测屏幕那边宗盐的反应。
不会嫌他烦吧?
他不安地啃着筷子,目光始终离不开短信聊天框。
早知道不问了,他怎么就忍不住呢?
牙齿神经质地咀嚼着,把筷子尖尖咬出了深深的印迹。
“咻”的一声,他收到了讯息。
连忙去看。
“下课后有事,晚饭你自己解决,八点左右应该能回来。”
八点啊,这么晚。
司疆沮丧地放下碗筷,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但随即,宗盐又发来一条信息,他点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我让你报备行动,你也可以问我行程。宠物的好奇是正常的。”
主人没有生气,允许他问她几点回家!
这是不是说明他表现得还不错?
回复了一个“嗯,那我等你回来”的短信后,司疆喜滋滋地退出了短信界面。
这是他原来的手机,宗盐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也顺手捡了回来。
除了屏幕摔裂,欠费几个月外,还能正常使用。
宗盐还给他时,给他交了话费。
一个能够上网,可以自由联系任何熟人的设备,宗盐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还给了他。
像是在考验司疆的忠诚。
而他也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司疆发完短信,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全盘不复过去的网瘾少年形象。
以前,除了运动和社交,他最喜欢的就是打游戏,手机上各式各样的热门手游都有,当下流行的交友软件,也是一大堆。
无论在哪,他司疆都是被追捧的对象。
但是时隔数月,重新拿回手机,司疆除了和宗盐的短信交流,其他app一个都没有点开过。
他不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最开始,手机上还有地震那几天,来自通讯录众人的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有关心他询问他的留言。
司疆,全部删了。
然后再没有打开过这些软件。
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反正他在社会上,也是一个死人了,就算有人曾想着他,但是时间是可怕的,能带走一切短暂的情感。
为什么不做好现在这个有人关注和陪伴的宠物呢?
这天晚上,宗盐不是去工作。
她是去见一个人。
小时候就认识的一位长辈。
远远地,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女人就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
对方穿着简约中性,理着利落的短发,看上去精气神非常好。
一点也不像个快四十岁的女人。
“宗盐,快来坐。我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幸好我妈上次提到你……”
宗盐表情温和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她的话。
这是王瑶,职业是武术培训机构的老板。
但是宗盐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跆拳道教练,苦兮兮的打工人。
宗盐那时,躲在教室外面偷学,被王瑶抓了个正着。
发现宗盐并不属于机构学生后,她提着小宗盐的后领把她拎到了一个角落,很不客气:“小妹妹,想学习,应该先让你的家长交钱报班。你这样是白嫖知道吗?”
说着,就要去拍小宗盐的肩膀,动作却停顿在了空中。
王瑶才看清小宗盐的情况:又瘦又小,营养不良的皮包骨,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全是伤。
脖子上甚至还有掐痕。
王瑶像是被烫到般,把手缩了回去,很不自然地问:“你这伤怎么回事啊?被同学欺负了?最好回去找家长告状啊。”
千万别赖到她身上。
“我没钱,家里也没钱。”
一直不作声的小宗盐此时才张嘴。
“我在外面看,不犯法。”
可说的话,让王瑶无语了。
“小朋友,你这是耍无赖。我要把你赶出去的啊。”
她撸起袖子,展示了一下肌肉,半真半假地恐吓:“你看,我力气很大的,要想对付你,用一根手指就够了。”
小宗盐咬住下唇,不甘地低下了头。
王瑶这才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她欺负一个小孩子干嘛,虽然工作又累老板又压榨,但是她也不能把气发在别人身上啊。
“咳,你……”
小宗盐往外走。
“哎,你要走了啊?”
她没有得到回复。
又过了一个星期,王瑶再次发现窗外鬼祟的身影。
她无奈地把宗盐拉到角落里,看着她又一身新伤,终于忍不住问:“你这身上,都是谁打的?”
小宗盐抬头,没有打理的刘海耷拉在眼睛上,那双稚嫩的眼睛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害怕,空洞得令王瑶害怕。
“有一个男人,他跟在我身后,想抓住我。上次他把我抓到了巷子里,要脱我的衣服,我趁他不注意,咬了他的脸,跑了。昨天又遇见了他,他把我拖到车里,我不愿意,他打了我,我踢他的裆部,逃出了车。”
王瑶张大了嘴,看着一个这么小的女娃冷静地描述她两次差点被猥亵的经历,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孩子家长是吃屎去了吗,不管管吗?
“爸妈不会管。”
小宗盐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回答了她。
“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做才能不再被随意压在身下,怎么做,我才能比他们更强呢?”
家长都不管的孩子,她王瑶也做不了什么吧,顶多帮她报个警。
王瑶是这么劝着自己的,她和家里闹了矛盾,小时候倔强要去学武,荒废了学习,长大后又一点儿女孩子家样没有,更不愿意去相亲,妈妈恼到不行,她也不愿意屈服。于是家里断了资助,她的房贷便成为了巨大的压力,经济很紧张。
这份工作虽然待遇一般,但是好歹是个收入。
她没能力帮小宗盐。
小宗盐并没有在意她的冷漠,只是一如往常地时不时出现在教室外面,偷看偷学。
王瑶假装没看到,她觉得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直到那一天,王瑶妈妈跑到了武术馆,本来是来找她的,可她正好改了上课时间,还没有去打卡上班。
老人家在外面坐着等她,遇到了一个扒手。
她妈妈脾气可是比她还倔啊,当时就气得追了过去,怎么都不放过他,把小偷逼急了,掏出一把小刀。
如果不是宗盐路过,冲过去把小偷撞了一下,那把刀可能就插她妈妈身上了,她可能连道歉都来不及,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自那天后,王瑶收了宗盐作“徒弟”,教了她很多杂七杂八的防身术和动作,还把自己的锻炼心得跟唐僧念咒一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每天都要坚持早起跑步,做多少个俯卧撑,引体向上,可以用重物代替杠铃练力气,一定要多吃东西,有优质碳水,补蛋白,才能长肉,有肌肉才有力量。
小宗盐都记在了心里。
所以即使她一直没有条件吃好肉,却也还是会多往嘴里扒拉一碗饭。
直到王瑶遇到了她的对象,一见钟情,自此陷入爱河,更是很快就订了婚。
王瑶带她的对象来见过小宗盐。
小宗盐印象很深,那个男人,又白又瘦,书生气十足,笑起来很温柔。
和大大咧咧粗线条,一身腱子肉的王瑶奇怪地相配。
王瑶说:“小宗盐呀,我就说二十多年来怎么就谈不成恋爱嘛,原来是一直找错了方向。嘿嘿,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了。”
结婚后,王瑶离开了这座城市。
再次见面,就是现在了。
宗盐把图纸递给王瑶,说:“这就是按照你的想法,最终的设计图了。”
王瑶惊喜地翻看,还找宗盐要了cad,只觉每一处都符合她的心意。
“你早说自己有这一手嘛,读大学就这么厉害了。我可以给你介绍活儿啊,这来钱快,总比你去打苦工好。”
她们的老房子在地震中塌了,想借此机会重建,王奶奶提及宗盐的大学专业,于是王瑶就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联系上了宗盐。
没想到宗盐给了她完美的结果。
“地震后,肯定好多人有需求,价格肯定比之前高。我帮你留意,你趁此机会捞他一波!”
“嗯,谢谢瑶姐。”
宗盐没有推辞。
就在此时,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走到了她们桌边,朝宗盐温柔地笑了下,才坐到王瑶身旁。
自然地帮王瑶把桌上散乱摆放的资料整理好,一次性碗筷拆开,用热水进行冲洗,然后摆在三人面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依旧是宗盐初印象里的样子。如果不是明显的生理特征,恐怕别人会以为王瑶更像是丈夫,男人才是那个温顺细心的妻子。
“宝贝,谢啦!”
年近不惑,王瑶夫妻没有要孩子,恩爱十年如一日。
宗盐拿起杯子,抿了口水,低头若有所思。
谢绝王瑶夫妇的送别,宗盐步行回家。
踏过荒凉的土地,爬上寂寥的荒楼,她刚掏出钥匙,便听到里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她的宠物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